新顺1730 第422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譬如河南。紧靠着黄河,是要修大堤的。以前是征发徭役,都得去。现在行了‘仁政’,徭役是朝廷出银子雇人,可羊毛还是出在羊身上。”

“以前是羊毛有一部分,是按人头收的。现在全在田地上,可想而知。是以我们之前倒是商量过,等着田地降了价,也好买地收租子。”

“但闻虾夷的事,其实我们心里也有些嘀咕,这钱到底是投到虾夷,还是留着买地。今日见了这小册子,可知鲸侯用心,朝廷也是真的做成这件事,而且看来朝廷也是试图把徭役的钱,从海外赚出来,地价未必就会降,我们也就踏实了。”

这豪商倒是个实在人,其实田的卖价低、租子高的情况,在前朝就已经存在了。尤其是后期,人都逃荒,土地荒在那,因为一个县的赋税固定,别人跑了,就得摊派到不跑的人身上。

这是大顺和前明都不可能搞“国债”的一个重要原因,对于抗灾能力强、可以“合理”避税、能买得起国债的豪农地主而言,买国债给的那点利息,不如趁着灾年买地,收益极大。

如今朝廷的政策,完全就是延续着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往下走。把税银和人口脱钩,问题是作为一个大一统帝国,治水本身就是合法性和正统性的支柱之一。

要不要修黄河?要不要保护漕运?要不要修海堤?要不要运粮?

要么花钱。

要么徭役,征发。

前者对有地但不多的自耕农很有害;后者则是比自耕农还低的底层的灾难。

根本还是因为税收和土地绑定的太重,不然皇帝也不会如此支持海外扩张,都是被“钱”这个恶臭的东西逼出来的。

这些豪绅有着多年和土地打交道的经验,很清楚朝廷的政策对地价的影响。除非朝廷找出别的办法弄钱。

嗅觉敏锐的商人已经觉察到了朝廷在试图从土地之外的地方弄钱,这应该是朝廷将来的大方向。那么把钱投在开发虾夷上,就很值得考虑了。

尤其是这本小册子里蕴含的深意,看得出朝廷真的很重视此事,不会出尔反尔。

加之小册子里,弗吉尼亚公司的经验,可学的不少,确实可以少走不少的弯路。

虽然虾夷种不了烟草,这几年海运发达之后,海参崴那边尝试概念的甜菜头榨糖,也算是完犊子了——含糖量还是低,福建广西的甘蔗糖走海运一万多里,依旧比甜菜糖便宜。

但是,虾夷有俵物鱼虾昆布海带,这也可以类比于烟草了。理论上人只吃鱼虾也饿不死,但人终究是猴子,不吃粮食是不行的。

小册子里从一开始要集体劳作、到后期转为承包收租制,一步步都写的很清楚了。

至少证明朝廷不是一拍脑袋,而是确实认真考虑了。

刘钰感叹于这些商人的金钱嗅觉,也不好在这种场合对朝廷的政策有所评价,只道:“屯地买田这种事……其实也和小册子上弗吉尼亚公司种烟草差不多。唯有利可图尔。我也不好说什么,说了也没用。从岳爷爷死在风波亭开始,就开始说当汉奸不好,也没见到当年吴贼、洪贼不去当。”

“我今日来,也算是朝廷的一个态度。你们没去过虾夷,但你们信任我,想来当地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了。当地的虾夷人……这个其实完全不用放在心上,那里不是西南的土司,有个三五百兵就够了。”

“所以终究还是赚不赚钱的问题。”

“这一点,我和倭人也谈过了。虾夷的俵物等,可以直接运抵米子。倭人也有商人,以前专走大阪到米子的路线。去的时候卖布匹等零碎,回来的时候捎带着鱼虾俵物。”

“粮食的销路,你们也不用愁。朝廷允许往倭国贩粮,枢密院这边也保着你们不会受倭人打压。我也和倭国的粮食贩子谈过了。”

“倭国的粮价一般,但架不住虾夷的地多、人少。薄利多销。”

“我给你们算一笔账。”

他是讲实际的,也是讲利润的,这些豪商喜欢这种不讲仁义道德只讲利益的人。

听到要算账,各自都放下手中的书,敛神静听。

几个义学的孤儿将一副巨大的卷轴伸开,这时代自然没有幻灯片,但只要有人,类似的手段还是可以的。

巨大的卷轴伸开之后,露出了上面的字符,商人们对这些数字很敏锐,自己去看看里面的内容,盘算里面有没有忽悠。

账算得很简单。

从淮北地区雇人去虾夷,人基本不用花钱,有的是贫苦难以生计的。漕运还在继续,保漕和宋时黄河改道的影响,使得唐前的膏腴之地,成了帝国的癌症。

在鲁南、苏北的确的港口装船,运到虾夷,第一年活下来,均价也就五两银子。

因着雇佣移民,没有老弱病残,实际上都是劳动力。

这几年鲸海周边和松花江的贸易发展,使得那边出现了一些大规模的牧场,尤其是东虏当年重要的产马地,穆棱河、完达山等地,都尝试着大规模养殖牛马。

海参崴已经有了巨大的牛马市,一条从海参崴到宁古塔地区的牛马贸易路已经铺垫了十年。

牛马不缺,价格也不贵,因为当地粮多缺银。

虾夷有很大的平原,而且一些地方有厚厚的火山灰,气候也好,整体上的土地质量,和荆襄等地的上等地差不多,肥力足够。关键是东边和西边,不是沼泽地,而是旱草地,开发起来很容易。

威海的一些作坊,也已经引进了西洋的割穗机、马拉的打谷机,在内地那些人均几亩地的地方用不到。但在虾夷这种地方,就有大用。

算上休耕、牧场、草场、牲口草料地等,加上新机械的引入,此时一户小农可以照料一百亩到一百五十亩地,当然不可能全都种植,而是包括休耕和牲口草场的,但一户五十亩的粮田在有大牲口和马拉机械的状态下还是可以的。

也不用学英国在爱尔兰搞得那种“穷人吃土豆、生产粮食往外卖”的制度,就算都吃麦子,照着百分之三十这种放在内地算是大善人的地租标准,移民过去一个人,最多三年时间,就能保证每年获得15石的麦、豆租子。

日本的麦子是贱食,便宜,大约六七钱银子一华石。豆子比大米略高,而且日本对大豆的需求量很大,大约是一两银子一石。

折算下来,从第三年开始,每人每年就能创造10两库平银左右的利润。而这期间的投入,一户人算四口,三年算上牛马牲口粮食布匹等,也就40两银子的股本。

而且伴随着粮食产量增加,当地畜牧业的发展,日后移民成本还会继续下降。

只算粮食,平均下来年回报率是30%,已经不算低了,比高利贷是不如,比囤地收租子也不如,但胜在可以吃足够的钱,哪怕你有十万两,也不怕吃不下。而地窖里的银子屯着等买地,也未必能吃得下十万两。

除了粮食之外,还有鱼虾俵物,这都是当年就能盈利的。当地很多虾夷人是被日本商人雇佣的,他们经验丰富。大顺取消了贱籍的疍民渔民等,打渔的本事未必就比日本人差,都是熟手,一点就通。

再加上虾夷的金矿、木材,尤其是造船厂需要的上等橡树,当地的质量和黑龙江沿岸的差不多,可黑龙江的木料想要运出来得放排到江口、阴干,再装船回威海,距离太远,这就不如虾夷更近一些了。

以及之前馒头去瑞典谈判,弄回的木焦油产业,也都可以在那里发展。

各种饼都画了出来,和云南差不多的虾夷一年承包费才四万两,至少六十年不变。

大饼画出来的回报率,至少在30%左右,而且各种计划都在卷轴上列了出来。包括之前派人赖在虾夷不走勘探的地图、杜锋等人投刘钰所好搞得探勘做礼物等,很是详尽。

不是个空空如也的东西,即便很多人觉得这里面只捡好听的说,但还是被这种近乎于传、销的话术所蛊惑。

第206章 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18世纪,是个投资疯狂的世纪。

商人总是对这种投机或者叫投资有着一种特殊的嗅觉和敏感,就像是狗总能找出来厕所在哪里一样。

商人都是一样的经济基础,有着自己的阶级觉悟,东西方相差不多。

历史上,人们以为中华这边的第一场投机泡沫,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长春君子兰事件,近乎类似于四百年前的阿姆斯特丹郁金香事件。

但实际上,历史上中华最出名的一次投机泡沫,是满清末年的橡胶投机事件,彻底断送了清王朝。保路运动的发起点,也是因为有人拿着川汉铁路的集资款,去炒作1910年最热的橡胶,觉得拿集资款炒作橡胶赚了钱,自己拿走利润,将本金还回去。结果炸了,最终保路运动把满清炸没了。

当年橡胶正是火热的时候,不管汽车还是蒸汽机,都离不开橡胶。就有公司专门炒作,号称20世纪,是橡胶的世纪。有人就拿着300万两的集资款,去投资橡胶,觉得300万几天变成600万,将300万的集资款还回去,再缴纳一万银元的罚款,自己留下300万,岂不美哉?

然后……

如今西洋有郁金香泡沫、南海公司泡沫、密西西比泡沫,不管是南海公司还是密西西比泡沫,套路都是一致的:击鼓传花。

500法郎发行的密西西比公司股票,一年内从500利弗尔,涨到了两万,最大的一剂强心针,便是类似于刘钰和这些富商们展示的“美好的未来”。

当时法国政府为了展示这个美好的未来,不止像是刘钰一样搞出了人力PPT,还把巴黎的流浪汉雇佣起来,每天到港口转一圈,第二天再从别的地方入城,假装密西西比的金矿缺人缺到了每天都有数不尽的人去那边淘金。

而刘钰不需要搞这种形式,大顺的商人们对朝廷始终就是一种矛盾的态度,既希望朝廷啥也不管、又对朝廷背书的东西深信不疑。

这种对大一统朝廷的信任,免去了刘钰学习法国人,雇佣一群流浪汉佯装那边缺人缺到每天络绎不绝的程度。

只是刘钰并不承认这一套是击鼓传花,实际上他在经济政策上很保守。

因为现实的例子就摆在那。南海公司的泡沫一炸,英国那边吓得将近二百年不准组建股份制公司,生怕这种把牛顿坑的血本无归的击鼓传花股票搞垮英国的经济。

放在大顺这边,更是可想而知。

一旦任何一个股票炸了泡沫,带来的后果就是朝廷的全面反动和恐惧,对这种新生事物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所以刘钰没有大肆忽悠虾夷的金矿之类,法国的密西西比泡沫、英荷的南海泡沫,“珠玉”在前。真要是忽悠,法国的密西西比公司股价能上涨20倍,大顺这边10倍还是没问题的。

但他还是拿出了比较实际的一整套方案。

只是,这种半忽悠、半实在的话,依旧还是许多人持有怀疑。

“鲸侯,按您所言,这是稳赚不赔的。朝廷若是知道稳赚不赔,为何户政府不出钱投入呢?”

“我等倒是知道,京城勋贵家里,以及内帑也投了钱。但若是稳赚不赔,朝廷为何不投入呢?”

问出这个问题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商人。

这不只是他的问题,更是在场许多人内心的疑惑和怀疑。

商人们对朝廷的态度很矛盾,但其实心里也清楚,朝廷见了钱,就像是苍蝇见了血一样。

这不是在诋毁朝廷,而是在表扬朝廷。没能力把中央财政收三四千万两的王朝,意味着一税轻、二税重、三税是个无底洞。

就像前朝,类比于大顺这边的获鹿县。

前朝理论上真的是三十税一,一亩地,理论上只收0.035石的正税。

如同刘钰印象深刻的亩税精确到小数点后17位的获鹿县,13万亩土地,大顺把人丁税摊进去后,要收两万两白银。

而前朝,算作一石粮一两银子,理论上获鹿县只要收4000两银子的亩税,再加上3000两银子的人头税,算起来是大顺的三分之一。

但正税之外,劳役、杂税、摊派……这就是个没有底的数目了。所以账面上看着真好,三十税一,真仁政也。

然而但就像是修黄河大堤一样,要不要要修?

不修,反。

修,要么抓百姓去服徭役,要么花钱雇人。理论上还有另一种选择,那就是组织力爆棚,鼓舞百姓为了子孙后代、人定胜天,而这个时代,第三种选项想都别想。

正是因为对大顺朝廷有所了解,商人才会问出这个关键的问题,不看说的天花烂坠。

只问一句,户政府的库房里有没有银子?

有的话,稳赚不赔,户政府为什么不把银子投进去?

宋朝之后,王相公行青苗法,拿着国库、常平仓的资产对外放贷,也不过是二分的利。

现在刘钰忽悠说,回报率在30%,这可比王荆公的青苗法赚的还多。

既然如此,朝廷在良家子里复三舍法,对王荆公也不是全盘否定,那么朝廷为什么不拿国库的钱投资呢?

青苗法号称国家放贷,也不过二分利,一年回报率是多少?

朝廷对王荆公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

朝廷的官方意识形态没说,不争论。

但从良家子复三舍法这件事来看,至少不是否定的。

开发虾夷,按刘钰这说法,随随便便就是30%的回报率,朝廷连王安石都能肯定,为什么不直接投钱获利?

朝廷缺钱吗?

缺。

朝廷想要银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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