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410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这些事,让别人去办,我也不放心。终究我得去一趟,顺带请几位算学大能前来。枢密院日后要承办科学院诸事,没有几个此时执牛耳的算学院士,如何能行?”

“再一个,那个罗刹人汉尼拔也在天朝住了这么久了。该送他回去见他的妹妹了。愿意回国的被俘哥萨克,全都送回去,登陆彼得堡。”

“一笔写不出两个罗字,禁卫军政变既是罗家传统,不可不尝,亦不可不看。”

听到这,康不怠激动地站了起来,双手都有些颤抖,呼吸陡然急促。

传统文人最大的梦想,就是幻想着自己也能来一场隆中对,高卧隆中,已知天下三分之势。

可同时,传统文人的最大梦想,也是修身治国平天下,也不喜欢天下混乱。他们对春秋战国时代士人纵横心怀羡慕,却又不希望天下真的如此。

这种相悖,使得很多传统文人总是处在一种“怀才不遇”的感慨当中。

既希望天下大乱,自比管仲乐毅;却又希望天下太平,国康民乐。

之前天下这个概念,就这么大。天下等于世界,世界也等于天下。这两种梦想就是相悖的,或成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圣人、或成以一己之私祸乱天下的奸贼。

而现在,天下和世界的概念变了,这两种传统的梦想不再相悖,治国平天下、和世界纷乱纵横捭阖定计三分,不再是矛盾的、只能取一而舍一的。

康不怠听到刘钰要去欧罗巴的目的,是去学纵横士当搅屎棍的,如何能不激动?

他这是亲身参与了一场“隆中对”,甚至日后可能还要在这场隆中对里,做出一番大事,出一份力。

对文人而言,还有比这个更激动的畅快吗?

看着世界在自己的手中发生变化,自己是这一切的制定者,也是背后的指挥家,更是亲身参与者,这种感觉比之醉后涂鸦写诗还要畅快。

康不怠这一生狂荡不羁,实则有时候内心也会生出阴暗的想法,多想若自己早生百年,于明末豪杰并起之时,纵做不得太祖皇帝,一脚踢飞牛金星总是可以的吧?

跟着刘钰这么久,眼瞅着刘钰的做法越来越看不透,显然可不只是个忠臣这么简单,以为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轰轰烈烈畅快一场,磨剑问天下,何处有不平?

哪曾想到过如今竟要跳出天朝之外,去行那战国纵横士之举,这可当真是一展心中气概。

再想想之前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枯燥地查看账目、枯燥地督办作坊、枯燥地帮着刘钰照管技术进步的奖励和鼓励、枯燥地统计着刘钰和自己又赚了多少钱……

在这一刻,之前的那一切枯燥,都成为了今日乱天下、安天下、分天下的准备。顿时将那之前的枯燥都升华了,着实畅快。

就像是生娃的女子,怀孕的痛苦、分娩的苦难,在抱住自己娃娃的那一刻,便值得回味了。

第189章 盗火、护火

心中激荡,忍不住便想击剑为歌、舞剑感怀。

只是手马上都要伸到剑柄上了,康不怠却不知道该唱什么了。

若说心中激荡感叹作歌,《丈夫歌》气氛绝佳,只是其歌曰:“丈夫处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王业成。王业成兮……”

康不怠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别糟蹋“王”这个字了,自己和刘钰明明用的是霸道法术,和王道真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可情已上来,急需宣泄,略作犹豫,还是将剑抽出,朝着地面狠狠一砍,嘴里呼喝一声,方觉畅快,心中不再那么鼓胀。

收回了剑,只是砍了这么一下,已然是额头布汗,红光满面。

“公子要做这等事,我固要跟随。只是却不知我随公子去,该做什么?”

“见所见、闻所闻。见闻录诸文字,作海外列国志。择其强者而吹之、择其恶者而忧之。鼓噪天下,为大争之世造势。不使天下有识之士囿于天下之内,而眺天下之外。秦之有天下,所需三事。上位者奋六世之余烈,有鲸吞海内之志;其内有商鞅死而政不息;其外者纵横捭阖,不使六国合力。今非昔比,却也不可不使天下有识之士开眼看世界,以使人亡而政不息。”

康不怠点头称是,知道刘钰不想带正统儒生出去,带了正统儒生出去,肯定又是一堆空对空的言论。着眼点也就和新井白石差不多,照着道德、制度、文化猛轰,根本看不透内在的东西。

同样的事,在不同的人眼里,是不一样的。而且康不怠也清楚,刘钰是希望他这种既延续了传统、又跟刘钰一起厮混许多年的人,去描述外面的世界。

儒生不行,刘钰也不行。前者着眼点有问题、后者不相处个十年根本不能理解他的思维方式。

考虑到刘钰之前安排他做的诸多事,除了门客、幕僚、心腹、管家这些算是很明确的身份之外,更重要的倒是如同一座桥,连接刘钰所理解的将来和大顺这边此时的此刻。

或者说,更像是一个通译、翻译。

说的都是人话,都是汉音,可连在一起缺了翻译,就很难听懂了。

就像是最简单的“经济”一词,康不怠可以理解,也可以用此时的语言解释清楚,但换了别人,听到经济二字,想到的肯定是经世济民、治国平天下。

文章西汉双司马,经济南阳一卧龙。此经济,非彼经济。

能理解刘钰说话和思维方式的人,大顺不少。至少那群收养义学里的孤儿都听得懂,但那群孤儿和刘钰有一样的问题,就是和圈外的人说话,就驴唇不对马嘴了。

他们只能在刘钰为中心的圈子里感觉到自在,出了圈就是边缘人。

故而实际上能完全理解刘钰到底在说什么、又能和圈外的人无障碍沟通的,其实也就三五个人,康不怠算是一个。

因为刘钰需要有人“翻译”他说的真话,而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去日本,满嘴都是他自己都不信的屁话。

如今叫康不怠跟着一同前往西洋,见所见、闻所闻,其目的也就不言自明了。

见刘钰想让他见的、闻刘钰想让他闻的,但写出来却是把所见所闻翻译成天下人能闻能见的。

这难度着实有些大。比编造那两本书要难得多。

难度虽大,康不怠却有自信可以做好,只是家里的事该怎么办?

“公子一去,这诸多作坊、器械局、贸易公司等等事,就真的撒手不管了?公子向来知道商人是什么德行,若是不管不问,也难说做出什么事来。况且朝廷那边,似也……”

刘钰笑道:“这都是小事。短期之内,任他们折腾,也出不得大问题。真正在意的,那是研究蒸汽机一事。过些日子迁入京城,料想也无人敢动。只要他们正常,剩余都是小事。”

想了想,又道:“西洋有普罗米修斯盗火的典故;天朝有燧人氏钻木取火而为天皇。蒸汽机,就是那团火;镗床,便是燧人氏天皇手里的钻木。若世间有火,一切不同,又岂在乎久居黑夜之中的人用黑夜里的手段?不必在意,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

康不怠思索着刘钰这些年做的事,又见刘钰把蒸汽机比作天皇燧火,可谓登峰造极的比喻了,忍不住问道:“公子见过有火之后的世界?公子对倭国的处置、对南洋的考虑、对军权毫不在意,对培养心腹党羽殊乏兴趣,乃至于一直谋求走出去而不是坐在家里等着别人来送钱。我虽看得懂也被说服,但总觉得像是隔着氤氲一层,始终看不真切。公子似乎只是想传火,处置倭国是为了将来传火不至火灭;走出去卖货也是为了将来传火不至火灭……公子担心,这火出现之后,习惯了黑夜的人以为鬼物,必要熄之?”

刘钰笑笑,想了半天,只能叹息道:“西洋人不傻,他们不会见到天朝货物精美便宜,就惊喜通商。反而是见到天朝货物精美便宜,加增关税,禁令购买。这火,总要烧人的。”

“如果一省之内先起火,又没有走出去,那么其余省不就是殖民地吗?而且还是没关税的殖民地。朝廷会怎么办?”

“燃火必要薪柴。谁来当这薪柴?若没有让万千百姓自愿的破产、自愿去日后工厂劳作一无所有、甘心情愿当薪柴而不造反的本事,那就只能出去找薪柴了。我看朝廷是没有这本事的,差得远了。”

康不怠不解道:“若公子以为,此物为燧人氏之火,难道不该希望燎天大火烧满全国才对吗?最终还是要烧的呀。”

“哈哈哈哈……所以我才去外面找薪柴,等到这火烧到谁也扑不灭的时候,再放任烧便全国啊。否则不去外面找薪柴,这火刚烧起来,一泡尿都能呲灭了。”

“取火非难事,护火最伤神呐。”

康不怠是何等样人,自知刘钰已然位列公侯,他想要护的火,敢来一泡尿呲灭的人可是不多。言外之意,只怕这泡尿八成要来自天下之中的之中,听着这个粗俗的比喻,康不怠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既是公子如此在意这团火,那剩余的倒也的确只是瓶瓶罐罐了。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各类账目、公私,我心里有数,每年汇总,三日之内就能拿出。届时我就在这里等着公子消息,顺便把那两篇文章写出来。京城我就不跟着去了,把这边的事收收尾。”

“嗯。好。”叫康不怠宽心处置眼前的事,刘钰又叫馒头过来。

“子明的事……朝廷多半有三种安排。或是调入枢密院,明升暗降;若是派去釜山驻节,以示恩荣,这不算明升暗降,但也断了将来;或是去闽粤之地,为南洋事准备。这三种可能,现在难说。不过前两个,那都无所谓。若是真去了闽粤,我立刻的这段时间,子明着力做一件事。”

“何事?”

“联络荷兰、葡萄牙,剿灭海盗。一来练兵,二来熟络他们的手段,三来也算是一种示好使之麻痹。日后既要走出去,海盗的存在毫无益处。南洋不是大西洋,日后当为后花园。后花园里不需要海盗,天朝也不需要私掠船,没听说渴望自由贸易的去搞一堆私掠船。先动手,否则日后真的下南洋,若有海盗余孽,荷兰人必要支持。不止荷兰,日后南洋诸国,若天朝有欲经略者,其必揽海寇为助力。经略之前,先把南洋扫荡干净。”

馒头答应下来,又问道:“先生是要没有海盗?还是只是为了我们练手?”

“区别不大,现在不比从前了,以前的话,水师未必及得上海盗。如今这样的野路子,有招抚的那钱,够再编练一支了。南洋要海盗没用,只有自己确定不能完全控制的地方,才用养海盗。既有把南洋做后花园之心,这海盗就一点用处都没了。”

这倒是说了句实话。海盗对于一国的价值,在于己方无法完全控制的海域。

就像是大西洋,欧洲各国其实都养着一大堆的海盗,或者是私掠船主。因为他们之间的贸易互相竞争,真正开战之后互相抢劫商船。

这在南洋就是不适用的。

大顺和在南洋贸易的西欧各国之间,并没有竞争关系,而是买家与卖家的关系。

相反,如当年荷兰人扶植郑芝龙、西班牙人扶植李旦之子一样,双方存在竞争关系,互相扶持海盗撕咬。而对开关贸易的大顺而言,抢谁,都是和大顺过不去。

英国人无力制霸七海的时候,扶持海盗。一旦能制霸七海,最用力把海盗往绞刑架上送的,也是英国人。

英国人无力自由贸易的时候,能为了闭关锁国和荷兰打一百多年。有能力自由贸易的时候,立刻站出来高呼自由贸易。

大顺既然现在要高举假装自由贸易的大旗,那么反海盗公约肯定是要由大顺主导签订的。

对大顺而言,海盗存在的条件,甚至私掠船存在的条件,就是大顺把南洋当后花园,大顺的货物和西洋诸国的货物产生了竞争,需要发私掠证去劫对方的船,从而增加对方的货运成本——比如荷兰人扶植郑芝龙,袭击去往马尼拉的中国商船,从而迫使中国商船考虑被劫持成本后,宁可少赚一点也去巴达维亚交易。

只是就现在来看,南洋这一片的贸易,西洋诸国和大顺着实没有什么竞争。当然前提是赶走荷兰人,否则此时在欧洲高喊“自由贸易、废除《航海条例》”的荷兰人,会教大顺什么叫自由贸易口号下的高关税和禁止入港、扣押船只检查错过季风等小动作;什么叫炮台和军舰的武器的批判,胜过自由贸易的批判的武器。

荷兰人扶植海盗有一套,西印度公司的犹太人锡安海盗,亦算得上是两牙的噩梦,比之英国海盗可强得多。而且在明末也有扶植海盗的前科,不可不防。

海盗也没什么道德,谁给的钱多就跟谁干。越南人给的钱多,可以跟越南人混;荷兰人给的钱多,可以跟荷兰人混。

趁着现在假装要给荷兰人让利、假装要维系中荷之间的友好贸易往来,趁机联合荷兰、葡萄牙,先把东南亚的海盗做掉。

将来干跑了荷兰人,也使得他们短时间内早不到可扶植的对象。

第190章 不当靖海侯

这正是若米子明被委任为闽粤海防都督的当务之急,反倒是侦查南洋地形之类尚在其次。

经略南洋,难点不再于打,荷兰人在东南亚搞不出多少人。难点在于打下来之后的治理、以及大顺官方介入香料贸易之后的海盗横行。

海盗有很多浪漫的传说;刘钰也相信绝对有很多海盗是被官府欺压逼迫而出海为寇的;以及南洋甲必丹、雷珍兰等高等华人们用“没居住证不干活就举报给荷兰人”为威胁、胁迫同胞拿着比当地爪哇人还低的工资砍甘蔗的背景下杀人造反扬帆出海的豪杰。

这些都有。

但刘钰一没有能力解决大顺的种种问题,二也没有一个强大的组织可以依靠,那就只有屁股坐在大顺朝廷这边,剿灭干净。

不过这件事交给米子明,料来他也是个心有恻隐的人,知道穷苦人的无奈,该杀的会杀,不该杀的也不至于杀良冒功。

“到时候,我会和福建节度使谈谈的,在台湾搞几处地方。或是垦殖、或是种甘蔗、或是修海港。总归给那些无可求活不得不出海为贼的人,找一条生路。”

“但海盗一定要在几年之内剿清。荷兰人既然已经开始了直航贸易,他们也就不喜欢海盗了。这正是一个机会。现在不干,等到赶走荷兰人的时候,说不定会发现冒出一大堆的海盗。”

“你们也正好借着剿灭海盗为名,熟悉一下南洋的水况海图。再一个就是一定要分清楚,哪些是臭名昭著的海贼、哪些是汉人下南洋自立建国以耕种采矿贸易为主的。若是换了别人,我还真不放心,多半不问青红皂白砍杀了事,手有利刃,杀人心自起。”

“若是那些在海外立国的,便尽量劝说他们。我这边也尽可能在朝廷里埋人说话,到时候就做藩属即可。让朝廷封个虚爵就是。想来你们的舰队去转一圈,他们也知道除了荷兰人、葡萄牙人之外,尚还有自己人可以依靠。”

馒头一一应下,将这些叮嘱牢牢记在心里。

两边心腹人的事都安排完了,刘钰也轻松了许多,笑道:“没办法啊,此番回京,又是许多事。折腾完,估计也要去南洋宣慰了。你们两个的事我是最在意的,剩下的都是小事。”

两日后,厚厚的账本账目装在一辆马车之中,这都是这几年海军真实花销的统计。

李欗看着满满一大车的账目,笑道:“我这些日子也知道了,世上还有阴阳账这样的说法。只是却不曾见过自己往里面贴钱的,倒是都做假账往自己手里弄钱的。”

笑过之后,又小声问道:“鹰娑伯可交个实底,朝廷不会过于震惊吧?”

“殿下放心。震惊许有,过于震惊还不至于。既是朝廷日后要拨户政府的银子、陛下的内帑走公账,我自是要整理出来的。一分不差。但也不至于吓得朝廷不敢再添置军舰。大可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啊。”李欗是被这么一大堆账目吓到了,真的是担心朝廷觉得太费钱就不拨款了,他的未来可是和海军息息相关的。

“鹰娑伯自是知道传闻,朝廷要设海军部。日后花销度支不走海军、不走枢密院,皆走海军部。但说到底还是要看户政府尚书的脸色,海军部尚书的人选,如今还不知落在谁身上。若是在朝中站不住,那海军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李欗也知道,这海军部尚书一职,肯定是落不到刘钰身上。

否则那可真就成了李家天下刘家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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