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336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其余军令,大人也不比说,鹰娑伯是告诫过的。什么时候可以卖酒、卖烟给水手,我们自己心里有数。这一次你放心,公司的船上没有船员的私货,我们自己也知道事情重大,查的极严。”

见海商们心里有数,馒头便不多说。

心道朝鲜国心里怕是一百个不情愿,可也没有办法。海商是群什么玩意儿,他也心知肚明,把垄断权给他们,朝鲜国怕是一艘船都过不了对马。

日后不知道要出多少麻烦事,朝鲜使臣会不会跑到京城去哭诉?或者……跑去金陵的明孝陵哭陵?

这事儿,多半做得出来,朝鲜就指着人参和当二道贩子这点银子呢。

别到时候闹得动静太大,朝中又变了卦,那可不妙。

暗想着朝中那群人的思维方式,也不敢继续往下想了,只好静静等着礼政府的人前来。

分舰队又等了三天,京城派来的人终于到了威海。

馒头不认得此人,但海军其余人却认得,正是当初和刘钰一起去琉球做副使的赵百泉。

和上一次去琉球时的心态不同,这一次赵百泉去朝鲜,当真是怀着满腔愤懑而去的。

刘钰、海军、海商们,在乎的是贸易、港口、开关,赔款、海军基地。他们是站在中国的角度去看待问题的。

赵百泉是正统的天朝人,又是礼政府的,自然是站在天朝的角度去看问题。

京城临行之际,刘钰和赵百泉谈了一些事,只几句话,就让赵百泉火冒三丈。

问题还是日本幕府将军的“大君”称号。

新井白石主政的时候,对朝鲜的官方文书上,改日本国大君为日本国国王。

这一句话,就点燃了赵百泉心中的怒火。

日本国国王……是幕府将军。

大君,按《易》与《诗》,及唐初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孔子三十一世孙孔颖达之注,【大君即天子】。

就算朝鲜不懂《易》与《诗》;就算朝鲜不知道孔颖达的注;那新井白石改“大君”为“国王”的时候,朝鲜还不明白吗?

幕府将军是日本国国王,日本又不向天朝朝贡,改“大君”为“日本国国王”,这“大君”,是留给谁的?

不言而喻,是留给京都的那位的。

朝鲜与日本外交,赵百泉觉得刘钰那些“九世之仇、不共戴天,日本就算给金山银山,朝鲜也不能和九世之仇贸易”的话,算是欲加之罪。

甚至之前自称日本国大君,其实也不是不可圆过去,不熟典籍,朝鲜国也有大君之号,这都不是不可以变通的。

但之前称大君、新井白石之后改为日本国国王,朝鲜也都应了,接纳了,这就完全不能忍受了。

朝鲜知不知道日本国幕府只是幕府将军?知不知道幕府将军上面还有个玩意儿?

定然知道。

既然知道,同为儒家文化圈内的人,朝鲜是郡王,顺承明制,还是依着朝鲜亲王的例。

日朝两国平等外交,那日本国国王也算是亲王级。

但日本国国王实际上是幕府将军,幕府将军名义上是京都的那位封的。

谁有资格封亲王爵?

王不能封王。

上一次朝鲜就这么允许了幕府将军是“日本国王”的称呼,这是承认有两个天子?

这和西洋诸国还不一样,因为……西洋诸国不用汉字,King也好、英白拉多也罢,是大顺官方翻译的。类似假如皇帝叫“李鱼”,那么鱼这个字需要避讳,fish不需要避讳。

如果朝鲜不是大顺的藩属国,和日本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大顺根本没理由管。

但朝鲜和日本的书信往来,都是用的汉字,朝鲜国作为大顺的藩属,就必须要遵循一些内涵。

这,就是礼法。

礼法,是天下的基石。

曹丕权势滔天,也得是禅位之后才能封孙十万为吴王。

谁都知道义帝就是个傀儡,但项羽封诸侯王也只能以义帝的名义。

琉球国可以置百官,但不能封尚氏宗亲为五爵。

朝鲜可以封这个君、那个君,但就算把胆子扩大百倍,也不敢在自己手底下封王爵,只能用其余的名称代替;在编史的时候,也只敢用“世家”,绝对不敢用“本纪”。

大顺可以承认罗刹是帝位,但朝鲜国却不能直接和罗刹打交道,两边是个在法理上不可能触碰在一起的平行线——类似马关条约的第一条,既不是赔款也不是割地,而是朝鲜之独立。

日本可以自己关上门,说自己是皇帝,随便。但只要和朝鲜打交道,朝鲜看到“皇”这个汉字,就不能接国书,只能直接拒绝。

这里面的责任,当然是朝鲜的问题。

日本幕府如果是日本国王,那潜台词呢?有资格封征夷大将军的那位,岂不是天子?哪怕都知道是傀儡,那也不行。

这还了得?

虽然朝中的意思,似乎是朝鲜毕竟藩属,有些事能遮掩一下就遮掩一下,闹开了都不好看。

琉球把天朝当傻子耍、安南自己对内称帝玩、号称孝子的朝鲜在大君即天子的问题上装傻……当真是没有一个孝子,全都是逆子。

只是如今既要对倭开战,亦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斥责朝鲜。

秋后算总账。

要以大局为重,可刘钰的这几句话算是彻底把赵百泉心里的火勾了起来。

这一次去朝鲜国,要谈的也不是礼仪方面的问题,而是朝鲜作为藩属出人支持天朝行动的实务。

窝了一肚子火的赵百泉,态度自会强硬。

被刘钰借着新井白石的“大君改国王”拱了一把火,当真是有时候死人比活人还有用。

第099章 野心早已出现

略作休息,第二日舰队起航,在刘公岛外汇合了海商的船队后,朝着釜山方向冲去。

朝鲜国是有水军的,但这么多年没打仗,早就已经烂的不成样了。

分舰队抵达的时候,把朝鲜人吓了一跳,这些船的模样和他们认知的船可大不相同,直到船上的小艇放下人,告诉这些慌了神的朝鲜人,自己来自天朝之后,这才让朝鲜这边放了心。

赵百泉没有下船,作为天朝礼政府的人,他代表是天朝。朝鲜方面不来迎接,他是不能下船的,没有天使主动去找藩属官员,只能反过来。

赵百泉不下船,陆战队的人却下了船,登陆之后直接包围了后世釜山塔附近的草梁倭馆。

倭馆,长崎的唐人町、满清的十三行对应的商馆,其实都是差不多的玩意儿。

“外国人”只能在规定的范围之内,不能离开,便于管辖控制。

倭馆分为东西两部分。

西边的部分,效能类似于大使馆,招待礼节、使者互访皆在西边举行。

东侧就是互市商人卖货买货的地方。

整个倭馆不算大,共计十万坪。坪是日本的单位面积,两块榻榻米双人床就是一坪。

馆里常驻着四五百号人,有僧人、通译,还有来朝鲜学习汉医的。

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不少的儒生。

日本和大顺之间,又没有什么官方往来,因此朝鲜作为一个天朝文化的中转地,一些学习汉学的人也在这里学儒学。

而此时,倭馆中正有一位大儒,雨森芳洲。

也是朱子学木门十哲之一,是新井白石的师弟。若以个人论,此人有两个趣闻。

一个是喜好男人,朝鲜国的使节到了日本之后,见少男在烟花地,认为难以理解,雨森芳洲便道:“恐学士尚不解其中之妙趣,待试之便可懂其中真滋味”。

其二便是当初在长崎的时候,有中国商人跟他用中文聊天,偶尔说了几次日语,被称赞为“你的日语学的不错”。

雨森芳洲一直主持对朝鲜的事物,在其老师的推荐下,很早就在对马藩任职。在对马开办了朝鲜语学校,培养一批能在倭馆任职的人。

他的师兄新井白石已经死了十多年了,按说他也七十了,也该退下来不干了,之前一直在对马岛写书,自号“以孔孟为标、以程朱为准”。

只是不久前幕府那边忽然传来了消息,大顺攻陷了土佐,可能会入侵日本。

虽然现在不知大顺的军队到底要从哪里出现,但对马岛实在过于重要,故而对马藩藩主宗义如请他出山,希望他前往草梁倭馆,沟通朝鲜,打听一下大顺的动静。

消息传得没有那么准确,对马藩的人只知道大顺攻陷了土佐,却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打的。

雨森芳洲年已七旬,但还是出山前往釜山草梁倭馆,试图和东莱府使沟通一下,但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他素来没有“若孔孟为将来攻该当如何”的疑惑,虽然和新井白石之间因为“国王”还是“大君”的称呼问题上产生了一些矛盾,可还是集成了新井白石的“日本中心论”理念。

与赵百泉所认为的“大君”和“国王”称呼的不妥之处不同,雨森芳洲是认为“幕府自称国王是僭越”,僭的不是中华天子的,而是僭的居于京都的那位。

新井白石认为“中华或者中国,是唐人自己称呼自己的,日本不用学,也不应该称呼他们为中国。只需要用支与那二字即可”。意思也就是,那是个地理概念,而非一个文化帝国的中心概念。

这一点,雨森芳洲是认同的。

此时已经基本编写完的《大日本史》中,也是把天皇编作【本纪】的,中国的作【诸藩列传】的,并且还记载了吴国和唐国向日本“朝贡”的记录,而且明确用的“贡”这个词。

顺带还把中国的“列传”扔到了【诸藩列传】的最后面,因为日本可以影响琉球、朝鲜、虾夷等,却影响不到中国,所以扔到最后面;就像是中国这边把荷兰等国扔到最后面一样。

新井白石曲解道:华,是一个文化概念。对日本而言,日本就是华,其余都是夷;而中国这个词本身,却代表了“华”这个概念的中心,所以不能这么叫,而要叫地名。

我信儒教,那我就可以是华,周边就是夷。我可以是华,你也可以是华,但你叫你的,我叫我的,咱们之间互不影响,各自关门自己造天下。

这一点,雨森芳洲也没有什么疑义。

新井白石在审理了偷渡日本的传教士后,从昔年东西罗马教会分裂这件事中,找到了灵感。

中国有中国的天下,日本有日本的天下;中国的天下里把日本视作诸藩,日本的天下里也把中国视作诸藩。

加之朱子学的“化夷为夏”的概念,可以说日本特色扭曲的“小中华”和“华夷”理论,已经基本成型。

这个扭曲的理论,是“关上门自嗨”的理论,因为双方之间隔着大海,官方交流有限。

可一旦大海的距离可以被轻易跨过,那这就很容易被魔改为一个侵略理论。

刘钰的儒学底子不足,只能从“限制贵金属流出”的角度,去看新井白石的贸易信牌政策。

但雨森芳洲的儒学底子深厚,所以是这样看待贸易信牌制度的:是日本发给中国商人信牌,允许中国商人贸易,其实和中国给各藩属规定几年一贡是差不多的。所以贸易信牌制度下,日本是中心,而中国是诸藩。

是“我允许你来,你才能来;我不允许你来,你便不能来”,那么,谁是世界的中心?

只是,这些自嗨的小动作,在威海的海军军舰面前,毫无意义;当海军可以跨越大海的那一刻,只要你还接受“华”这个文化概念,那这天下之内,有且只能有一个中央之国。

或者,自己放弃文化方面的解释权,接受唯一正确的官方指定的儒学派系和解释方法——想自己解释,可以,打赢东方版的“新教战争”。

或者,自己放弃“夷变夏”这个概念,自己关上门信基督也好、武士道也罢,不要掺和华这个概念的解释,彻底割裂,去汉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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