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33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在法兰西国民军事学院上过学,学的军事工程学,在法国军队里服役过,升到了上尉。

也曾在巴黎沙龙里和伏尔泰等人谈笑风生,被那些启蒙学者称之为“黑色雏鹰”。

回国后以近侍勋卫出身、通西学,而任准将。

最后做到了俄国上将、爱沙尼亚总督。

以一个黑人的出身,在18世纪贩奴时代,成了拥有六百多白人农奴的“老爷”,不可不称之为传奇。他儿子更是指挥过陆战队登陆希腊,被称作距离光复君士坦丁堡最近的俄国将军。

听杜锋一提,刘钰也大致猜到了对面是怎么回事。彼得一死,女皇上台,面首和这人有仇,历史上他被贬到了边境修了中俄边境的要塞。

估计这个世界也差不多,朝中斗争的失败者被扔到了边境。

黑人刘钰前世也见过,没有杜锋那么震惊。

但却不得不小心谨慎。

如果真的是这厮,麻烦大了。

这人是个很牛的要塞工程师,又在法国进修过。沃邦元帅的星堡筑城技术独步全球、冠绝天下,此人颇得精髓。

历史上,也曾主持参与修建过喀琅施塔得要塞、拉多加运河,工程学技术水准的确很高。

历史上,这人因为宫廷斗争被流放到贝加尔湖,主持修筑了色楞金斯克要塞。

现在,历史的变动之下,这人居然没去贝加尔湖修要塞,而是跑到了松花江畔,这就让刘钰本来紧绷的神经更加敏感。

俄国人在边境的两个支撑点。

一处是贝加尔湖和黑龙江上游,贝加尔湖南北向,北边太冷,想要东扩,只能走贝加尔湖南岸。

另一处就是在翰朵里城对面不远的斯捷潘诺夫斯克,地处松花江、黑龙江汇合处,进可攻、退可守。

若以诸夏九州为类比,则翰朵里城对面的斯捷潘诺夫斯克,则类比与南北朝之荆襄。

北朝得荆襄,则江南防线等同于无。北朝得荆州、襄阳而不下江南者,未之有也。

这个黑人工程师从贝加尔湖跑到了松花江畔,说明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原本历史上,满清和俄国打过两次雅克萨,打的怎么样先不提,至少让俄国人明白了一件事:以他们的投送能力,至少此时在远东并不能继续扩张了,已经到了此时国力和科技所能支撑的极限了。

于是这个黑人即便宫廷斗争被牵连,俄国女沙皇和其面首还未物尽其用,让其修筑贝加尔湖畔的色楞金斯克要塞,以期控制布里亚特蒙古,作为有效统治的东方边境。

这个时空里,互相试探各自实力的那一战还没有打。

这个黑人被扔到这里而不是贝加尔湖,只能证明一件事:俄国人认为在黑龙江江畔可以继续南下,而不是把贝加尔湖作为18世纪的有效统治的东部边境。

这个黑人的工程学造诣真的是高,很高很高,而且参与了圣彼得堡的修建,组织能力也很强,军中关系也硬。

一旦将那个堡垒按照法国体系要塞化,驻守个一两千人,就可以直接切断大顺对黑龙江下游、乌苏里江沿岸的控制权。

这个时代,驻守一两千人的法国式星堡,没有个两三万人围不下来。

大顺的投送能力,也就只能在这种地方最多维持两万人,再多的话后勤吃不消。

这一个位置如同襄阳的城堡就困住了大顺的全部机动兵力,打起来的话,主动权就全捏在俄国人手里了。

如今大顺想往北打一打,试探俄国实力,确定北部边疆;俄国人看来也有心思往南打一打,看起来打那些生女真部落打顺手了,认为能闹到甲申年差点啖腥食膻的中原也就那么回事……

刘钰有些慌,稳了稳心神,问道:“这人你确定是今年才来的?”

若是之前就来了,麻烦大了,恐怕星堡已经略有体系了。

若真如此,那就要做好从京城调集炮队、从福建调集跳帮战剑盾水兵长期围困的准备了。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对付一个背靠江面的星型堡垒。

杜锋见刘钰对这个“昆仑奴”如此在意,以为自己猜的没错,莫不是这些人此番前来与罗刹人的这个异动有关?这昆仑奴莫不是罗刹的什么重要人物?

便也不再藏私,只道:“回大人,正是今年才来的。去岁我等也曾去过罗刹人城堡,售卖一些茶饼子和大黄,并未见此人。最早也就是今年秋天才来的。”

听到了,刘钰算是松了口气。

秋天来的……嗯。

黑龙江只有两个季节,冬季和大约在冬季。

秋天在理论意义上,只有八月十五前后的二十天。

秋天一过,大地冰封,无法动工,哪怕后世有挖掘机打桩机这样的机械,冬季也得乖乖歇着,况于现在。

既是秋天才来,那看起来这个堡垒修建的事还没发生,时间刚好。

假设对面有个三五百人,有专业工程师法国技术星堡防守的三五百人,和有个土寨子防守的三五百人,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尤其是那个工程师还得了沃邦真传的城堡攻防战术,一旦要塞完成,这就是一个根本啃不下来的钉子。

看着跪在地上的杜锋等几个边军府兵,想着刚才这几个人一枪打中马匹的枪法,若是边军府兵都有这等水准……

暗戳戳地想着,刘钰心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038章 扣个人质

想法大胆,操作起来却得谨慎。

刘钰心里倒也清楚,朝廷的战略围绕着齐国公谈判、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完成兵力调动,力求一击成功。

战略是对的,只是这个战略里,刘钰可能就只能有个“绘舆图、拓石刻”之功,封个勋顶天了。

他脑子转了转,觉得还是看看再说。

俄国人现在东进的策略,颇像是62年之前的印度:殴打一众土著小邦打的非常开心,经常八百破三千。明知道要对上一个大国,但确信需要打一场才能确定边疆到底在哪,心里才算有数。

这黑人工程师跑到松花江畔,而不是去贝加尔湖南岸,显然是俄国人希望继续试探前进政策。

想试探出边疆到底在什么地方。

在刘钰看来,这倒是个大军功:怎么说,这也是个名义上的彼得养子。

诸夏文明下的义子和东正国家的教子并不是一个意思,可这就在于怎么操作、怎么吹。

使使劲,若是能把这人抓了,大可以吹成是“一战而擒敌酋之螟蛉”。反正朝廷里的人也搞不明白这其中的区别。

唯一的问题就是看起来李淦等人也不是傻子,更不是自己的野爹,自己怎么弄都能宽容。

真要是自己为了私功而坏了朝廷的战略,驿站兵马还没准备好就擅开边衅以至俄国人有所察觉……别说功劳了,可能脑袋都得落地。

“再议、再议。脑袋别热。”

暗自提醒了自己几句,这才压下去心头浮起的冲动。

不过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那大胆的想法做不做先搁置,但却不能放过眼前这几个人。

真要是机会来了,手里没人用可不行。

于是叫身前跪着的那几个边军府兵先起来,其余人都起来了,唯独那个领头的杜锋还在那跪着。

刘钰明白他的意思。看起来这人是要走武德一途,虽说边军劫掠商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可拿到明面上依旧是个大罪。

“别跪着了。我读书少,可《论语》最起码还背过几篇。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出师表》亦言: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

“有司有司,就是有关部门。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觉得我有这个权责管吗?我虽是个勋贵子弟,可也没胆子把手往边军里伸。抓你们出来,其实就两件事。”

“一则这件事是机密事;二则你们把我的马给射死了,总要有个说法。”

听起来好像是不严重,可杜锋却依旧跪着,心里也明白。

这些人去干什么,大致猜到了。

队伍里的马死了,这马又不是个人的私产。如何死的,自有人管辖,总得说明白了好对账。这件事倒是好解决,杜锋心想总得先拿出个态度,最起码破财免灾了。

“大人,我等也有自己的马,就在下游不远。我们射死了大人五匹马,自然也赔上大人的马。”

一匹马可是不少银子,府兵出征的马匹都是自备的。没有合格的马,就只能去当步卒,战功少、容易死,最关键的是抢不到什么战利品。这一波银子没抢到,还先赔了几匹马,着实心疼。

可比起被人捏在手里的小辫子,这几匹马也算不得什么了。

杜锋心想,我对几何之类的学问深恶痛绝,却每日苦读,就是为了升官发财。

若是这事捅上去,这官可就没得做了,这些年读书不都白读了吗?早知这样,学什么几何啊?还不如学学木匠呢。

眼前这厮嘴上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你这般年轻肯定家世深厚,定是能通天的。到时候随便在奏折上提一笔,那还有我们的好?

又想,当皇帝的居于深宫,懂个屁的边军事?

估计满脑子都是三代之治,以圣人为榜样,以为天下军卒都该如岳家军一般饿死不掳掠、冻死不拆屋……到时候岂不震怒?

人都爱钱,也不知道眼前这位得多少银子能打发了?

想到这,杜锋又跪倒一拜道:“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刘钰呵呵一笑,装腔作势道:“你啊,还是太年轻。你说我这事要是不提,万一有人知道了参我纵容不法,你说我咋办?陛下要是知道了,这事又该怎么处置?我的确没权处置,可既是遇到了,就得如实上报。你说对吧?”

他越是说的平易近人,杜锋心里就越是不安。虽然涉世不深,却也明白这队伍里,肯定不是刘钰一言堂,谁知道藏着多少眼线密探?

可事已至此,只能不断重复道:“请大人高抬贵手。在下寒窗苦读十余年,一心想要飞出这苦寒之地……”

刘钰哈哈大笑,反问道:“我是你爹吗?”

“呃?”

杜锋一怔,随后有些发怒,可想着命运前途捏在别人手里,只能压着火气道:“大人说笑了,自然不是。”

“还是了!不是亲爹亲娘,谁会自己冒着风险去搭救别人?这事我不说,事后出了事我就得担着责任。咱俩刚刚认识,你却觉得我能为了你担这么大的责任?你脑子没病吧?”

“你说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出了事却盼着别人都是圣人,真的是当得起‘幼稚’这俩字。”

话说的通透,浅显却在理,杜锋心中一沉,面如死灰。

是啊,人家又不是自己爹娘,为啥要担着风险帮自己?就算贿赂,自己家里那几个钱,人家真的能看得上?再说了,若是换了自己,第一次领这么重要的差事,肯定会想方设法做到完美,易地而处,自己怕也是如此。

想想自己这些人逼着自己去读那些厌烦的书卷,只为了将来升官发财,前日还在吹逼日后当军门,今日这梦就生生断了。

他终究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想着想着,眼泪竟是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刘钰也没嘲讽,自己是两世为人,年轻虽小,心早老了。将心比心,若自己十七八岁高考前,被人举报偷窃抢劫取消考试资格,估计自己也得哭。

眼见着杜锋的泪珠子在脸皮的油脂上结成了冰珠子,刘钰挥挥手道:“起来吧。事已至此,我就只能送你一句话了。将功补过。”

“本来,这事既是发了,你们也走不了了,就得跟着一路做完这件事才能回去。既是如此,也算是我给你指一条路了,将功补过就是。”

杜锋茫然地站起来,心想,这得多大的功,才能补这个过?

刘钰示好一般拍了拍杜锋的肩膀,问道:“你们既是来拖延我们,你爹又是翰朵里的折冲都尉,想必是你们传信回去,你爹就会带人来?”

“是。”

“你爹几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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