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280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琉球本国的兵力,最多也就能凑出个三五百,加上萨摩藩的武士,五百顶天了。剩下的也就是凑数的,论人数也实在不好意思算成士兵。

琉球百姓只能啃苏铁种子生活,要么就是啃地瓜,自从西洋人占据了南洋、日本锁国、大顺开关之后,琉球就不可能再富足了。

没钱,就没强兵,这是很简单的道理。钱,庸俗,却有效。

就算刘钰手底下的陆战队不是全套海军型的燧发枪和一部分米尼弹膛线燧石枪,便是大顺军改前的装备和训练,也一样可以吊打。

在等待的这几天,刘钰就在天使馆和旧天使馆转圈,看着那些穿越时空的文字,瞻仰着自前朝洪武年历次册封使者留下的诸如“洒露怀远”、“每怀靡及”之类的墨字。

偶尔询问一下赵百泉,这洒露之类都是出于何等典故,增长一下自己的知识水平。

一身轻松。

以往规矩,每日都有一名通事、二十名红帕秀才前来以供驱使。

诸如馆务司、承应所、掌牲所、供应所、书简司、评价司等琉球方便专门为了招待天使而设立的诸多部门的劳役,刘钰把这个也给免了。

理由和当年去朝鲜册封的那些人弄钱的理由一样:人就免了,所有人折算成一天一百两银子,钱给我就行,我用自己的人,也省了你们麻烦。

这理由很说得过去,武将爱财几乎是一种潜意识里认可的真理,琉球人也没有起疑。

除了每日来送米送菜的,剩下的人都撤了,只是每天在送米的时候,给刘钰带来一百两银子。

至于如何搞仪仗、代表皇帝的扎彩带摆香炉的龙亭,那自然是副使赵百泉的活。

等了数日,琉球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可以在五月二十五这个吉日接圣旨,具体时间何时算作吉时也都有定制,不会错半分。

军官们都被召集起来,拿出怀表对了对时间,开始听刘钰对明天的布置。

一百五十人会在这里列队,以表演军操的名义,等待琉球王带领百官抵达后,看刘钰的指示动手。

一百五十人在琉球百官进入天使馆后,便立刻出发,攻取那霸港的两座炮台,控制炮台后点火催烟,等待在海上的舰队抵达那霸港。

届时在船上留手的炮兵立刻登陆,推着大炮前往天使馆。

剩余百人留作预备队,以防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下岸的水手们也都做好准备,但刘钰尽量不会使用他们。

这些人在船上还好,一旦上了岸,根本没有什么纪律性,稍不注意就可能搞出来烧杀抢掠的事。

像是监狱一样狭小的船舱,每日最大的希望就是餐后的那杯酒的生活,是精神病和嗜血狂躁的培养皿,刘钰心里很清楚这个时代“优秀”的水手都是什么德行。

赵百泉又跑过来嘱咐了一句,如果明天真的动手了,不要把枪口对准琉球王。琉球王是朝廷册封的,其余官员不是,在朝廷剥夺了琉球王王位之前,终究是郡王。

次日黎明,天使馆就已经忙碌起来。

门外,琉球王率众官及金鼓、仪仗毕集天使馆前,待时间一到,便请开门。

刘钰亲自打开门,士兵持枪配上刺刀,站成两列,琉球王率领众官跪地道:“请迎龙亭!”

龙亭就是一种象征,代表着皇帝,哪怕皇帝远在万里之外。

象征皇帝,自然不可能在门前或者院子里,必须要到中堂里,将龙亭抬到了中堂。

琉球王在前,其余人皆在其后。

两名司香官,举着香案慢慢来到龙亭前,添香,燃出烟尘。

刘钰站在龙亭的左边,赵百泉站在龙亭的右边。

捧轴官站在东南角;展轴官站在西南角。待一切繁琐的仪式就位,礼官用汉语喊道:“排班!”

排班话音刚落,众人皆不做声,犹如紫禁城中排班时候一样,不敢有一丁点声响。

随后礼官用琉球语喊着节拍,琉球王等皆行五跪三叩首之礼,喊的抑扬顿挫,叩拜之礼不能早也不能晚,必须跟着礼官的节奏来。

刘钰等的就是这个沉浸其中的机会,待礼官喊完,一众人还没等到礼毕之语的时候,刘钰忽然用日语喊了一声礼毕起身。

呼啦啦……一群人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包括琉球王尚敬也是如此。

可他站到一半的时候,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拼着这时候再跪下去必要淤青膝盖甚至脑供血不足跌倒的危险,愣生生地又跪了下去。

“完了!完了!”

尚敬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心都停止了跳动。

虽然脑袋后面没长眼睛,却知道肯定会有不少人听懂这句日语都站起来。

一旦这些人站起来……

那几个已经站起来的人也立刻意识到了问题不对,可已经晚了。

在两侧站立的士兵迅速冲上去,将那几个站起来的琉球官员控制住,其余人举起了枪,唯独没有对着琉球王。

刘钰暴喝,下意识地就要拍一下身边的东西以壮声势,手都抬到一半了,这才想起来自己站在龙亭左边,这一巴掌拍下去等于在扇皇帝的脸,手在空中划了半个圈,扇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中山王!你好大的胆子。你还敢说琉球国与倭国毫无关联?之前只说别样事物与倭国相近是巧合,这琉球语与倭语难道一样?欺君罔上,该当何罪?”

百官中有几个意识到问题不对的,站起身就想跑,守在两侧的士兵拿着枪托就猛砸过去。

几名陆战队里人高马大的掷弹兵,手里提着手雷,捏着火绳,盯着琉球百官,至此再也没有人敢有任何动作。

一直捏了一把汗的赵百泉,看着一堆人听懂了日语站起身,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也是个聪明的,知道这件事已经定性了,人赃俱获、证据确凿,那么这件事的意义就大不一样了。

如果先抓人,那就是班超在鄯善的举动,属于借天威而兴边衅,很容易受到朝中攻讦。

但现在,就类似于前朝代王六世孙、奉国将军朱充灼之事:勾结蒙古,焚烧大同粮仓、邀请小王子攻打天朝。

这种事就算朝中有人心里不愿意,尤其是如果因此而对日开战的话,但嘴上绝对不敢说什么的。

只在一瞬,赵百泉就坚定了心思,知道自己该站队到哪一边。

况且若无皇帝的许可,刘钰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一个郡王面前舞刀弄枪。

赵百泉反应极快,见刘钰的人已经控住了局面,高声道:“请圣旨!”

武力已经震慑过,现在还要靠天朝的威严再震慑一番,以给琉球王一个机会:听圣旨的时候,赶紧想想一会请罪的词儿,也好找个台阶下。天朝是想继续保留琉球这个朝贡国的,该给的台阶还是要给。

捧轴官听到赵百泉的叫喊,自东南角走到龙亭前,刘钰捧出圣旨,交由捧轴官。

展轴官上前,两人一起展开圣旨,赵百泉自走到圣旨前,念出了皇帝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恭膺天眷,统御万邦;声教诞敷,遐迩率俾。粤在荒服,悉溥仁恩;奕叶承祧,并加宠锡……尔琉球国地居炎徼,自前朝宣德四年,天朝赐姓尚氏,自此职列藩封……

藩封者,本天家之屏翰也!

然有人奏于朕,言前朝万历三十七年,倭人萨摩藩入寇,大掠数日,焚烧王庙,又掠王族入萨州,此国仇家恨。尔等不思复仇,却通倭人……此为真?为假?

念完了圣旨,圣旨写的模棱两可,并没有表达出过多的情绪,只是看似皇帝很和气地问一问琉球王,这件事是真的假的。

然而,赵百泉在念完了圣旨后,立刻把自己憋了好几天准备的词全都喷了出来。

“既列藩封,隐而不报,此无君也!”

“宗庙被隳,委身从贼,此无父也!”

“古云:教仁必先教孝。倭人掠汝先族,不思雪恨。无君、无父、无孝,岂称人哉?”

“中山王,你还有何话说?可有隐情?”

第025章 真正的贵族

这已经不是给台阶下了。

而是生怕琉球王找不到台阶,赶紧弯下身子做了个台阶,怕琉球王摔死。

天使不能定琉球王的罪,赵百泉也不想刘钰做的太过火——直接去藩属抓郡王,以刘钰现在天眷正隆,肯定赏而不罚,那岂不是助长边将们都学刘钰?

反正打仗能立功,混好了封爵入相,那还不可劲儿打?甚至很可能土司不反逼其反、藩属忠贞迫其叛。

这大顺真就要以强亡了……

刘钰大约也能猜到赵百泉的想法,心道你这台阶给的真好。

跪服于地的尚敬不敢抬头,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天朝,而是自己的弟弟,这才是最大的威胁。天子会保藩属的社稷,不会强占琉球,可自己的弟弟和上任天使的关系很好。

想到这,立刻抬起头,朝着地面重重地磕下去。

磕的时候,头贴到地面的时候,迅速一擦,擦出了一道道血痕,直到血流出湿了眼睛,这才冲着龙亭哭道:“臣有罪!臣有罪!臣有罪啊!臣日日夜夜岂不思先祖之仇、家国之恨?”

“然倭人看管甚严,臣只能效勾践故事,忍辱负重,以求时机。”

他正哭的时候,身后的老臣蔡文溥暗自叹了口气,心道王上啊王上,这话可不能乱说了,你又不是没有机会,本国可是派了人去国子监和太医院学习的。你这般说,岂不是罪上加罪?

副使赵百泉也觉得琉球王的话过于扯淡,给台阶可以,但不能把天子的使者当傻子耍啊,编谎话最起码也得用心点。自己这还担着责任呢,回去后皇帝反问一句,这么明显的谎言你怎么都信了,日后也不用混了。

“中山王,就算倭人监视日严,可昔年曹贼如此蛮横,献帝尚有衣带诏之举。倭人虽威逼,可琉球亦多派儒生往国子监求学,难道这些人在国子监学着忠君之言,却对琉球的事一无所知?难不成中山王就不能秘使他们陈奏琉球事于天子?亦或是说,这琉球国去往国子监求学的,都是倭人所选?”

这话只是在训诫中山王,可于在国子监留学过的蔡文溥听来,无一不是在骂他。

再想着刚刚赵百泉说无君无父之类的话,这对一个饱读诗书的儒生而言,实在是难以接受的屈辱。

再想想这一次天朝的震怒,显然是有备而来,蔡文溥长叹一声。

想着在天朝国子监学到的那些圣人之言,忠君之义,心道王上啊王上,老臣只能助你最后一次了。

猛然抬起花白的头,使出最大的力气,猛撞向地面。

他这是求死真撞,非是做戏。

年纪也近七十,这一撞下,顿时脑浆迸裂,死于当场。

场面一乱的功夫,尚敬一看蔡文溥的在血泊中的头,知其不可能活过来了,遂不假思索地说道:“臣昔年为世子时,恰蔡文溥入京求学于国子监,臣秘使之告知天子,诉说倭人为祸之事。”

说到这时,蔡文溥的家人孩子几十条人命在他心头一闪而过,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此番天使来小邦,天兵列阵、艨艟壮阔,臣便以为天朝这是来为臣主持公道来了。蔡文溥叫臣忍耐,也说他在国子监时已秘将此事上奏天听,难不成竟无此事?亦或许他竟私通倭人,隐瞒不报,却来诓骗我已报备天听?”

刘钰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心里默默地给尚敬竖了个大拇指,心道果然是当贵族的料,当贵族的基本功很扎实。

他也不说破,就听尚敬在那面不改色地扯淡,现在唯一的证人已死,那还不是随你说?

赵百泉对琉球的情况了解不深,也不知这是真是假,但却知道这时候应该相信。

事实,并不是相信的理由。

但台阶给的还是不足,他又道:“中山王,你若真有此心,难道不能派人乘一叶扁舟去天朝吗?”

“天使有所不知,萨州倭人看管甚严,往来朝贡之船、所载之物,皆由其控制。臣虽有心为天家屏翰,奈何国小兵弱,兵不足千,实有心无力。如今天兵既至,天使亲来,我邦之仇、祖先之恨,可复矣!”

他又朝着地面磕了几个头,哭道:“臣自知死罪,愿请面陈陛下,若能复琉球宗庙社稷,纵死无憾尔!臣万死不能平罪,只恐死后无有面目见列祖列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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