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268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于是那个热气球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他想知道那东西到底是怎么飞到天上的。

皇子是要学习的,他问过那些教他经史子集的老师,老师们不能回答。

也问过当时教他们西洋学问的传教士,传教士们也不能回答。

直到很久后,才有人告诉他,做这个东西的人给出了解释,就和孔明灯一样,气受热而胀,若如浮在水面的木板,轻于气。与其说是飞到天上的,不如说是飘浮到天上的。

李欗很早的时候,就记住了刘钰的名字。

而之后的几年,这个名字总会时不时出现在他的耳边。

罗刹开战、父皇御驾的期间,会传来关于刘钰的消息;后来宫中开始大规模换玻璃的时候,也少不了刘钰的名字;海军、准部、靖海宫、西洋使节团……

这个名字在皇子中很响亮,李欗觉得他可能不知道当朝的几位平章军国事是谁,却牢牢记得了这个名字。

时不时会有一些新印刷的关于实学的小册子流入宫廷,李欗看的津津有味,沉迷在那些经史子集中不会触及到的另一个世界——世界,到底为何如此?太阳为何东升西落?为何会有四季分明?驱动这世界如此的伟力,到底是谁的?

宫廷是天底下最阴晦的地方,在这里长大的皇子,多半不是变态就是疯子,哪怕表现的像是一个正常人。

可李欗不同,宫里没人欺负他。

正因为他的残疾,他才受到了许多其余兄弟不曾享受过的优待。

缺什么,便要说什么。

正如兄弟相残的皇宫,皇帝对子嗣们最看重的便是“兄友弟恭”这四个字。

一个残疾的弟弟,一个完全没有政治威胁的弟弟,正是在父皇面前表现兄友弟恭的最佳对象。

李欗和每一个哥哥的关系都不错,至少没人敢在明面上取笑他、欺负他。

而随着哥哥们逐渐长大,各种勾心斗角又都彻底把他排除在外,尤其是等到禁教事件后,更是如此。

没有利益纠葛,就没有无端的仇恨。

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李欗,可以算作一个稍微正常一点的人。

出于母亲的影响,出于当日那个让他彻底幻灭后的印象,他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西学上——此时改名叫实学了,因为皇帝将西学和实学,在名称上做个分割。

放在东边有效、西边也有效的,称之为实学;放在西边正常、放在东边不能接受的,称之为西学。

禁教之后,很多书籍受到了牵连,需要严格审查才能入宫。而刘钰的,不在此列,所以李欗读过很多刘钰编写的小册子,对世界的地理历史了解的远胜他的哥哥们——哥哥们要读更多的经史子集,而他没有这样的需求。

皇宫就像是一个鸟笼,而这个鸟笼中的正常人,渴望看到更大的世界。尤其是在他成长阶段,有人告诉他世界有多大之后。

冥冥中,李欗在心底是感激刘钰的。

如果那个秋天,没有那个赶巧的热气球,或许他真的会把希望寄托在上帝的拯救上,就像妈妈讲的那个故事一样,有一天耶稣会抚摸他的眼睛。

然而如果是那样,或许禁教之后,自己的命运就会彻底成为宫廷的废品。

也正是因为那个赶巧的热气球,让他成为了诸多皇子中实学学的最好的一个,皇帝也多夸赞过。

正因为这样的底子,在皇帝想要一个人接手刘钰的海军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残疾的儿子。

对太子之位毫无威胁,无论将来谁上台,都会搞好和他的关系;是皇帝的亲儿子,不管怎么样这舰队是姓李的,而且一个不可能继承大统的人,也没有必要站队,去搞什么政变或者谋反。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残疾加上自小受洗的劣势,居然在这一次成为了优势。

海军蒸蒸日上,都传言日后必要成立海军部,下属于枢密院,陆军部海军部并列于枢密院之下。

皇子们可以去枢密院历练参谋,可以去军改后的军校学习战争的学问,但却几乎没有机会执掌真正的军权。

而他,可能会是诸多皇子中第一个真的拥有军权的。

权力的滋味,李欗还未品尝过,但却知道那是一种怎样让人迷醉的魔幻之物,以至于会让幼时那些兄友弟恭的兄长们长大后变了模样。

李欗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和那些竞争失败的哥哥们相比,他们将来可能也就一辈子被圈在京城,掌握不到一丁点的实权。而他,不管哪个哥哥上位,自己总会是第一个被拉拢的。

这一切的幸运,似乎都要追溯到眼前这个人,以及那个在金秋升到京城的热气球。

自己,什么都不要做,也什么都不用做。

不用管自己哪个哥哥会成为父亲死后的皇帝,自己也只需要忠于皇帝,而不是某个人。将来谁是皇帝,谁就是自己最亲的哥哥,自己也会是那个哥哥最近的弟弟。

此时此刻,站在刘钰面前,李欗的心情有些复杂。面对刘钰,心态也有些异样。

几分冥冥中注定的玄念;几分时常听到战功的尊重;几分仿佛治好了他心病的先知……以及几分心里有数的惧怕。

至于和刘钰说的那几句话,也不都是场面话。但他不确定刘钰是否相信。

皇帝也没说让他对刘钰“得师视之”,只是让他跟随刘钰历练、学习,或许出于某种深意,他也不想去深究,却明白皇帝不说“得师视之”是不想让他和刘钰有正式的师生关系,可不代表自己在实际中不必这么做。

短暂的沉默之后,李欗听到刘钰询问他都看过他写的什么书。

“鹰娑伯的许多书,我都看过。《西洋诸国略考》、《力和惯性,以及万有引力简介》、《物理常识》、《论动量摆与测炮弹出膛及炮术算法》、《荷兰国强盛始末》、《西班牙金银之利弊》、《三角贸易》……”

如数家珍报菜名一般地说了一大堆刘钰写的简本小册子,他有传教士教数学基础,一些东西看起来也便比寻常人容易理解;至于那些看似在说贸易实则在说政治经济学的东西,此时再无别家,也无思辨,只能通读且接受并下意识地深以为然,颇有豁然开朗茅塞顿开之感。

当然,这里面没有可以逆练的东西。

第009章 乱力怪神

“好了,日后有的是时间跟着鹰娑伯学。朕以为,这第一次见面,鹰娑伯要教教他《孙子》。”

似笑非笑地打断了刘钰和李欗之言的对话,然后用一种意味深长地语气说道:“朕以为,你要先教一教《九变篇》,或曰: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

重音并没有放在那句“君命有所不受”上,刘钰也不是傻子,就算有心也不可能在这种场合说这句话,皇帝却偏偏要说出来。

刘钰赶忙道:“臣便是教,也不会断章取义。其篇之始,曰:【将受命于君】。”

“哈哈哈哈哈……嗯,何时受命于君、何时君命有所不受,此为将帅之始。好了,欗儿,你先下去吧。待过些日子鹰娑伯回威海,你自跟着去。趁着这段时间,去看看你娘亲。”

李欗应声退下,皇帝笑道:“怎么,这孩子看的书,可能学的通海军战法?”

“七皇子所学之术,正是基础。远胜旁人。臣必定如陆军战法一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想来,经征倭、南洋二战,七皇子必然精通海战。”

悄悄提醒了一下皇帝,不用担心,自己不会藏私。

至于等到日后若是车床和拉膛线没那么困难了,米尼弹取代了滑膛枪,现有的战术过时了,那可不是自己不教。

海军更是没必要藏什么私,无非两种战术,要么抢T字头,要么直插然后分割包围断其一指。

这些战术思潮决定的是大顺海军的风格,而战场技术还是要靠那些舰长们利用所学的知识、研判当时的环境风向敌我等作出抉择。

他作出这样的保证,也正是皇帝想听的。南洋的仗一打完,自己要保证七皇子能够接手海军,也算是君臣之间的一种暗戳戳的默契。

皇帝不挑明,他也不挑明,但还明白皇帝想要什么。

许是刘钰不管是交青州军的军权、还是交海军的军权都显得过于痛快,皇帝假装有点不太好意思。

“对了,说起南洋。朕听说你带来了一个巴达维亚的天朝遗民。”

“是,臣以为,这件事还是归外交部管。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尤其是听陛下一番教诲,自觉聪明没什么、勿要觉得唯独自己聪明别人都是愚钝就好。想来,外交部能够把这件事处置好,为天朝争取最大的利益。”

“嗯。好。那就交由外交部去办吧。朕也准了齐国公的奏请,关税事,他先一并管着。”

关税,是齐国公先一并管着,而非是外交部以后管着。刘钰听出来了区别,知道皇帝不会把关税权日后交到外交部手里管。这足见皇帝对于日后的关税,信心满满,若还是像现在一样一年大几万两银子,皇帝不会这么在意的。

这算是个好事,反正大顺的关税,不取决于大顺的开放程度,而取决于欧洲的开放程度。反正就现在欧洲这种极端关税保护的做法,关税估计短时间内难以提升,除非靠着哥德堡的走私贩子,冲开英国的茶叶关税。

“好了,你且下去吧。朕还要见见别人,西域那边又出了点乱子,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的兵练的很好,西域那边镇得住。去吧。”

叩谢后,告退出宫,又回头看了看禁城,想着皇帝塞过来一个皇子,心想这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好在那是个十七八的孩子,或许能够好好地教调一下。

……

禁宫中,刘钰的母亲党氏正穿着繁琐的礼服,在那和皇后聊天。

命妇并不愿意入宫,太麻烦,规矩又多。

前些日子是冬至,冬至是封建王朝的大日子,与元旦一样重要,合称正至。

那一天外朝有例行的大朝会、后宫里京城的命妇们也得入宫朝见皇后。

那样的日子总是烦躁的,大冷天的,不可能让皇后等她们,她们得等皇后,浑身的礼服,头上的朝冠的三根大金簪子和红宝石,压的脖子疼。

今日的党氏依旧穿着礼服,可是心情却愉快的很。

与她一起被皇后召见的,还有齐国公夫人等几个当初开国公爵家的诰命妇。

这不是常规的朝觐,而是属于皇后召集的。

皇后召集,自然不会闲着没事,叫一群老娘们儿嗑瓜子、拉呱。

但很多事又不能说的太正式,只能用这种拉呱的形式传达一下。

“以前便听陛下提过,说守常那孩子素有壮志,最仰慕冠军侯,也说过匈奴未灭不言家。一转眼,好些年过去了,那孩子如今也有二十七八了吧?”

党氏忙道:“正是。妾生他的时候,方才廿六,如今妾已五十又三。他那时候年纪小,现在想想那些话,妾不免觉得想笑。如今四海升平,匈奴何在?只是如今还未婚配,又常年在威海,也找人去寻了一些,可是都是八字不合。”

刘钰和田贞仪的事,在勋贵圈子里算不得什么秘密。

之前齐国公出访欧洲,一去数年,这才刚回来。这时候两家结亲,总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齐国公在外,这些事就没法办。

齐国公夫人此时也在场,自是明白皇后在说什么。

最开始齐国公只是想着刘钰不能袭爵,但看重其才能,想着稍微拉一把,日后把女儿嫁过去也好。

哪曾想在罗刹的事上拉了一把,刘钰直接起飞了,这事反倒有些麻烦了。

勋贵家族互相结亲,那是上一辈的事了。如今勋贵和皇帝之间有默契,毕竟勋贵们在军权上还有很大的话语权,尤其是开国的那几个,都是李来亨把老将们靠年龄熬死的,并没有类似蓝玉案一样的事,勋贵们在大顺内的势力还很强。

勋贵们袭爵的不娶嫡女,这已经成了一种潜规则。换回的,也不只是皇帝不把女儿往勋贵家里扔,还有皇权和勋贵之间的和睦。

现如今刘钰早就封了伯爵,皇恩正盛,二十余岁凭功封爵,日后不可限量。这种情况下,虽说婚事都是各个家的家事,但没有和皇帝打招呼,肯定是不行。

再加上刘钰和田贞仪,这属于是……总归不正常,在一定程度上不怎么合乎礼法。

但皇帝并不反对,反而认为这样可以让刘钰做事的时候有所顾虑,毕竟身后好几大家子,而这时候是有株连的。

皇帝又没法说,只能让皇后传个话,点到为止。

党氏见皇后将这些开国公爵的诰命妇都招来“闲聊”,又提起了刘钰的事,心中大约也有数了。

皇后又道:“古云,子不语,乱力怪神。可事真要发生的时候,难免不想着乱力怪神之语。当年准噶尔部尚未平定,北边又有罗刹虎视眈眈。那时候刘钰这孩子便说什么匈奴未灭不言家,陛下爱惜其才,也难免多想。”

“冠军侯之事,实不忍一语成谶。当时出征之前,便有意指配婚姻,免得应了乱力神怪之谶,所谓宁信其有莫信其无。”

“好在上苍垂怜,万事安顺。饶是如此,事后封赏,也压了压,未曾封侯,还是怕刘钰年纪幼小,压不住征西伐北冠军事。如今呐,西北算是平定了,罗刹也安稳了,这早晚是要成家的,我看你这做母亲的,也该多操操心。”

“若是日后再有强敌,陛下正用人之际,只怕应了汉武时候冠军侯事。若能成婚,也少了一些谶忧。”

皇帝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模仿汉武帝入戏太深的情况,谁也不敢说。这种乱力怪神的想法,或许还真的想过。怕刘钰嘎一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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