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26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第029章 雪盲

如此混了一个月,营中的军士对刘钰都很熟悉了。

但说威信,似乎并没有多少,反倒是有人觉得他是脑子坏了。

虽是都说为将者当与兵卒同食、与子同仇,只可惜那只是话本里才有的故事。

真见了这么一个与兵同食的军官,这些兵卒一点都不适应,反倒觉得这人有病。

大顺也不过是个封建王朝,喝兵血的事层出不穷。京营或许强些,却是真不曾有与士兵混在一起的军官。

刘钰想的明白,自己就是个客将,这也不是他的根基,无非是借这些大头兵的命和血,染一染自己的官服罢了。

即便目的如此单纯,他也知道需得用些方式方法。

聊得多了,刘钰发现队伍里索伦人还真不少,看得出朝廷对这件事也挺在意的,抽调的都是些熟悉地形气候的。

索伦人和后金是死敌,索伦国的都城在雅克萨,崇祯年间被后金屠灭毁掉。在之后战事紧,后金不断去抓索伦各部的人充入八旗。

战死倒还能忍受,可山林子里活了一辈子的人,扛不住内地的天花、感冒,一批一批地死,经常是整个部落死绝。

到大顺开国站稳脚跟后,索伦汗国旧部的雅克萨一带,人口已经基本死绝了。

沙俄抵达,俄人就在雅克萨旧址筑城。一些部落纷纷南迁,一些就在大顺这边当府兵。

松花江诸地又复辟的走了样的唐时府兵制,北地折冲府成为了类似哥萨克一样的优秀府兵轻骑。一些从天花中活下来的索伦人就逐渐有了军功,京营里人数不少。

除了这些人,还要再等一些从蒙古那边找来的懂俄语的人。

眼瞅着到了九月末,人终于齐全了,该是出发的时候了。

馒头按照刘钰清单上的东西都置办齐了,不算齐国公那边弄来的制式装备,剩下那些也花了小两千两银子,还借了武德宫的同窗们一笔钱。

满当当的几个大箱子,装了几辆大车,也不知道是什么。

有人猜测,是不是刘钰自己带的私货?

但终究刘钰有个国公公子的身份,又是名义上的这支队伍的头领,众人也不敢多问。

出征打仗,借机发财,这本就是军官的特权。眼红之下,所盼的也只是日后混成个军官,至少能分一杯羹。

从京城出发,一路上刘钰只是悄无声息地学习着如何扎营、如何行军等一些细节的问题。

有前世的方法,晚上就提笔记下来,总结出来规律和经验,配上在武德宫里学过的理论,也不难掌握。

泰兴七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出了山海关,就是一场大雪。

万物敷上了一层白,还未冰封的河面升腾出的雾气,让沿岸的垂柳银装素裹,别有一番繁华京城所没有的景致。

只是这场雪也让行军的众人苦不堪言。

白惨惨的太阳挂在头顶,皑皑白雪丝毫不接受太阳的照射,如同镜子一般将刺目的阳光反射给众人。

四周一片死寂,除了白色,还是白色,偶尔能入眼的一抹绿,不过是山上的松林。

举目所见皆刺眼。

骄劳布图红肿着眼睛,策马来到了在马背上闭目养神的刘钰旁。

大雪一下,又正值晴天,不少人被雪打了眼睛。

雪打了眼睛,也就是所谓的雪盲症。

白雪反射了太阳几乎所有的紫外线,如同一个人始终盯着太阳,眼睛热辣辣的疼。

稍微有些风,就会流出眼泪。痛到极点,更是牵连着眼睛里面的脑子,叫人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来。

“刘兄,我看咱们这就歇一歇?雪后行军,实在太难。不少弟兄都被雪打了眼睛,再走下去,只怕要瞎。我看咱们还是歇几日,待弟兄们眼睛将养好了再走。”

刘钰缓缓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刺目的雪光,瞅了一眼眼睛通红的骄劳布图,反问道:“之前雪日行军是怎样的?”

“呃……若无重大军情,雪日里并不行军。若是真有急事,那也是一个拉着一个,轮流睁着眼睛。只是……陛下虽有重任交予我等,可也不急在一时。”

“话是这样说,可是赶早不赶晚啊。前途遥远,不知还有多少里。今日歇一歇,明日歇一歇,何时能到?”

身旁几个骑着马的兵卒听到这话,心里忍不住叫骂起来。

他们几个都被雪打了眼睛,实在疼得厉害,眼泪哗啦哗啦地往外淌,稍微有一点风就像是有人用针往眼珠子里扎。

“妈了个巴子的,什么玩意儿?平日里一同吃饭,倒看你像个好人,以为你与众不同。到头来却还是一个鸟样。”

“我进死恁娘,平日装的跟个真豆包似的,眼睛疼成这样,歇一歇都不行?”

“妈卖批的,格老子信了你的邪,真当个你是个好人。”

几个人心里骂出了花儿,队伍里各地的人都有,骂的话也就千奇百怪,但总体含义却是相似,都照着刘钰的母亲使劲儿。

《姑妄言》曰:妇人阴物,形如贻贝。北人名曰巴子。闽人呼曰唧歪。川人谓之批……

这一通心中暗骂,倒是骂出了大国气象。

当真是地广人异,言语多变,非蕞尔小国可比。

骄劳布图听了刘钰的话,也是有些无语,心说就你这样带兵,能成的什么事?便是天天学李将军、吴起,与兵同吃,又有个吊用?知其皮而不得其骨。

正要再劝几句,刘钰停下马,慢悠悠地说道:“不过,为将者,不可不知天文地理风云变幻。若是不提早准备,到时候却要兵卒吃苦,那倒是为将者的不是了。”

这话说的还像是那么句人话,旁边人觉得这话的意思,倒是可以缓一缓眼睛了?

刘钰冲着馒头挥挥手,喊道:“把三号箱子里东西拿出来,分给众人。再把另个箱子里的烟叶子取出来,过了沈阳一路上也少大城,弟兄们这烟可是断了几日了。”

馒头匆匆去了刘钰携带的那几个大箱子里,把一堆当初定制的东西拿出,一人分了一个。

又把京城里的好烟叶子拿出,按照什伍小队一队分了一些。

得了烟叶子,那些断了好些日子烟抽的兵卒恨不得放在嘴里嚼一嚼,捏了一把放在鼻子前用力嗅着,恨不得把烟叶子直接吸到鼻子里,不少人竟是短暂忘了雪盲症的眼睛剧痛。

骄劳布图作为军官,自是不少那点烟叶子。拿着馒头发到手里的另个东西,不明所以。

这东西是个木头做的眼罩,后面绑了一根绳,看上去颇像是拉磨的驴带的那玩意。

只不过这眼罩的上面,还有两条细缝。

无师自通地戴上,这两条细缝还不至于彻底蒙住双眼,外面的景致道路艰难地透过细缝传入眼中,原本刺目的雪光竟也被削弱了几分。

馒头分法完,刘钰喊道:“弟兄们都把这个戴上。日后雪便很难打到眼睛。”

骄劳布图并不相信,这破玩意能预防雪盲?他倒是没听说过。

刘钰也知道这东西不是仙丹,不是戴上就有用的。

这时候说什么都是白说,等到过几日见了效果,到时再说他真正想说的话。

看着骄劳布图不是很信任的眼神,刘钰心想这东西自然有用。后世长征翻越夹金山,也是被雪盲所困扰,就是靠类似的东西撑过去的,只是那些是用牦牛尾毛编织的,非是木头的。

当年的夹金山上,一堆队士兵戴着眼罩,雪地行军,颇有几分恶魔猎手的浪漫。

如今刘钰手里的这东西,木制,更像是爱斯基摩人因地制宜的雪盲镜。有效是有效,就是看起来说不出的土鳖。

第030章 立信

不过两三日时间,骄劳布图彻底服气了。

这个看起来不起眼,像是拉磨的毛驴子戴的东西,居然真的防住了困扰雪地行军的雪盲病。

最开始戴上的时候,略微有些不适应。四周黑黢黢的,外面的东西也看不太清楚。

可戴上三两日,渐渐习惯,这东西的好处也就显露出来。

按照骄劳布图所想,也就是歇息两日,待阳光没那么强烈了再走。只不过那样治标不治本,旧的好了,新的又会得。

这东西初时看不出什么效果,可却治本,三五日后,竟是无人再受雪盲所困。

把玩着手里的眼罩,骄劳布图心想,这人倒也不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还有那么几分歪本事。

这一日已过了赫图阿拉驿站,过了沈阳后,这一行人就没有再走沈阳往北的主驿道,而是转向东边。

经赫图阿拉,到长白山寺,趁着冬日封江,跳到牡丹江,沿江而下。

这条驿站是为了防朝鲜的,加上这里是后金当年的老巢,大顺对这里经营的也算可以,以防死灰复燃。

不过等到了牡丹江江源,一直到牡丹江汇入松花江处的翰朵里卫,都没有什么驿站了。

夜里找了个避风处,安顿好后,升起了火堆。

这些天熟悉了后,刘钰往哪里一坐,大部分人都会围过来。或是听他讲故事,或是听他吹逼。

经过接触,刘钰也明白不能用后世子弟兵的印象来看此时的兵卒。和他们讲什么君国大义,他们听都懒得听,也听不懂。

倒是会玩笑着说:陛下一个月给咱们二两银子,到时候对得起这二两银子就是了。如何对得起二两银子?开火铳的时候不往天上放就是,若能瞄瞄准儿,那就是忠君爱国之典范了。

摸着这些人的秉性,刘钰便经常“开车”。这时候的人哪里听过那些段子,一个个又都是精壮年纪,听过后大呼过瘾,不管是山南海北的都听出了滋味。

一到晚上扎营的时候,刘钰坐在哪,哪里就是众人的中心。有时候都能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

骄劳布图今日也在,这几日心里多少高看了刘钰两眼,但也就是一点点。倒是觉得刘钰“开车”的段子不错,每日变了花样,讲的叫人梆硬,时不时还会哄堂大笑,意味深长。

不过今天刘钰却没有“开车”,而是神色难得严肃。

身后,煮着一口大锅。馒头正在那用热水烫毛巾,正在给那些雪盲症严重的兵丁热敷,最开始几天都是刘钰自己去的,这几日才换了馒头。

伴着篝火的吡咯声,刘钰看着周围围过来的人,缓缓道:“那日舒大人叫咱们停下歇歇,缓一缓雪盲之痛。我说赶早不赶晚,不能耽搁了正事。只怕你们当时心里面肯定要骂娘吧?”

平日纵是混的熟了,也有人敢主动来找刘钰要烟叶子抽了,可这句话说出来,终究还是没人敢承认。

沉默了半晌,才有人道:“大人莫怪,当时我们哪里知道大人早有算计?早就准备好了眼罩?”

刘钰大手一挥,示意无碍,笑道:“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个旧事。某军交战,一军撤到大河旁。士兵辛苦,其主将便道将士辛苦,可歇息两日,再架桥。士卒皆呼此爱兵之将。不料第二日,敌军便攻了过来。桥也不曾架起,一时间血流成河,河水为之壅塞。”

这个胡诌的故事讲完,刘钰转言道:“为将者,自是要爱兵。只是爱兵,有大爱,有小爱。大爱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士兵跟着将军,多有封赏。你们也知道,但凡胜了,自己死的就少。小爱者,多怜士兵之苦,体恤士卒,以致误了大事。这样的将军,自己且难封侯,更何况那些跟着他的士兵?反倒是多有战败,以至于己方多死。”

说到这里,旁边的人虽是听懂了这个道理,也觉得很有道理,可是却想不通这个故事你刘钰怎么好意思讲的?

这看起来,你才是那个小爱之将啊?

骄劳布图也听的是一头雾水,合着还有自己诋毁自己的?

却不料刘钰话锋一转,笑道:“不过,真正的大爱之将,既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又要体恤士卒。两者并不矛盾,只是寻常人只能做到其一,却难两者兼得。至于诸葛武侯这等入了武庙的,那就不同。他见士卒运粮辛苦,便设计了木牛流马,同时又能逼得司马懿着女装,这是战无不胜。世上能够二者兼有的将军,实在太少。”

“为将者,当运筹帷幄。譬如此番北上,我既为主将,首先要完成陛下所任之事,如此大家跟着我,才有封赏;其次更是要体恤士卒之苦。但同为体恤,依你们看,是提前算到了种种情况,早做准备,既不耽误行军又能不受行军之苦好呢?还是说,为了体恤你们辛苦,当日驻足歇息,将养几日,等到雪盲再犯再停下休息?”

平日里和士卒们吹逼惯了,这话若是冷着脸说,就有点大言不惭,算个什么东西居然自比诸葛武侯?你配吗?

但平日里嘻哈惯了,众人虽然都笑,可也只当是半开玩笑。既不厌烦,也不觉得突兀,有几个胆子大的还取笑道:“是是是,若是当年诸葛武侯遇到了刘大人,说不得姜维就要靠边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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