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223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天子说的是“来访”而非是“朝贡”,金口玉言,这就等于将这件事定性了。

皇帝定性了,自己才敢放心大胆地用“来访”这个词。

“陛下,法兰西国来访一事,臣做副使倒无问题。只是有两件事,臣需得知道陛下底线。”

“其一,朝贡还是外交的区别,朝中可定出的规矩?”

“其二,与法兰西国谈判,我朝想要什么?”

这一次和对俄谈判不同,和俄国就是边界问题、贸易问题。

对法国,不存在边界问题,贸易问题也弹不出任何的鸟用。

法国闹出的枫丹白露赦令和过于超越时代的标准化法案,都让法国的手工业品渣渣一般,在西洋货本就难以销售的大顺,更是难上加难。

刘钰想知道,谈什么?

这事虽然是他主导的,他也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谈,但这大顺毕竟不是他的,不能自作主张,还得听听的皇帝的底线。

英国公级别够高,作为天佑殿成员,某种程度上和莫尔帕伯爵平级。

但英国公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不可能事事都负责,他这个副使才是真正的正使。

李淦见这两个问题问的巧妙,也足见刘钰没有自作主张的心思,心中畅快。

“这朝贡还是外交一事,若是朝贡,那是礼政府负责的。朕想了,日后朝贡与外交并行。”

“礼政府等,还是掌管朝贡事宜。而朕再立一个非常设的外交部,由朕和天佑殿直管。”

“天子有天子的政府,皇帝有皇帝的一套政府。”

“天子有礼政府管朝贡。皇帝有外交部管外交。并行不悖,互不干涉。”

“外交部的花费、赏赐,皆走内帑,不走政府。”

这个折中之策让刘钰有些吃惊,心道朝廷里能人果然不少,这等空子也能钻出来,倒是人才。

想想,似乎也有道理。至少现在,皇帝、国王和国家的主权还未分清楚。

天子承担的责任,是中国内政和朝贡宗藩体系,在一定范围内保持天朝的存在和合法性。

皇帝承担的责任,是大顺对外的政策,用皇帝作为主权的象征物。否则也确实说不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是最大一级,这就没办法有任何外交的可能性。

天子是儒家的天子,一举一动理论上都要符合儒家道德规范的。

皇帝不一定是儒家的皇帝,在一些事上是不用符合儒家的道德规范的。

看起来像是脱裤子放屁,但这个裤子脱得很有意义。

紧接着,后面的话就让刘钰感觉到皇帝只怕不只是只在乎这个意义。

“若如总参谋部、枢密院、良家子、以及可能的海军部,日后可能外交诸国的货物关税,也该归于内帑。天子不治四夷,皇帝却要与四夷交流。”

“天子之责,自不可乾纲独断。皇帝之任,则要效始皇帝,政令独裁。”

李淦心说我实在是受够了廷议和谏议清流们的扯淡了,可是若不设至这些为了反对而反对的职位,若不挨骂,日后必要留一个不好的名声。

“那西洋传教士的《马太福音》中不是说,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吗?日后不若天子的事归天子,皇帝的事归皇帝。”

刘钰心道你说的硬气,可实际上现在海军的钱,还不是户政府出的?

这和郑和下西洋花户部的银子利润却归内帑,也无甚区别嘛。

这不会是在为将来对日开战后的赔款归内帑、垄断贸易税归内帑、乃至对荷开战之后的香料贸易归内帑做准备呢吧?

这是要把参谋部、海军部乃至关税等处的人,都当成是长了丁丁的太监?

心里略微有些别扭,皇帝却说的开心,又道:“按你所言,这西洋诸国的外交使节,衣食住行皆要花钱自理。朕这外交部既然不是天子所辖的,而是皇帝所辖的,这些人也不是来朝贡的而是来外交的,那这衣食费用也是叫他们自己出钱就是了。”

“天朝地大物博,只要有银子,什么都买得到。想来天朝富庶,法兰西国常在苏、粤、闽地贸易,也已知晓,此番法兰西国来访,便要让他们看看国朝的军舰、军改后的士卒。”

“至于和法兰西国谈什么……此事既是你引得头,想要法兰西国的战舰图纸,以及威慑罗刹,恐吓英国中立,这些自然要谈。”

“但这不过是标,而非本。”

“你既说,如今是大争之世,朕倒是想到了春秋时候践土之盟、葵丘会盟。小九州之外,更有大九州,这大九州诸侯事,若无中国,岂可为盟?”

“是以,除了你要谈的舰船、外交、贸易等事,还要与法兰西国制定会盟条例。日后若能让诸国都参与其中,则大善。”

“欧罗巴甚远,朕此时也管不到,便是说了什么也无用。但诸如商船遇到风浪在他国停泊、救助等盟约,却可规范。中、法既入此盟,日后他国也入,亦是国朝威望。”

刘钰反应了半天,明白过来了皇帝的意思。这是要制定国际法,做国际法的发起国?

现在先制定一些看似没什么用的国际法,先把参与国际事务的概念用出来,日后再慢慢拓展?

看来皇帝或者说那些有意革新的大臣们也是有脑子的,估计是看了自己的那本关于西洋诸国的小册子后,看到英国的岁入和海军吨位后,就明白让人来朝贡是不可能的了,之所以之前如荷兰等屁颠屁颠地跑来朝贡,也不是因为什么国势,无非是东印度公司为了赚钱……东印度公司不过是一家公司,哪有资格朝贡?笑笑罢了,若是自己都信了,那就真是掩耳盗铃了。

大约知道了西洋诸国的国力水平,也知道以大顺现在的军事能力,莫说数万里之外的欧洲,就是在南洋,论影响力可能都已经不如荷兰,甚至在暹罗等地,可能都未必及得上法国。

正视了自己之后,明白自己处在一个大约什么样的水平,这才想出来了这种幺蛾子:既要体面,又要这体面能够让人接受,就只能搞这种像是商船救助条约之类的小玩意了。

这倒也好。

……

西洋历1736年6月8日,两艘法国船很没牌面地驶入松江港口。

码头上的中国人连多看一眼都没多看,这里有海关,这等西洋船见得多了,甚至看了眼旗子就知道这是法国人的船。

法国人的船没什么好货,基本都只能带着银子来买货,装卸货物的工人早已门清。

岸上,田平等人已经等得有些烦躁。

今年过年比较晚,西洋历2月中旬才过年,现在连端午节还没到,皇帝生日的万寿节才过去不久,松江这边就接到了两个大消息。

法国使节团要在松江停靠,江苏节度使要求松江府尹、皇帝要求海关人员妥善接待。尽快派人安排领航,前往威海。

另一件大事,便是松江苏州的漕米要试行海运,为了方便管理和赔偿以及分担成本,要成立股份制的公司。

前一个消息没人当回事,法国人手里货不多,买的货也不多。

后一个消息则顿时引爆了松江周边,就如同海啸一样,沿着海岸线一路狂飙,从江苏到广东,许多人争着抢着要来松江参股。

百分之十的带货免税额度,这简直就是送钱的,这等好事谁不肯参与?

若不是因为要求不得入股太多,以及前一阵刚刚成立了一些股份制的作坊,加之听闻又要成立保险公司吸收了大量资金,只怕这消息不用传到广东,当地的大商人就能把这股份全都吃下。

田平正忙着这些参股和筹办保险公司的事,谁曾想法国人来了,他这边还得和松江府尹一起负责接待。

若只是接待也就罢了,上头有令:接待归接待,要热情,但对于一些不合理的要求一定要杜绝。

沿途包括去看烧瓷、缫丝、织绸布、提花等作坊,则必要拒绝。

若违令,则严惩。

这种既要担责任,还得在其补给期间请吃饭的活,让在场知道这道旨意的官员都大为烦躁。

看着法国船靠港,田平与海关的正税监嘟囔道:“赶紧安排几个去过威海的,请他们吃顿饭,明日便打发走就是。”

正税监也是一样的想法。

“正是如此,去过威海的人多矣。鹰娑伯也不说派人来接,咱们就只能先接待着。就按你说的,吃顿饭,明后日打发走便是。要我说,直接派舰船来此迎接,不在松江停留,直走即可。”

第256章 优劣

价值决定态度。

法国人出货也不行,买货也不行,莫尔帕伯爵在广东受到了官方的接待,但是作为通商口岸,官员们见到了洋人多了去了,也没有受过太多的礼遇。

来之前,听那些传教士说,中国的皇帝都喜欢排场,其余国家的使者来到这里被称作朝贡,会一路给予丰美的食物一直吃到京城。

可在广东,除了在当地官员那吃了一顿饭外,各种补给都是要用钱去买的。

而且吃完饭之后,当地官员就说,考虑到气候和台风,建议他们立刻北上松江,在松江那里会有人引航直接去天津。

大顺禁教的消息传到了欧洲,这一次来访的人中,也没有为了传教目的的传教士,只有几名熟悉中国懂一些中文的传教士翻译。

船上除了水手和传教士、翻译之外,剩下的都是一些“商业间谍”。

二十多年前,大顺还未禁教的时候,路易十四时期派来的一些传教士在白晋的情面下,得以四处传教,也借着帮着大顺绘制地图的关系,走了许多地方。

有人悄悄潜入了江西,以传教为名,偷学了瓷器的烧制办法,知道了瓷器最重要的东西……高岭土。

但术业有专攻,这些传教士虽然也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可是隔行如隔山,他们就算看了,也没有学到精髓。

这一次法国使节团中还带了一些瓷器工厂的工匠,还有一些甚至是从迈森请来的技师,迈森的瓷器比法国强得多,迈森瓷也是欧洲名瓷,但在一些细节上此时和景德镇的瓷器还有很大的差距。

除了瓷器工匠,船上还有丝绸工匠,中东和波斯有很多的生丝,只是法国的丝绸织造技术还差了些,他们也希望趁着这次机会从中国偷学到丝绸技术。

工匠们术业有专攻,莫尔帕伯爵作为此时法国的海军大臣,也是术业有专攻。

沿途观察了一下广东地区的水师之后,他心中颇为不屑,水师的舰船既不能远洋作战,也不具备战列舰齐射的能力,很显然这是一支远远落后的海军,甚至不能称之为海军。

不过对于这支海军,莫尔帕伯爵也没有小觑。荷兰人的经验证明,在远洋上,中国人的海军不堪一击,但在近岸的港口,凭借海量的火攻船和港口的炮台,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虽然听说那位中国的同行,似乎应该算是大顺的海军大臣正在兴建海军,莫尔帕伯爵很怀疑就这样的基础,是否真的能编练出来一支可以用的海军。

一支在欧洲被戏称为“行政海军”的海军大臣,第一次在一个大国的海军面前找到了已经许久不曾有过的优越感。

“或许,新型的74炮战列舰的图纸,可以作为交换瓷器、丝绸和茶叶秘密的砝码。”

离开广东之后,他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船到了松江,一如之前在广东一样的待遇。

迎接他们下船之后,便宴请了他们,菜品很丰富,配上浙江的黄酒,吃起来很和口味。

但当他让杜普莱克斯提出要在城中参观一下的时候,对面的官员立刻摇摇头。

“这里的风浪很大,可能会有台风。建议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如果你们能够得到皇帝陛下的许可,日后可以再在城中参观。”

明显的逐客辞令,这些在中国生活过一段日子的传教士兼职翻译,很明确的把这些话的画外音也翻译了出来,那就是不允许。

田平被刘钰提醒过,这时候又拿出来了标准的外交辞令:“我朝虽然开关,但所有西洋人不得在岸上购置房屋地产,以免澳门的事重演。也不准不经允许在内地乱转,之前传教士有许可,但现在国朝禁教。”

“贵国的宗教在本国水土不服,一些佛教徒和天主教徒互相攻击,我担心你们在内地受到佛教徒的攻击,这样的责任我们是担负不起的。”

“天朝制度,官员要对天子负责。天子命令我们招待你们,尽快送你们前往威海。可能遭到佛教徒攻击的责任,我们是不敢承担的。”

把问题引到了宗教战争上,佛教又不是大顺的国教,跳出了防止商业间谍的实话,也给了一个让莫尔帕伯爵无法反驳的理由。

见态度坚决,莫尔帕伯爵心想,果然,这是一个完美而强大的帝国,中央高度集权,这是法国乃至整个欧洲都欠缺的。

此时正是欧洲各国鼓吹专制主义的时代,谁更专制谁就更强大,哪怕有海峡阻隔的英国,也多亏了护国公走完了那一步。

法国更是从路易十四时代就尽可能的集权,法国贵族们也习惯了被集权的滋味,但是相较于大顺这种地方上根本没有贵族、税收也全都走中央政府的程度,还是差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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