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79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你们谁知道西域是啥?”

胶东征召的士兵们听着“西莱子”、“海蛎子”这样的地域称呼,一个个全都嘿嘿笑了起来。

可若说西域,一个个就全都傻了,倒是知道西边有个山西,南边有个河南,那都是好远好远的地方。

好远是多远?反正是类似于神话传说的距离,南天门去不成,可这年月去趟河南也难去成,又有甚区别?

至于这西域,是个啥?

“西域是啥呢?这么说吧,咱们就说吃的,这西瓜、核桃、葡萄、黄瓜……原本中原都是没有的。你们都啃过黄瓜吧?”

这个大部分人都是吃过的,军营的菜地里也种了不少,夏天谁都能啃上几根。若是说西域如何、天下如何、这些他们是不懂的。说到这些平日里都知道的东西,这个遥远的西域,顿时贴近了许多。

说什么自古以来,他们不懂。可说到这些平日可见的东西,一个个都笑了起来。

“西域就是个地方。这地方丢了多久了呢?你们既不识字,也就看不得史书,但是评书、唱戏的都听过吧?”

“杨家将七郎八虎、铁镜公主、金沙滩、佘老太君、萧太后的时候,西域的汉人就被杀光了。我估计你们也不知道距离现在多少年了,但是应该知道哪些是在这之后发生的故事吧?”

说起评书大戏,一个个士兵都精神起来,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包青天是往后的!”

“潘仁美那个大奸臣也是后面的。”

“对对对,还有打渔杀家。梁山一百单八将也是后面的。”

“岳武穆!岳武穆的老师,是林冲和鲁智深的老师周侗。”

“祝家庄的栾廷玉也是。岳武穆之后,就是金人达子南下了。韩世忠,梁红玉……”

“再往后……再往后就是蒙古达子南下。《英烈传》,对,英烈传,大明朝开国的事了。后面就是怕老婆的戚大帅了吧?”

“放屁,戚大帅在燕王扫北后面。是北国太子陈雷进白额猛虎一只,被燕王棣打死;校场比武,陈雷又被燕王劈死。陈雷被朱棣打死了之后,他媳妇艳月娘和妹妹陈妙棠才发兵南下。朱元璋才让李文忠为帅,李玉郎和燕王当先锋北征。戚大帅得再往后了。”

下面的人已经为怕老婆的戚大帅到底在燕王扫北前面还是后面争论起来,一阵阵争论之后,终于说到了那段距今不过百年的历史。

“再之后就是东虏入关了。太祖皇帝起义兵,吴三桂这狗贼为崇祯皇帝报仇,引着清兵白衣白甲入关。”

这个最近的历史事件,已经是他们祖爷爷辈的故事了。

这时候再想想更久远的燕王扫北、岳武穆、七郎八虎……这些没什么文化的士兵,第一次感受到了历史的沉重和久远。

原来和他们吃的黄瓜、西瓜、葡萄,吃到吐的胡萝卜、吃饺子肯定要就的大蒜……这些东西都来自西域?

那些曾觉得遥远的、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西域,瞬间变得熟悉起来,哪怕并不曾真正见过。

一个个想着,当年的西域,已经丢了这么多年了吗?

七郎八虎杨家将的时候就丢了,这要多少年了?

皇帝都换了不知道多少茬了,真的是丢了很久很久了啊。

虽然靠评书和唱戏来学历史是不对的,但此时却也是唯一有效的。

眼看这些士兵们对西域有了一个模糊,但却很亲近的意识了,刘钰指了指远处高耸的山岭上的白雪道:“翻过那道山,便是西域了。自杨家将七郎八虎的时代之后,七百年了,再一次有天朝的大军入了西域。而你们,便是这七百年后的第一批人。”

“或许有人会说,那成名的都是你们将军的事,和俺们有啥关系?我说,这还不简单?”

“人家打赢了仗,都要立碑。咱们打赢了,自然也立碑。只是咱们立的碑,要把你们的名字都刻上,不就万把人嘛?咱军中的工兵多得是,刻万把个名字也不难。”

“日后提及西域,便有人指着碑文说,诶诶诶,看,当年就是这些人时隔七百年后再入西域。”

“等着回去,我再印一本书,便把你们的名字都写上。再做个奖章,日后你们娶了老婆,有了娃娃,娃娃又有了娃娃,你们便拿着奖章,拿着书,叫孙子们找你们的名字。好不好?”

充满着泥土味的鼓舞,就像是地里新挖出来的地瓜一样脏兮兮,灰蒙蒙。可这偏偏能让这些人听得懂。

一阵阵叫好声中,刘钰指着那条崎岖的牧民转场道喊道:“出发!打到伊犁吃西瓜!”

军中的鼓乐手奏响了欢快的节拍,上万名没什么文化、甚至不知为何而战的士兵们,唱着最土味的欢快军歌,在参谋部的调度下,开始翻越高耸的阿尔泰山。

……媳妇媳妇俺走了,在家千万别偷人。小嫚小嫚也别哭,铅弹不是发发中。

要是铅弹发发中,陛下找谁去当兵?枪子不过小窟窿,炮弹砸过碗大疤。

我们的大炮口径最大,我们的刺刀最他娘长。驻军整天拖军饷,哪如我们月月清?

只要陛下能发饷,我们保准不抢劫。若是月饷涨二两,都敢攻下九重天……

一阵阵充满泥土味儿的歌声中,列成纵队的士兵按照参谋部的调度,井然有序地或是前进、或是停下推炮、或是驱赶牛马骆驼,亦或是停下为后面的做饭。

刘钰刻意挑选了一匹纯白色的战马,披上了最好看的甲,对着随军的一名学过西洋画的画师道:“就给我画一幅西洋画。就叫:刘钰翻越阿尔卑斯……呃,不对,是翻越阿尔泰山。”

“马得是白的,天得是阴霾的。山要陡峭一些,旁边一定要有推着大炮前进的士兵做背景。最好是描绘一下,战马扬起前蹄,我伸着手指着远处山峦的模样,尤其是我的大氅,一定要随风舞动……”

随军画师看了看湛蓝的天,烈烈的太阳,心道好吧,你愿意画成什么样便给你画什么样。

“却不知大人是要重写实?还是重意境?”

刘钰也抬头看看天上烈烈的太阳,笑道:“你看这是阴天吗?就绘个意境吧。我也知画一幅画非一日之功,只是现勾勒出线条,日后再慢慢画就是。”

说完勒了一下战马,让战马扬起前蹄,伸出手向前指着。好容易等来了一阵风,大氅迎风而起,刘钰喊道:“对对对,就是现在这种感觉,赶紧的。”

第202章 奇袭

艰难地翻过了纵横的阿尔泰山,沿着奇兰河而下,正是蚊虫滋生的季节,行军的士兵不禁怀念起翻山的日子。

与其被这里的蚊子喝干了血,还不如再走一遍山路。

本以为西域是万里黄沙,哪里想得到这西域竟是河谷潮湿、漫山都是白杨、落叶松和白桦。

山上的日子的确苦,高山又冷,时不时会来一场冰雹。衣服湿透,在山上烤火动的哆哆嗦嗦。熬过了冰雹,又可能来一场狂风,最艰难的地方只能容几个人通过,沉重的火炮和大车要步兵们用力向前推,哪里是马拉过去的,分明便是人抬过去的。

可下了山,才知道河谷的日子比山上更难熬。白蝇、蚊子,数不尽,打不绝,每天傍晚一到,就要扎营。

第一件事便是点起大火,上面覆盖上湿草,靠浓烈的烟把那些蚊子赶走。

一直到袭击了一处乌梁海部落后,才知道了另外一条路。

绕开河谷一路行军到了奇兰河汇入额尔齐斯河的河口,这里的蚊虫总算是少了些。

沿途说服了几个乌梁海部落,他们出了一些向导,大军也很遵守军纪,给他们留下了一批行军补给,与这些部落交换,雇佣了一些人,换了一些羊吃。

好在对准部的部落不用遵守军纪,青壮可以跑,但他们的羊群马群牛群却难跑。

正是夏季转场的季节,轻骑们四处出击,抓着一个部落就穷追到底,肉食倒是不缺。

终于看到额尔齐斯河的时候,青州军在这里暂时停歇修整了两日。

这里名为布尔津,蒙古语是骆驼牧场的意思。附近就有一个准噶尔的大部落,袭击之后俘获了不少的骆驼和马,以及牦牛山羊。

在这里留下了一小队士兵筑城,等待后续的援军把重炮和补给送过来。后勤可以沿着奇兰河运输,这里树木茂盛,造船并非难事。

修整之后,吃了顿饱肉,把大量缴获的牛羊等留在了布尔津,全军轻装快速南下。

这一次青州军彻底放飞了自我,考虑到两个营的兵力就能抗住混乱的牧民冲击,以两个营加上向导在前面开路,全速抵达了额敏河。

在后世哈萨克斯坦的阿拉湖畔略作修整,骑兵追杀了两个牧帐。

掷弹兵营和工兵营轻装强袭,终于在准部没有准备好之前,奇袭抢占了阿拉山口,并依山修筑了一座简单的要塞。

翻越了阿拉山口,便是伊犁河谷区了。

这里是整个旧大陆世界岛的中心,向西便是湿润的七河流域,世界上最好的小麦棉花种植区之一。

急速的行军让准部根本没有时间集结兵力,翻越阿拉山口,一些投诚的准部人,还有一些蠢蠢欲动欲要取而代之的准部首领们便纷纷投靠,送来牛羊劳军。

刘钰在阿尔泰山以北击败大小策凌敦多布的消息已经传遍,沿途的行军速度更是让准部惊呼不可战胜。

从那些投靠的嘴里得知,准部在伊犁河谷地区还能集结大约三万的军队。不过也就是数量上的三万,真正能打的可能也就万余人。

西路大军已经前出到了轮台地区,刘钰也不知道皇帝对准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构想,青州军跑的太快,传诏令的根本追不上。

这里距离准部的统治中心已经不远了,赛里木湖,大西洋暖湿气流的最后一滴眼泪。

伊犁河谷,就像是一个簸箕,两侧的山挡住了大西洋的水汽,从簸箕口润了千里沃土。

大军只需要走完最后一段路,经由赛里木湖,绕到伊犁河谷的奇努克城,就算是立下了不世奇功。

一路上也没打什么仗,靠着牛羊作为食物,杀了一大堆的马匹和骆驼,吃的暂时还能应付。

刘钰也不担心准部和自己绕圈子,天山以南,准部根本不敢去。

那里都是包头巾戴帽子的,准部可以借助带路党统治,但却不敢撤到那里。一旦南边的人知道准噶尔部败了,杀起来绝对不会手软。大顺这边终究是天朝,过多杀戮不好,可南边确实把他们看成卡菲尔的,又有之前的仇怨,杀不干净才是见鬼了。

北边的罗刹人也不敢收留,现在俄国正卷入欧洲的战争,欧洲才是精华本体,青州军的实力如此可怕,俄国人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事找事。

真要是搞出来个法、土、中三国同盟,俄国人哭都没地方哭去。当年在北边又是鸢尾花、又是新朝雅乐,那都是吓唬人的。如今要是敢收留准部,那是真可能成真的。

刘钰知道准部要完,也知道可能西路大军正在和自己抢攻,甚至猜测皇帝应该会接受大策凌敦多布的一些条件。但这并不妨碍他猛攻,投降一方的条件,永远是接受投降的一方提出来的。

投降之外,还有个不接受投降,自古灭族的族群多了去了,大顺得有让其灭族的能力,才能谈出一个更为有利的臣服条件。

眼看着大功在前,参谋部的人坐不住了,他们向刘钰提交了一份大胆的计划。

“大人,准部尚有一些残兵。若其不接受臣服的条件,必要寻机与我决战。大人何不带兵走赛里木湖的草原一线,却分出一支奇兵,千余人就足够。”

“从这里翻越科古琴山,急行军直插奇努克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敌相救,则大人随后掩杀;若敌不救,则我破城,俘其妻妾子嗣,乱其军心?”

吴芳瑞说出了参谋部拟定的“子午谷奇谋”,奇努克城就是准噶尔部的统治中心,那里有城,有店铺,有叶尔羌上贡的粮食,还有准部贵族的家眷,以及之前抓获的叶尔羌的黑山派、白山派的教团领袖,还有耕地和毛呢纺织作坊。

对这个大胆的计划,刘钰略一思索,便觉得大为可行。

他不是很在意别的东西,真正在意的是“黑山派、白山派的教团领袖”,都被准部扣押在奇努克城。

陕甘地区的绿教,此时还是哈乃斐派为主流,逐渐世俗化,大顺也牢牢把持着执法权和行政权力。

叶尔羌的,则是苏菲派的纳格什班迪耶教团,这个教团刘钰在前世也常听,在叙利亚、伊拉克、阿富汗都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被准噶尔扣押的和卓,其实就是“赛义德”的波斯转音转译后的称呼,自称是法蒂玛后裔,真正的“圣裔”,然则实际上是自封的。

这群人的存在,也正是刘钰力主留下准部的真正原因。

陕甘已经有些世俗化的哈乃斐派,最好还是有一道黄教阻隔,不要让苏菲派的纳格什班迪耶教团传过来。

哈乃斐派不是苏菲教团的对手,真要是没有了阻隔,那大顺起家的西京,日后必有大乱。

现在也不知道皇帝考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吴芳瑞说起奇袭奇努克一事,刘钰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心道何不来个先斩后奏?

吴芳瑞并没有考虑这些宗教上的问题,参谋部的想法便是不管准部到底愿不愿意接受大顺的条件,先打了再说。

打了再谈,边打边谈,而不要他们说和谈,就放着这么大的优势不打了。

如今大军必要走赛里木湖,转向伊犁。

路途好走,也更容易获得补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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