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6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出得门来,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田平咬咬牙从腰间把一块玉佩拽下来,悄无声息地递到了那军官的手里。

“大人,能不能透露下,这到底是怎么了?”

军官却不收田平的玉佩,一推手道:“二位公子也别问我,问了我也不知道。既是有胆子做出京城震动的事,难不成没胆子去扛着?”

可能是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又或者是福是祸也难说,在没有明确的命令下他也不好把事做绝,日后不好相见。

便又转了下语气道:“我是真不知道。京城这么大,我就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军官,哪里知道轻重?二位去了午门,自然知晓。上马吧。”

两匹马早已预备好,田平在热气球上时候的意气风发彻底没了。

他骑不得马、开不得枪,看着在那尥蹶子的马,还没上去腿就有些哆嗦,只好道:“那个……能不能给我弄个马车什么的?我……我不敢骑马。”

一句不敢骑马,把那军官逗笑了,眼神中顿时多出几分鄙夷之意。看看四周田野,语气也就多出了几分嘲讽。

“此地已快到昌平,马车没有,倒是有百姓的驴车。远处便是高粱河,你真个儿要坐驴车?”

这语气里满满的嘲讽。

高粱河不是嘲讽,驴车也算不得嘲讽,可高粱河加上驴车,那就说不出的嘲讽。

高粱河驴车战神的故事,田平还是知道的,听对方这么一说,咬咬牙挪到了旁边的马旁。

硬着身体爬上了马,僵硬的像是一尊石雕,身子前倾恨不得趴在马背上,小心翼翼,生怕再掉下来摔断了腿。

刘钰没有摔过的心理阴影,大大方方地上了马,浑然不当回事。

反正这事刘钰早有盘算,拉上这么多勋贵子弟一起,就是为了有人垫背,最多也就是圈进回家读书,还能怎样?

昂首挺胸在马背上,与那个麻子脸的军官并肩,混不吝的神色,让麻子脸的军官也是有几分佩服。

“翼国公公子果然胆子大。这样的阵势,寻常人腿都要吓软了。”

后面趴在马背上的田平一听这话,心里憋气,可心里这一关怎么也过不去,想着自己趴在马背上的狼狈模样,终究咽下了这口指桑骂槐的气。

刘钰扬了扬鞭子,笑道:“笑话,我有什么可怕的?纵览《大顺律》,我一不犯法,而不作恶,如今朗朗乾坤,陛下圣明,为何要怕?”

麻子脸军官心道你还在这装犊子呢?我看你还能装多久。

今天京城轰动,孩儿军数百骑四出,若在以往这架势,定有人以为又有哪家官员被抄家。

况且而言,就拿《大顺律》来说,倒是说了谋逆之罪如何处置,但如何算是谋逆那可不是举着《大顺律》能说清楚的。

再一想,更觉得刘钰这厮颇为狡猾。上来就先说什么朗朗乾坤、陛下圣明,这话倒是没法往下接了。

麻子脸军官琢磨了一下,竟是笑了出来。

说是吧,那一会要是陛下震怒治这群人的罪,岂不是等于打陛下的脸说其不圣明?若说不是,那更作死,难道如今不是朗朗乾坤陛下圣明之世?

刘钰浑然不当回事,想着回去的路还长,又和这军官闲聊起来。

“却不知道大人哪里人啊?”

军官倒是坦然。

“某叫骄劳布图,汉名叫舒图。家父原在翰朵里卫做折冲都尉。后来西北有乱,征松花江折冲府府兵,家父在西北为国尽忠。我也没堕了家父的名头,西北尸山血海里趟了十年,如今有个轻车都尉的勋位。”

他没说官职,反倒说起来砍人砍出来的勋位,这也算是一种骄傲,隐约间还有些嘲讽的意思。

官可以封、可以荫,勋只能打。

最开始出于对那些勋贵的恐惧,他还有几分客气;等看到田平不敢骑马,心中就颇为不屑。

如今更是把这份不屑挑明了:老子的官职勋位,那是一刀一枪尸山血海里打出来的,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借了祖辈余荫的纨绔。

大约是这话听着有些不顺耳,在马背上的田平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加上刚才的那些气,便阴阳怪气地问道:“哦,翰朵里卫?岂不就是靖康耻的五国城?”

骄劳布图祖上是归化的鄂伦春人,所谓的生女真。

骄劳布图,石头之意,所谓贱名好养活,应该是当年平辽东时候就归化的,都取了汉姓。

靖康耻、五国城,女真,这几个词夹在一起,田平的话就格外刺耳。

“你这是何意?”

“没什么,就是有感而发,忽然想起。”

听到这夹枪带棒的话,军官冷声道:“前明总兵满桂,殉国之前,想必也想到了土木堡?永乐年间跟随永乐帝扫北的永顺伯脱欢,扫除北元深入奴儿干时,想来也定是想到了崖山海战。”

一句话,把想找回场子的田平怼的无话可说。田平万没想到这个归化的索伦人竟然还读过书。

此番对话后,气氛就尴尬起来。

麻子脸的骄劳布图再也不和刘钰、田平说话,板着个脸,竟是带着怒气喊了一声:“快一点!陛下叫你们在午门候着,难不成要挪到下午?”

刘钰暗笑,心想田平这算是没找回场子踢到铁板上了。

回头看看僵硬着身子在马背上汗流浃背的田平,听着骄劳布图让加快速度的命令,心说这可真是现世报了。

控着马来到田平身边,照看着身体僵硬的田平,小声道:“过了,过了。”

田平亦是知道刚才说的话有些重了,也亏得自己的爹是个公爵,若不然就刚才那番话,非得被打个半死不可。苦笑着摇摇头,却也没有道歉。

第019章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回到了内城,骄劳布图先带着刘钰两人去銮仪卫那交差,早有内宫的太监在那等着。

承天门伫立,前世刘钰在广场上玩过几次,这一世还是第一次过外金水桥。

他是白身,封建礼制之下,只能走最右边的桥,否则就是僭越。

过了承天门,进了午门,二十多个被他骗来看热闹的武德宫学子整整齐齐地站在了内金水桥前。

旁边有礼官和太监,这些人一个个低头站着,连个屁都不敢放。

那是真不敢放,放屁也算是君前失仪。更不要说回头张望。

这些人算是飞来的横祸,哪里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连孩儿军都惊动了,还被押送到了午门内,一个个胆战心惊。

刘钰忍不住想到了《国产凌凌漆》里排队等着枪毙的场景,真怕这时候有人回头喊一句“看什么,就等你了……”

还别说,那群人里还真就给他和田平留出了位置,而且是很靠前的第一排。

等他过去,这些受牵连的心里既是害怕,又是埋怨。

可这时候也不敢说话,只能在那等着,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句娘。

过了内金水桥,就是太和殿。

他们没资格去那里,只能内金水桥外等皇帝。

有太监见人已经全了,自去里面知会一声皇帝。

不多时,銮驾到来。和刘钰一起的都是武德宫的学生,多是勋贵子弟,即便不是勋贵子弟,皇帝也曾去过武德宫,各项礼仪他们还是知道的。

顺承明制,见天子不是三跪九叩,而是五拜三叩首。

刘钰心里很是不满意,学着阿Q的心态,心里骂了几句,身体却很老实地随着内监女官那尖锐的声音做出了动作。

“拜!”

一声拜,二十多号人一起,把手朝着头顶微微一举,左手压在右手的上面,随后躬身,弯曲膝盖,跪在了地上。

头贴在了手背上,双膝跪地,这算是一拜。

“兴!”

又是一声喊,站起身,完成了一拜。

连续五次,算是完成了五拜,最后跪在地上咚咚咚地又磕了三个头,算是完成了三叩首。

叩首完成,起身之后,太监又喊了一声“跪!”

一群刚站起来的人又都跪下,别说是他们,以《明实录》里的记载,便是皇帝单独召见阁臣重臣,那都是要跪下说话答话的,怎么可能站起来说话。

刘钰跪的膝盖有些疼,暗地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娘。

这宫殿内的石板又硬,秋老虎的天气穿的又少,膝盖估计早已淤青。

既是皇帝在前,他也不敢偷眼看。这要是被发现,又是大不敬之罪。

只能低着头跪在地上,眼神也不敢乱飘。更别说观察下皇帝是胖是瘦、脸上有没有痦子、眼睛是不是一个大一个小之类的。

身后热辣辣的太阳照的后背都湿了,皇帝李淦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坐在前面,一句话不说。

李淦打量着跪在他面前的一群年轻人,早有女官指出了谁是这一次京师轰动大事的“罪魁祸首”。

打量了一下,今天引发京城轰动的翼国公第三子刘钰,看起来也就是十七八岁。

身量未足,但因为国公府里不缺肉吃,长得很结实。

个子很高,有那么点翼国公年轻时候的模样。

李淦不准备为难这些人,不过今天的事倒是可以试试这群年轻人的胆魄。

刘钰的名字这几天他时常关注,主要是齐国公那边送来的《西洋诸国略考》让李淦极为在意。

朝中不是没有传教士,传教士也不是不知道西洋诸国的名目,但传教士们所说的和李淦想知道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刘钰写的内容,比之传教士说过的,也深一些。

更为关键的是脉络清晰,甚至用了一种李淦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分析方法。

写的不像是纪传体的一家私史,而是从民生、贸易、宗教等领域,大致地介绍了一番西洋诸国的脉络。

这是刘钰前世历史教科书的史观和方法,在这个时代自然有那么一丝“惊为天人”的意思。

从那本小册子里,李淦才算是弄清楚一些时常打交道的诸如荷兰、葡萄牙、法兰西等国脉络清晰的历史,以及他们为何能够出现在万里之外贸易,还有地理大发现之后诸国走上的一条和诸夏截然不同的道路。

传教士说的那些东西,就差得远了,看待历史也没有这样宏大的视角。

更像是《后汉书·西域传》里,对罗马的介绍,泛泛而谈,颇为空洞。

刘钰的这种前世习惯的宏观的视角,正合皇帝的心意。

配上小册子里粗陋但却能看出轮廓的地图,李淦确信这个刘钰在这方面是下了苦功的。

更难得是看待事物的角度与他人截然不同,一些之前觉得混乱的地方竟是醍醐灌顶。

那本小册子是刘钰口述、田平修饰的。论及辞藻、用典、文笔、字迹,十个刘钰也赶不上,也正是经过了田平的修饰,才让皇帝看起来极为舒服。

今日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说大。

超越太和殿,站到了皇帝的头顶上,这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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