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52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本来江浙帮、福州帮、漳州帮三伙人就内卷的厉害,现在刘钰又进去了,贸易总量又锁紧了,简直卷出了天际。

他现在又没能力逼日本开国贸易,还需要大量的钱才能攒出逼其开国的舰队。

是故刘钰的小册子上,就介绍了一下“通货紧缩”的概念。

建议幕府,铸新钱,降低含金银的量,往里面加铜、加铅,保证市面上的货币总量,粮价就慢慢升高了。

你铸那么好的钱,货币总量那么低,大家肯定都屯着钱,谁也不想花钱。

不花钱,米怎么贵?

米不贵,武士们日子苦,那当然不满。

武士不满,你又以为是金银大量外流的锅,缩紧贸易。

通货紧缩商业停滞,货物减少,长崎的贸易量减少,我怎么赚钱?

这小册子叫林允文送过去后,后一次贸易,长崎奉行也发出了邀请,希望刘船主能够去一趟江户,将军大人希望能够见一面。

除了这本小册子的因素,也和刘钰弄去了弓马武人、战马、医生、马医、牛角等一系列违禁品有直接的关系。

这非是一朝一夕,而是谋划数年。

这等机会,刘钰当然不肯错过。

荷兰人年年能去一趟江户,沿途的地理、驻防等情况,摸得一清二楚,还偷了不少日本的地图。

要不是郑家在台湾把荷兰打了一顿,让荷兰对东亚的战斗力心有余悸,这些年可能就琢磨着“炮舰开国”了。

荷兰人参江户的路线,是从长崎到小仓,走马关,进濑户内海,到大阪江户。这条路线也正是刘钰急需想要知道的。

所以这一次带了八个人,都是海军里的心腹人,也是测绘水平最高的。

带了写密信的姜汁葱汁等,到时候测绘一下海岸、秘密绘制地图。

长崎那边检查的太严,要是带着地图被发现了,估计以后贸易也没得做了。

今年德川吉宗刚取消了“上米制”,恢复了参觐交代,结果大的饥荒就来了。整个濑户内海地区以及西海道,都遭受了大灾,史称享保大饥。

刘钰带的这几船米,与其说是雪中送炭,不如说是孩子饿死了之后的米汤。

几船粮食屁用没有,而且该饿死的也都饿的差不多了,但这个态度却可以换取对方的贸易信牌。

一船米没几个钱,一张贸易信牌那可就是一年几万两银子。况且现在长崎的米价肯定上了天,这几船米亏不了。

唯一良心稍微有点不安的,就是这几船米要是在胶东发放,或许能多救几千人,如今却要去“救济”日本人。

他对带着的这八个人是信任的,一半是真正的“自己人”,另一半则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舍弃在大顺的地位跑去日本泄密的。

也有意培养这些人的见识,把小册子的事一说,询问道:“你们可听懂了这里面的弯弯绕?”

从起航一直讲解到快到五岛了,这几个人都不笨,又有自小学几何学培养出的形式逻辑思维方式,纷纷点头道:“听懂了。”

陈青海问道:“可就算大人说的天花烂坠,这倭国的银钱不足,终究还是和金银外流有极大的关系啊。倭人不傻,就算按大人说的,铸了新币,可是我看这长崎的贸易,也是难说增加。”

“大人既然一直提防荷兰人,能不能利用这次机会,挤走荷兰人?”

其余几人也都是这个想法,刘钰摇头。

“别做梦了。当年倭人天主教徒起事,荷兰人帮忙镇压过,这么大的情面在里面,他们不可能拒绝荷兰人贸易的。不过坑我倒是可以埋一埋,之前已经写过一本《荷兰血腥殖民史》,估计倭人也看到了。只能说,可以争一争,但是短时间内想要禁绝对荷贸易,我看悬。”

“对了,好好回忆回忆淮阴侯列传,尤其是胯下之辱那一段。这一次去,不要那么高傲,等攒够了钱,再趾高气昂。”

陈青海咬牙道:“上次我们几个便说,收归官营便好。把对倭贸易收归官营,一年得钱数十万,舰队也就建起来了。何必学什么淮阴侯?我看,该看看桑弘羊等人讨论的《盐铁论》。”

刘钰见这群人气咻咻的模样,心道士气可用,又不好叫他们憋闷着,便道:“官营麻烦太多。倭人若是不准官营对接贸易,就国朝开放贸易的状态,管得住走私?此事忍一忍吧,所以叫你们看看淮阴侯列传嘛。”

“到了倭国之后,记得多看、多记、少说、少问。测绘的时候能记在脑子里就记在脑子里。将来必有大用。我之前想过,弄个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旗,派你们乘船抵近绘图。但后来一想,倭人防备荷兰人那也是防备,日后咱们若想攻打,也是阻碍。”

众人称是,都暗暗记在心里,也知道这一次也算是一场考核。学的最好的几个人全都跟着出来了,日后最早的实习舰长人选,必定是要看看这一次的表现的。

第173章 僭越

船一到长崎,最先上船的还是检查禁书的。

四个负责检查的日本人看着满满几大箱子的书,全都傻眼了。

这几大箱子书,是刘钰花了好多钱搜集来“送”给日本人的。

精心挑选,其心可“嘉”。

加印了基督教箴言的几何原本、辟邪论、朱子理学教派化的礼教大全、汉尼拔送给他翻译后的《政府论》、《论自由意志》……

要么是精心挑选出的糟粕,要么就是故意把基督教和几何原本等实学绑定的内容,再就是一些能把幕府封建吓出一身冷汗的启蒙思想。

前几年,一个叫中根元圭向幕府大胆建议:凡历术,唐土之法皆疏漏难用,明时西洋历学始入唐土之后,弄清的事情不少。本邦严禁耶稣教,有天主及利玛窦等文字之书,悉在长崎烧毁,有助于历学研究之书甚少,若欲使本邦历学精确,可先缓和严禁。

这个建议被采纳后,大量西学东渐的图书进入日本。

加之明末大乱之后,大顺不用朱子理学、又多学西学实学。

正是西边不亮东边亮、墙里开花墙外香,许多呆板毫不变通的朱子学儒生逃亡日本,朱子理学这些年在日本愈发兴盛。

然而伴随着荻生徂徕的训诂学、实学、西洋书解禁等等缘故,使得朱子理学在日本也受到了极大冲击。

刘钰“不忍”见朱子理学在日本也被冲击,也对日本解禁了《几何原本》、《泰西水法》等书深感“遗憾”,这一次除了带果腹的粮食,还为日本人带来了大量的精神食粮。

尤其是这些年思想大解禁后,对明末思想解禁导致的道德沦丧和享乐主义的反思也有不少,刘钰精心挑选了一些大顺极端道德主义的礼教书籍,专门送来。

再就是让幕府对西方充满恐惧的政府论、自由意志论等书籍。

这些书老百姓是看不到的,肯定是会先送到江户,由江户的儒生们评价,刘钰也不用怕会使其思想启蒙。

虽不说能如欧洲人搞殖民那样,让当地土著“得到了圣经、失去了土地”,但僵化后的朱子理学在日本传播刘钰是乐于看到的。

毕竟可以搞乱日本:朱子理学为意识形态,那么幕府的合法性就大有问题。

只要大顺能够继续往前走,距离如此之近,完全可以把日本再搞回混乱年代。幕府失权、大名独立,足够的外力可以保持这种平衡。

那些更激进的约翰洛克的书,则是为了让幕府害怕,而更加封闭的。

禁书检查的人已经熟悉了刘钰的船队,还和林允文开了个玩笑,说这么多书他们可能要好几个月都要埋头苦读了。

这几艘船都没有贸易信牌,只是因为熟悉了,所以可以先进港。

没多久,长崎奉行就先把刘钰的那几箱子书扣住。

和刘钰见面之后,就安排了人陪着刘钰去一趟江户城。

这条路线是荷兰人每年参江户的路线,时间正好,荷兰人是每年的阳历二月份出发,大约五月份返回,正好和刘钰的时间错开。

他暂时不想和荷兰人打交道,也不想发生什么冲突。

荷兰人造谣的本事挺强的,而且每年还有一次参江户的机会,指不定会怎么和幕府败坏自己。

荷兰人的赌瘾比刘钰要大得多,赌的胆子也比刘钰大。

前朝天启年间的平山常陈事件,荷兰人敢直接扣日本的船,赌上面藏有西班牙的天主教传教士。

冒着被攻击“海盗行为、扣押日本船只”的风险,一举赌赢,借机说明西葡合并的事,使得日本断绝了与葡萄牙的贸易。

无论是对机遇的把握,还是敢于赌上一切的豪赌,都让刘钰对荷兰人充满警惕,至少现在不想与荷兰人发生冲突——平山常陈事件之前,葡萄牙人一直在说荷兰人的海盗行径。如果那一次荷兰人赌输了,船上没有传教士,基本上荷兰就没机会在日本贸易了。

毕竟那是一条日本船,随便扣押检查,日本幕府心里肯定犯嘀咕:葡萄牙人说的没错,这不是海盗这是什么?

然而,赌赢了。

如今经过了百余年的风雨,荷兰人年年都能去江户。据说幕府将军德川吉宗也是个开明的,见荷兰人的时候,竟然没有隔着竹帘,而是询问了不少关于航海之类的事。

刘钰知道要是现在就和荷兰人发生冲突,自己肯定不占优势。年年能见,和为了见一面得煞费苦心,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一行人过了小仓,便换了船,沿着小仓在海上一直航行到大阪,在大阪登陆后走陆路去江户。

沿途馒头等人都扮成跟随的仆从,馒头业务熟练,陪同刘钰同时监视刘钰的武士没看出来任何问题,反倒是赞扬了一下“唐人的仆从远比日本人要更恭谨和细腻”。

沿途的一些敏感的见闻,如军械、士气、炮台、要冲等,刘钰等人也用日本人不可能看得懂的汉语拼音记录下来。

海岸线的地图、濑户内海的航线、暗礁、岛屿等,也用葱汁姜汁画在白纸上。

到了江户后,刘钰便直接去了史世用的家。

这个弓马娴熟的孩儿军密探,如今在江户混的不错,作为“御用”的武士教官,教江户城的一些武士旗本们骑射之法。

在江户城有专门的住所,史世用终究是刘钰送来的,住在他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一见面,刘钰先乐了。

史世用穿着一身和服,腰间挂着倭刀,除了没剃月代头,活戳戳一个武士的打扮。

“平成兄!”

“守常兄!”

这几年虽然住在江户,但皇帝认为信不由中、质无益也,故而让他的妻子跟随居住。

江户城不准西洋女人居住,也不准西洋女人跟随,但是唐人女子并不在此列,尤其是史世用靠一身本事,已经赢的了足以带着妻子居住于此的地位。两人平日里说话就用汉语,江户城里也有一些当年逃亡到这里的儒生,总算是没有忘记乡音。

史世用见到刘钰极为激动,但没有将所有的激动都表现出来,周围还有外人,便只把熟人相见的那份激动表达了一下。

“守常兄怎么来江户了?”

“啊,参一下幕府将军。暂时就先住在平成兄这里,估计也就半个月就要返回。平成兄在这边可好?”

“好,好得很。”

史世用笑着叫妻子上了茶,便把自己教武士骑射的事一说。

聪明人说话知道该怎么说,并未说的太直白,便把史世用收集到的军备等情况说了出来。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两个人聊了一阵,日本这边也传来消息,让刘钰三日后觐见将军。

待人一走,刘钰便道:“平成兄,这也是我首次来江户,不知可在城外闲逛否?若是可以,不妨出去看看风景。”

史世用闻弦知意,知道在屋里说话不方便,就带着刘钰出去走了走。

知道会有人跟着监视,史世用先带着刘钰去看了看江户城最近风靡的大象。越南阮家前几年给日本送来了日本史上的第一头大象,为了能让大象“觐见天皇”,还给这头大象封了一个“广南从四位白象”的官。

按照刘钰的理解,可能四品官才有资格见天皇?他最不留情,讲了一下“卫懿公好鹤”的故事,史世用放肆大笑。

笑过之后,又领着刘钰到处闲逛,直到选了一处无人的空旷处,史世用便道:“不知是我知无不言只管描述?还是兄问我答?”

“我问你答吧。依你所见,倭人对我朝观感如何?”

史世用苦笑摇头道:“不好。当年逃亡至此的一些人,仍旧认为我朝是流寇,得国不正。”

刘钰亦笑道:“这都是屁话。倭人认为大明得国正,也没见壬辰年就不敢攻朝鲜、取大明。骗骗傻子还好,这个不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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