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46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被旁边的人一顿呵斥,看着旁边尖锐的刺刀和枪口,张虎心里慌的很,却要紧牙,昂着头道:“对,俺不信!”

刘钰看看旁边围过来的一群人,问道:“还有谁不信?”

旁边的人也有几个胆子大的,都站了出来。张大敦伸手拉了一把张虎,示意别犯犟,张虎却一把甩开堂哥的衣袖。

刘钰数了数,大约四五十个敢站出来说不信的,便回头和负责记录的军官说道:“把这几个人一会儿都记下来,直接安排到海军里。”

“是!”

军官也不知道刘钰的用意,虽说还没进行吃饱之后的挑选,但刘钰既发了话,他便直接照做。

刘钰清清嗓子,站到旁边的一张桌子上。

“你们有什么可不信的?嗯?朝廷难不成就不可信?”

“你们既是平度州的人,需知州官叫州牧。州牧州牧,啥叫州牧?就是放羊的。说句难听的,你们在朝廷眼中,那就是一群畜生。你们养没养过牛?”

这话说的在刘钰看来难听,在这些人看来就很正常,张虎出头道:“以前养过。”

“是了,那我问你。养牛为了干啥?”

“耕地。”

“那养牛是不是得喂草?不能让牛饿死?”

“是。”

“干活的时候,尤其是农忙的时候,是不是还得给点好的?”

“是,干活的时候还得多吃点料。人都舍不得吃的鸡蛋,也会给掺到料里,吃两个。”

“那就是了。你们都饿死了,朝廷找谁收税?找谁要服劳役?不说信不信朝廷,就算是把你们当畜生,也不能把你们饿死啊,对吧?”

馒头在一旁听着,心道:“要是哪个当官的都人当畜生养,那还好了呢。养牛还得去割草,晒草,夜里还得起来添草料呢。真要是当官的都把百姓当自家畜生养,那黄河水就得清了,当真盛世了。”

刘钰见众人似乎听进去了,又道:“前朝末年,那是没把人当畜生,而是当木牛流马,军饷都欠着,只让干活不让吃饭。本朝那可是真把人当畜生的,最起码当兵给饭吃,饷银发的足,家属也算照顾。你们既当了兵,难不成要把你们的姊妹亲人再送去教坊司?本朝还没有昏聩到把当兵的当木牛流马的地步,你们有什么可不信的?”

这些人都没什么文化,但是三国故事还听过,也知道啥叫木牛流马。一琢磨这话,似乎的确大有道理。

见张虎闷着头,刘钰居高问道:“怎么,你还不信啊?”

“大人……俺不是不信。可……可是畜生也不用识字啊。”

“我是说,照着之前的说法。本朝气象,自然不同。虽然此时不能做到,但将来都是让百姓当人的。识字,人能不识字吗?如今把你们招募来,你们的姊妹,当然要学认字。给饭吃,学认字,将来教更多的人认字、教人怎么更好地种地,以求日后没有这么多饥荒苦难。你们说,好不好?”

张虎心说这当然好,想着人家是个大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能不信了,终于点点头。

见其余人也都信了,刘钰跳下桌子,想着张大敦、二敦,再想着这个“虎”字,笑道:“好了,你们几个既是兄妹,又要从军,我看这样吧,给你们改个名字。张大彪、二彪、三彪,这个小姑娘叫彪不好听,我看就叫张四妹。好了,散了,散了。”

刚才被打断的工作继续起来。

张虎看着远去的刘钰,心想这个大人说话大不一样。又想着,这二彪的名字是留给自己的,堂弟二敦就得叫三彪了,心说或许这大人说的都是真的?

张四妹听不太懂这里面的事,只是死死拉着哥哥的手。张二彪回头,蹲在地上,摸了摸妹妹的脸道:“妮妮,莫怕,跟着他们去吧。要是日后真的学认字,记得好好学。”

“哥……我……”

“好了,莫怕。去吧,去吧。”

拥着妹妹到前面报了名,送到后面的一堆女孩堆中,看着妹妹还在不断回头张望,终于下了狠心,一扭头和堂哥堂弟一起去了旁边登记。

远处,馒头陪着刘钰走到僻静处,想着刚才关于“人”的话题,不由想到了自己第一次为人时候跟着刘钰去吃饭的那一天。那种为人的感觉,真的很好,可是……

可是刘钰刚才的话,说的过于直白,只说若是朝廷命官能把百姓都当自家的畜生,那就算是治世了。这话固然对,可这和刘钰平时教他的东西并不一样。

“先生,你说一支知道为何而战的军队,才会当世无敌。你刚才那么说,这,这畜生难道需要知道为何耕地吗?”

刘钰闻言,哈哈一笑,见四下再无他人,说道:“当年太宗皇帝还作为太祖的后营制将军时,曾杀过一个人,叫袁时中。这人当年也是拉杆子起事的,号‘小袁营’。”

“前朝崇祯十六年,鞑子入寇,攻入山东、浙江,直至海州。小袁营当时正在那作战。”

“前朝的《御前发下御史吴履中题》中记过这么一件事。海州附近,小袁营杀得鞑子避进城内。又将鞑子账房烧了,骆驼伤了,掘坑巩固。大呼难民俱来壕里。其兵带半青半红帽,口说‘你们百姓被掳来,家里父母想望,各赏钱五十文,快回去吧’。”

“这是小袁营的事,太宗荆襄之后提过不止一次。再说说国朝,太祖皇帝入京城,砸了乾清宫‘敬天法祖’的匾额,换了匾额‘敬天爱民’。连太祖的圣旨,都不是奉天承运,而是‘顺天应人’。且不说后来小袁营并入太祖军中,便说太祖军中一些老营将士,知不知道为何而战?懂不懂为‘爱民、应人’而战?”

馒头琢磨了一下,说道:“应该是有些人知道的,并且相信的。”

“是了。然而一片石之战出于特殊,不提。那之后的潼关之战呢?鞑子兵知道为何而战吗?不说鞑子兵,便说那些剃了头的降军,知不知道为何而战?”

馒头想想,摇摇头。

“虽可以说为了饷银,但我懂先生的意思,按照先生的意思,这不是一支懂为何而战的。”

刘钰点头道:“是的。所以说,知道为何而战且训练有素的大军,当世无敌;训练有素而不知为何而战,次之;知道为何而战却少训练,再次之;既不训练有素而又不知为何而战,更次之;连军饷都不发的,最次之。”

“我会练兵,也知道为何而战。但这一支青州军,不需要也没办法知道、甚至不用知道为何而战。依旧是当世强军。或许有朝一日他们会知道为何而战,然后他们也会知道该与谁战。但不是现在。”

馒头心下明白了刘钰的意思,也明白了更多的意思,不再多问,点头称是。

刘钰心想,这年月的强军,不用知道为何而战,甚至不需要所谓的民族主义加成,那不是一支所谓的“近代军队”必须要有的东西。

印度裔的孟加拉枪骑兵去打八里桥,一样打的蒙古骑兵不知所措,评价为“难抓,但一旦靠近就很好对付”。

印度人被殖民,这些殖民地军队知道为何而战吗?拿皇手底下的波兰兵、阿尔巴尼亚兵,知道为何而战吗?一样无敌。

那针兴奋剂,作用并不太大,至少不如很多人想象的那般神奇有效。

这个时代,一支不知为何而战,但训练有素、军饷发齐、战术体系战术思维不落后、有足够的军官比例,那就是无敌的。既不需要为何而战,也讲不清楚为何而战。

至少,青州兵不用知道为何而战,刘钰也不希望教他们为何而战。一个笼统的“为陛下而战、对得起军饷银子”就足够了。

旧时代没有新的为何而战的土壤,而新时代又需要皇帝的变革做引子,这支青州军在刘钰眼里,就是后娘养的,不过是让皇帝和朝廷上下看清楚“外面的世界已经很可怕,不变怕是要完”。

既然是后娘养的,兵员素质就不用那么那么在意,刘钰便又冲着馒头吩咐了一句。

“再去告诉他们一声,登记的时候一定要问是否识字。识字的,就可以直接先登记到海军名册上了。”

“另外,让他们抓紧时间交接,交接完成而又没有新任务的军官,尽快回营。还有别的事要做。”

第166章 论迹

刘公岛上,新建不久的讲堂内,第一批学习如何种地瓜、挖菜窖的军官们坐在那等着刘钰。

如同平日里上课一样,轮值班长和轮值纪委等到刘钰到来后,喊了一声起立。

不等这些人如平时一般喊一声老师好,刘钰就先压手让他们坐下。

“今日的课,非是正常的军务。如今新兵还在吃饭恢复,暂时不练兵,就当是大假期。不用如此正式。”

“想必你们也知道要学什么。说起来,你们也不是儒生,没有什么稼穑百工之事君子不齿的想法。多数都是良家子出身,自小就算没下过地,也见过家人下地,学这个应该也快。”

“日后平定了准噶尔,恢复汉唐西域旧地,说不定就要在那屯田。多学点,日后用得上,都好好学啊。”

黑板上,巨大的“该严肃时严肃、该活泼时活泼”几个大字贴着,校训之下,听到不是正式的课程,众人也都开起了玩笑。

“刘大人,你要这么说,谁还认真学啊?这学的越认真,到时候刘大人本本上一记,谁学的最好谁去西域屯田,那不是欲哭无泪吗?谁愿意去那鬼地方?”

“就是啊,大人这么说,我们可都不敢学了。”

百十个人就在那哄笑,刘钰骂道:“这东西又没多难。学的好我倒是不会记,学不好我可能就得记一笔:此人脑子笨拙,学习新事物极难,也就适合当个哨总、守旅,不建议日后升迁!”

虽知道刘钰就是在开玩笑,这群人也都不敢不学,一个个老实了许多。

学起来倒真的不难,他们自小都在营学学过,理解能力还是很高的。种地瓜、挖菜窖这等事,也就三五天就能学会。

看着刘钰捧着厚厚的、前几天询问老农编写的《地瓜种植与保存》,众人心下也是佩服。

讲堂里既有陆军也有海军,两边泾渭分明,虽不说到了分出星野的地步,却也各自聚在一起。

陈青海提着笔,同桌的杜锋小声道:“大人讲的这些东西,青海兄也不必记。过几天,保准的,这本《地瓜种植与保存》就得刊印成册。”

一听这话大有道理,趁着刘钰讲完的间歇期,陈青海也小声和杜锋嘀咕道:“幸好咱们不用去屯田。军舰可开不到西域去。杜兄,我听说你在北边受过陛下的嘉奖?陛下亲自授过勋?你怎么想到来这学种地瓜……呃,不是,来考靖海宫?你这可是咱们靖海宫官学里独一份啊,先考上了武德宫,又来报考的。”

杜锋心想这事可不能跟你说,不过想着刘钰当初的话,如今看来似乎颇有些遥遥无期,不禁有些郁闷。

如今码头里就还三艘训练舰,前些日子又造了一艘,这回比上两艘都大。军舰可还遥遥无期,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跟着馒头猛学拉丁文,还时不时给白令、切里科夫等教官送点礼,海上的本事自认也学到了不少,只可惜无用武之地啊。

前几天法兰西国的人又来了一次,倒是说军舰的事已经定下来了,而且法兰西国国王也会在不久派出一个使团前来。但听说因为要等季风,船要到明年春天才能开到,使团更是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来。

听说还有几名法兰西国的海军教官,还有个少校,大约是“守旅”这样级别的军官要来。也不知道来的军官会不会拉丁语,这要是不会,岂不是自己还要去学法语?

想想就一阵头疼。

去年去海参崴,自己沿途表现不错,测纬度、测风向、测航速、画海岸线图,都评了个上上。然而陈青海和馒头的考评还是压着他,靖海宫里都在传言,很可能马上要到货的两艘法国巡航舰的实习舰长,就得是米子明和陈青海。

虽然可能还要训练很长一段时间,据说两艘军舰都配备了水兵和军官,都要一对一的再度学习。

但这事儿想想应该也差不多。考虑到自己应该算是大人的“嫡系”,似乎也有可能争一争,但走邪门歪道肯定不行:切里科夫能收礼,大人肯定不收。

正是一步快、步步快。想着那批罗刹人里也有会法语的,杜锋心想他娘的这个月的薪水全都买酒,先走一步,去跟罗刹人学学法语吧。

“娘了个腿的,老子命怎么这么苦?太宗皇帝说考武德宫要学几何测绘,老子就强忍着不痛快死命学;如今又要学拉丁文,又要学法语……进死恁娘的,这法兰西语不知道是不是也特娘分阴阳性?Suos cultores scientia coronat,老子一点也不想寻求你,只是老子想当官不得不寻求你,狗娘养的知识……”

正琢磨着呢,嘴里就在那和陈青海嘀咕着一些别的,粉笔头嗖的一下准确命中了他的脑袋。

“杜锋,站起来。回答我,地瓜收获后是否可以直接贮存?”

“呃……”

眼光一瞟,见旁边的馒头悄悄摆了下手,便道:“不能。”

“那红薯窖的口大了好还是小了好?”

再瞟一眼,见馒头用手势做了个海军炮战时候的旗语比划,摆了一个“战列舰”的意思,下意识地道:“越大越好!”

刚说完就知道上当了,村社里都种土豆养猪,有的是地,每年喂猪的土豆要是能运出来就能够文登州吃几天的,当然知道储藏窖口越小越好。

果然,一阵哄笑,就听刘钰笑骂道:“你等着将来去南赡部洲种地瓜吧!”

……

秋分早、霜降迟、寒露种麦正当时。转眼八月秋草黄。

寒露已至,文登城中久违的欢庆之声再度扬起,吹拉鼓乐,州牧白云航亲自提着牛鞭,穿着官服,在一片农田里扶着耧车,旁边都是等着秋种的瘦弱菜色的农夫。

当牛局的牛披红挂彩,为了防止农户杀牛吃而官养的耕牛终于放了出来。

朝廷下拨的麦种也已经分发出去。

按照刘钰所说:当官的有时候办事不过脑子,本来麦子必然会涨价,结果节度使下令各地海运贩粮的不得超过每石一两五,还扣押了两艘船强买强卖,结果现在倒好,一艘商船都不来了,商人又不是慈善家,就指望高价卖一笔呢,官府既然强行定价,那大不了不运了嘛。

这回可好,只能靠官方从各地筹集了一批种子粮运送过来,远远不够全部播种的,一些地方的私人种贷已经涨到了“借一还四”的地步。

虽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可终于盼到了秋种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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