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318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可既是不做传统帝国,加之大顺的生产力在这摆着,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个“纺织业不如印度”的阶段。

国内的工业资本嗷嗷待哺,急需印度的棉花、黄麻、稻米、染料,还有市场。

朝廷在国内大搞基建,急需印度的税收。

资本主义的生产体系,急需“按照资本主义的需求,改造印度”。

急、急、急。

急的结果,就是失地小农、失业手工业者、传统封建兵、种姓士兵、宗教……还有就是大顺这二三十年间培养起来的印度的资产阶级——搞包买和手工工场搓棉纱的——民族工业资产阶级,也跟着不满了。

而偏偏,这些不满,大顺这边都有各自对应的利益阶层。

印度失地小农的诉求,大顺没法解决。这是大顺的金融资本、土地投机商、放贷的、以及实学派的殖民地官员的利益。

难道让他们让利?

手工业者的诉求,大顺没法解决。这是大顺的工业资本、航运业、金融资本、种植园主、煤铁联合体的利益。

这个更不能动。

宗教、这个属于是文化冲突,几乎无解,自不必提。

封建兵员、当地种姓兵员的诉求,这个大顺更没法解决。

这既是大顺对印度兵员的不信任——大顺不是没有边疆的民族士兵,比如扶桑的森林轻步兵,但是绝不会让他们在老家当兵。

再一个,也是大顺这边的“潜在造反者”的压力——去印度当兵,最起码还是条活路。一有灾荒,反正也得救灾,而印度那边也得发饷银,这两件事合一起,不还省钱嘛。

这个就更不能动了。

那印度的旧封建主的诉求呢?这个更不用提。

印度刚开始起来的萌芽的工业资本家的诉求呢?这个还是无解,大顺这边的工业资本想要把棉花变成棉纱这个劳动过程中的剩余价值也拿走。而且,大顺这边也急需解决就业问题。

一个个的问题,全都无解。

亦或者说,不是无解,而是李欗此时真正的统治基础变了,在印度这边的利益要符合支撑他王座的那些人的利益。

好比说,放贷的金融资本:妈的,你不让我去内地圈地囤地,老子在印度兼并也不行?那你不让我在印度放贷、兼并,行,那你让我去河南、湖北、陕西等地兼并呗?

当初我们支持你,是因为你给我们承诺,我们不在内地兼并,也能找到赚钱的路。

而不是因为我们有脑子,理性的知道外部金银奔向内地兼并土地,会造成大起义把我们全挂树上。

我们作为一个整体,压根没这个脑子。

我们只是饕餮的、对金银的血食欲望,被你在印度、南洋、扶桑等地暂时满足了而已。

那你在印度搞小地产所有制,不就是方便我们盘剥的吗?

某种程度上讲,大顺确实做到了用三十年,完成了历史上英国从1757年到1857年这一百年的事:种植园、棉花、靛青、铁路、稻米、征税、棉纱、关税、土地制度……

但也正如老马评蒲鲁东:【好的方面和坏的方面,益处和害处加在一起就构成每个经济范畴所固有的矛盾……所以应当解决的问题是:保存好的方面,消除坏的方面……】这显然是扯王八犊子的空想。

于是,大顺也只用了三十年,逼出来了一场很可能规模空前的印度大起义的酝酿期。

当然,现在还早,只是零散的。

而这种零散的问题,只会慢慢茁壮。

因为,印度的棉花,也是欧洲的棉布,鉴于大顺的压制,北美南方州的棉花种植业发展的很缓慢,根本无法起步:稍微一起步,大顺就通过印度棉压死。

种植园主又不是搞福利的,更不是忧国忧民之辈:我们干种植园,是要赚钱的。种棉花不挣钱,还赔钱,那我干嘛种棉花啊?

让奴隶种点烟草、染料、甘蔗、粮食什么的,不好吗?大顺再有本事,也没本事用南洋糖压死加勒比糖;用虾夷小麦压死康涅狄格小麦吧?

而欧洲的棉纺织业,又搞不起来了。

英国兰开夏地区的棉纺织业,还在萌芽期就被大顺参与一战,直接摁死。英国把未来赌在了呢绒上,可还是那句话:

呢绒是个起步容易、精进难的纺织业,起步的时候很早就可以搞出诸如七八百人的梳毛工场什么的,更是早早就有梳毛工起义。但工业化的难点,在后面。

而棉花呢,则是个起步难、一旦打通任督二脉直接起飞的行业。早期只能手工剥棉籽、手工搓线、还得浆线。一旦棉种概念纤维长度合格、走锭精纺机出现,这个难关一过,后面一片坦途。

所以,印度原材料、大顺加工商品、欧洲靠之前数百年积累的美洲金银消费,这个体系之下,哪边出问题,那都不是小事。

没办法,金银就是世界货币,欧洲就是挖到了金山银山,这玩意儿又不是印出来的,现在这体系就是这样。在刘钰改革之前,大顺白银的基础购买力,就是欧洲的三倍左右,同样一两白银在大顺和欧洲真的存在“汇率”。

欧洲的金银存量是惊人的,所以这套体系才能撑二十来年。但也快了。

第315章 九三年(十二)

印度的棉、大顺的工业、欧洲的消费。

这是一个整体。

大顺选择了一条非常奇葩的路。资产阶级在18世纪开始的任务,是创造一个世界市场。显然,世界市场肯定要包括大顺内部市场。但显然,大顺的资产阶级在没有拿到统一的国内市场之前,就先创造了一个畸形的、扭曲的国际市场。

这是大顺的特殊情况决定的,土地广阔、世界三分之一甚至五分之二的人口、内部的长久统一。

使得这种奇葩情况,在此时的世界,能也只能在大顺出现。

举个例子。

法国的重农学派的改革,在历史上的评价非常高。尤其是粮食销售的改革——打破了法国的区域性经济,使得在法国内部,粮食出现了一个统一的国内市场。

这听起来,确实不错。

但要考虑到……法国的大小。

这句话放在大顺这边的语境下,大抵相当于说:河南濮阳的粮食,可以卖到驻马店去啦!

而在此之前,濮阳的粮食是不能离开濮阳的,必须要受到监管控制的,是不能运到驻马店去卖的。

国家和国家是不同的。大小也是不同的。

在法国,这是个惊天动地的大事,是法国达成内部统一市场的先驱、就93年风暴之前的预演。

在大顺,则压根算不得事。除非到崩溃的军阀混战的状态,否则,没听说过濮阳的粮食不能往驻马店运。

千里不贩籴的原因,不是因为封建法规定超过一千里不能卖粮食;而是因为必须要考虑到陆运成本的无形之手。

所以,在这种现实下,大顺这边搞出了奇葩的“内部市场有限制、外部市场塑造出了畸形的世界市场”的一套体系。

于大顺而言,原材料靠海外殖民地;市场靠海外和欧洲之前积累的存银;廉价劳动力靠内部地区的地主乡绅们兼并土地弄出来的一波波的失地百姓,历史上他们可是接受过一天两斤高粱米的低价来出卖自己的劳动力的。

而刨除掉大顺这边,欧洲那边的前提,是波托西银矿的无数印加百姓的血泪创造出来的。

没有世界货币,那就没有发达的世界贸易和统一的世界市场。欧洲的金银,充当了世界货币,尤其是充当了东西方贸易的媒介——大顺是个天生缺金银的国家。

因为如果欧洲没有金银,那么东西方贸易就很难发展成世界贸易:这不是说天不生欧洲万古如长夜。而是说……咋贸易?

白银是明顺几乎唯一能接受的进口商品,别的玩意儿根本不要,没有金银自然也就贸不起来啊。

固然说,国民财富不是金银。

但是,要注意的是,欧洲此时有这么多金银,不是靠种植园、甘蔗园弄出来的。那玩意儿,他不是粒子加速器大型对撞机,能点石成金,他只能种出来甘蔗,种不出来黄金白银。

欧洲此时金银上的富庶,和欧洲的手工业,关系真的不大。因为,哪怕是原本的历史上,直到1857年,仍旧闹出来了巨大的欧洲白银流向亚洲的魔幻场景。

很多人潜意识里觉得,欧洲此时这么富庶,一定是手工业很发达,甚至工业发达,所以世界的财富都去了欧洲。问题在于,欧洲此时在世界贸易中明明是逆差啊,不管是对大顺还是对印度,都是逆差啊。

很多人错误的以为,欧洲的富庶,源于贸易顺差。这纯粹是把19世纪晚期,刻舟求剑到了18世纪。

并不是这样的。

纯粹就是之前挖的金子银子太多了。

金子银子是不可能通过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变出来的,资本主义萌芽创造的财富,是国富论里意义上的商品,而不是重商主义概念里的财富。

的确,欧洲的资本主义萌芽导致了欧洲生产力的发展。但是,这不是欧洲此时金银这么多的原因——意大利的毛呢工场,只能生产羊绒,不能生产黄金白银。

包括说,欧洲农业革命,可以解释很多问题,但解释不了欧洲白银那么多的问题。

农业革命也没听说能种银子啊。

这种情况下,欧洲的富庶,和大顺的手工业品能冲击欧洲,并不矛盾。

富庶是富庶。

手工业发达是手工业发达。

富庶的原因,是因为全世界,包括大顺和印度,都是用金银。尤其是大顺承接大明的货币改革,完全把发钞权让给了对外贸易,欧洲的白银才能大量地、廉价地买到这边的生丝茶叶瓷器等等。

欧洲的金银真的多,多到历史上让大明完成了货币改革、让印度后来也完成了银本位改革。

富庶不代表一些手工业就发达。

也有可能,三分是手工业农业进步、七分是钱多。

所以,欧洲的海量存银,以及极为不发达的棉纺织手工业,便成为了大顺这边这一套国际秩序或者贸易体系的基础。

仅就棉纺织业而言,可以把大顺、印度、欧洲看成一个不太稳固的三角形。任何一边出了问题,都会引发整个三角的不稳固。

原材料、工业加工、市场,这里面是有很多蛋疼的因素的。

有人说,手工布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机织布。

这句话,看怎么看,宏观上对、具体到一个几十年的周期内未必就对。

而且,这种思维,很容易陷入到经济决定论的机械唯物当中。

也即:认为社会的发展只是经济发展的自然结果,并把经济看作是社会发展过程中唯一起作用的因素,否认政治、思想、理论等在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作用。简单地用经济因素的自动作用解释复杂的社会现象和历史发展进程。

恩格斯说:【如果有人在这里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那末他就是把这个命题变成毫无内容的、抽象的、荒诞无稽的空话】,是和说德国的革与反革里说某某背叛的人民之类,是一样的、无意义的、正确的屁话。

这种经济决定论,是错误且危险的。

放在18世纪,如果以这种机械唯物的、幼稚的、错误的、甚至是将老马的学问彻底庸俗化的【经济决定论】来看待18世纪的问题,自然而然地就会产生极为错误的观点、甚至一步滑向帝国主义甚至是最奇葩的辉格史观的变种——历史上欧洲的殖民侵略,是文明战胜了野蛮,是先进的生产力对落后生产力的碾压。

这就很容易产生一种晕乎乎的自以为是,认为1750年欧洲的生产力、纺织业,已经完全超越的亚洲。于是带着这种庸俗的机械唯物的经济决定论的脑子,反推出诸多奇葩的结论。

事实上,并非如此,也绝非如此简单且机械的经济决定论,所以才导致了大顺在印度引发的诸多问题。

这种庸俗化的经济经决定,在后世,就是伊里奇的《怎么办》,狂喷那些经济决定论的拥趸。

而在此时,作为逆练的结果,就是大顺为什么一定要先把这个奇葩的、畸形的、缺了世界上大约三分之一人口的所谓世界市场建立起来,才能解决大顺内部问题的解释。

历史上,从约翰·凯伊发明飞梭、到珍妮机、再到水力纺纱机、再到骡机以及轧棉机,这是一个六七十年的漫长路程。

而直到轧棉机和骡机的出现,才算是让欧洲的棉纺织水平有和亚洲竞争的实力。

用后世的话讲,这算是一种后发优势。

从零开始,从事传统棉纺织业的人少,阻力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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