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281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亦可算是如今条件下,苏子由之所谓‘其贫而不匮,贫富相持以为久,而天下定’之策。”

“此种显学,甚嚣尘上,神魂渐成。殿下以为,或可行乎?”

“又兼或,有复古儒生之言,掺杂其中。以为成乡约、变井田,加诸其上,则更进一步。”

这,在大顺并不是什么忌讳。

一直以来,均田乃天下第一仁政的说法,就是政治正确。

办不办是一回事,这个说法会不会直接被抓住杀头,又是另一回事。

这些说法,既然刘钰说都是“显学”了。

那么,李欗肯定是不止一次听过的。

况且,这的确真的就是如今的显学,尤其是新学派中显之又显的显学。

早在当年刘钰在松苏主持下南洋的时候,和颜李学派那群人扯犊子的时候,这个想法已经在市面上出现。

而伴随着扶桑的移民,使得一些东西,似乎真的可以实现。

之前讽刺颜李学派,说你们琢磨着人均五十亩地,压根不懂算术,在这瞎想啊。

可现在……

扶桑、南大洋,真的有几十亿亩土地可以耕种,而且气候适宜。

小农梦想。

井田复古。

工商新学。

这三种原本说完全不可能掺和在一起、甚至可能是不共戴天的学说,竟然搞成了一种大杂烩的显学。

不过,这个问题,难点不在于这是不是显学。

而是,显学可以在民间。

但是,显学不能在朝堂宫廷有代言人。

除非,显学不再是显学,而成圣学。

否则的话……你个公爵、你个皇子亲王,成了显学的“众望所归”,你想干啥?

这是你这个公爵,还准备再进一步,准备在大顺获封个“安顺公”?

还是说,你这个亲王,准备把这些显学之士网罗府中,准备开天策上将军府啊?

甚至于,再低一点,不是王公,只是士大夫。

那你这是准备“以一人之力、而易天下之学”?准备搞《三经新义》,改科举,搞学校,以后取士皆以《三经新义》为标准答案?

即便说,刘钰说纯粹是学术讨论。

但学术讨论这种事,处江湖之远,倒是行;而居庙堂之高,搞学术讨论,那就有点吓人了。

最开始,李欗只是和刘钰谈自由贸易,眉飞色舞,甚至要搞新天下。这个,问题一点不大。

现在,刘钰问这个,李欗就感觉到略微有些别扭了。

他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打了个哈哈道:“此事,知难行易。”

“昔者荆公变法,而天下乱。总不能如前人所言,荆公就是大奸臣吧?总归是为社稷着想的。”

“如今,黄河还未修成,我看此事,日后再说。”

“待黄河道成……如国公言:后来人、后来事。”

“不过,是不是可以行折中之策呢?”

折中之策、折中之策。

这些年,大顺的政策里,最不缺的,就是折中之策。

各种折中。

既然说折中之策。

那么,也就是和稀泥。

刘钰也不必问什么叫折中之策。

无非就是。

既不均田。

也不大改。

工商发展。

一切如常。

而以朝廷之税收,行移民之事。

今年移一县、明年移一州、后年移一府。

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天下几百州县,百十年估计也就差毬不多了。

李欗不必说什么是折中之策。

刘钰却不得不问一下,看看李欗对于现实和经济的理解,到底能不能担得起一些事。

遂道:“既说这折中之策,曾有人如此言说。”

“所谓:征税可以与太阳吸收地球蒸气的作用进行比较,然后在雨的状态下将它们分配到所有需要水来滋润和生产的地方。而这些水,又蒸发回天上,不断循环。”

“如果定期进行这种循环,则肥沃、滋润、生机、发展随之而来。”

“但是,当天空在它的愤怒中,在暴雨中倾泻而出时。蒸腾的水就这么多,这里多,那里就会少。”

“无论这里有雨还是那里干旱,也无论这雨水有益或有害,可以认为,几乎总是在年底被采取和返回的相同数量的水。”

“因此,仅分布就可以产生差异。公平和规律,它创造了丰饶。”

“水的循环如此,税收亦如此。”

“而以税收,作为移民迁民的支持,则有两种意义。”

“最开始,水的总量是一定的,但这些水,降到了该降的地方。”

“随后,随着迁民、移民、垦殖,总的‘水’也会增加。而就可以用更多的水,滋润更多的干旱之处。”

“依靠税款,支持移民和垦殖,作为移民和垦殖村社的前期支出。”

“那么,数年之后,这些垦殖者,既可以偿还前期的支出。又可以提供土地税、盐税等间接税。如此循环,则‘总的水量’越来越大,而可以滋润的地方也就越来越多……”

“这种说法,殿下以为如何?”

李欗并未过多思考,笑着摇摇头道:“并不适用。”

“若这些可以垦殖的土地,在中原,甚至在辽地,那都好说。这么讲,是对的。”

“但本朝现实,这些可以垦殖的地,在扶桑。那么,这个想法,就大错特错。”

“当然了,前面说,以水喻税,代天行雨,使之润旱而少涝,这个说法自是对的。”

“但后面嘛,就很不现实。”

“既在扶桑,数万里之外……若行英人十三州殖民地事,必不持久,数年必反。”

“而若想持久,从他们身上征税,完成这个循环,就不现实。”

“其一,扶桑数万里之外,一人迁徙所废,不下百五十两。只靠种植,几年能还清前期支出?”

“其二,对他们征税,最多也就能用在迁民过去之后,安置、吃饭、等待收获的这些事。”

“但,这些支出,是小头。”

“大头,是从中原走到海边、再从海边航行到扶桑。这个大头,他们的税,便毫无意义。”

“是以,此空想也,至少于本朝,毫不实际。”

“与其琢磨这个,倒不若说,继续发展工商,而加工商税,加大移民,作为折中之策。这个,或许可行。但要说,搞垦殖,以垦殖之赋,而为移民之资,并不可行。”

“此事,国公是在考教我呢。”

“国公在扶桑移民之法,并不是靠垦殖之利,而是靠工商之利。先挖金子后卖酒搓棉晒盐,说到底是靠这些利润,为工资,发给雇工。而雇工又拿此钱买地为农。到底来说,这钱来自于工商,而非垦殖。”

“我说的折中之策,也是一样的道理。只是国公是在扶桑搞钱往扶桑移民。我不过以为,继续发展本土工商,而得税收用于迁民。”

“说到底,钱,还是要靠工商业来转动。而不能指望垦殖之利,自成循环。”

第284章 最后的闹剧(十)

对于李欗的这个回答,刘钰算是基本上满意。

李欗觉得刘钰是在考教他。

实际上确实就是在考教他。

整体上,刘钰对于在湖北搞出来米禁这个事的太子,不是太看好。

在这个变革的时代,大顺需要一个“明白东施和西施的差距并不是捧心蹙眉,而是长得不一样;东施可以轻易地把西施的动作学会,却不可能把西施的相貌平移”的人。

这个道理,看起来跟傻子也该知道的道理一样。

然而实际上,真正能懂这个道理的人,在大顺,真的并不多。

最起码,太子就不知道,刘钰在松苏诸多激进政策的前提,是海运和南洋米东北高粱虾夷麦。

知其美、知其所以美。

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粮食这玩意儿,其实挺神奇的。

如果说,“人均”这个概念——以整个大顺来说,“人均”这个概念,其实是个扯犊子的概念,人均人均,在物流、基建、运输等能力不达标的情况下,南洋的米,并不能和河南的麦子,来个人均的概念。

但如果说,以一省来论的话,人均这个概念就非常重要,且非常有意义。

太子在湖北搞得激进改革,虽然说,或许后世来看,也并不怎么激进。无非就是允许或者鼓励农民种棉花、种芝麻。但实际上,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年月,允许农民改稻为桑、改麦为棉、改菽为芝麻,就是非常激进的改革。

简言之,太子在湖北的改革,触动了湖北的“人均粮食占有量”这个底线。使得湖北的粮食产量,完全无法达到人年均450斤的红线。

粮食这玩意儿,过于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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