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252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而这种现实情况,伴随着大顺在西南改土归流,使得皇帝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比如玉米、土豆。

这些东西,在平原区,尤其是华北平原,这些美洲作物的效果并不太显著。

但在西南,尤其是几乎没有平原的云贵等地。

伴随着改土归流的深入,山顶上一片小地种点玉米土豆什么的,直接引发了人口爆炸式增长。

玉米、土豆,与平原地区和山地地区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

如今又取消了丁税,人口统计不再需要弄虚作假,反而一般会作为政绩。

终究,大顺的政治正确,源于夫子之论语。

而夫子的弟子记录夫子那些话的时候,其经济基础物质基础,是天下人口尚且不足、耕地尚且许多的时候。

于是,理所当然的,人口加增,也成为政绩的一部分。春秋乱世,人口加增,确实是政绩。春秋时候物质基础技术条件时候的正确,未必是现在这种物质基础技术条件的正确。

皇帝还不至于被这种正确所迷惑,尤其是经历了西南改土归流后的人口爆炸,对于人口、耕地、粮食、亩产的理解,更加深了一层。

于是,皇帝问道:“卿于威海练兵,行鲸海迁民事;于松苏改革盐政、漕运、出口、通商事,行南洋迁民事;于山东治黄河水道,又行扶桑迁民事。”

“你亦知本朝大儒颜李之辈,言均田事,其言均田,名虽复古,然终究未必全行古法。”

“至颜习斋、李刚主辈,始终绕不过去的问题,还是‘人口’。即便李刚主亦重视工商,但他所见,士、工、商等,终究容不下天下许多人口。”

“因为李刚主等辈,认定非农行业,容不下许多人,于是于均田法上,亦有许多纠结处。”

“我闻爱卿于颜李之学,时而亲近、时而反驳。这农,与士工商人口事……你们之间虽有分歧,但这分歧的根源,依朕所见,究其根源,亦不过是将来亩产多少的分歧。是否相信将来亩产五六百斤的分歧。”

“但爱卿于威海练兵,则行鲸海移民事;于松苏变法,则行南洋开发事;于山东治河,又行扶桑移民事……说到底,还是爱卿即便认为将来亩产五六百斤,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士、工、商等职,依旧无法容纳太多人口。还是要靠移民来解决这些事。”

“那么爱卿于复古儒生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态度呢?”

“农、工、商,这等问题,爱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呢?”

所谓儒家的复古派,其实就是儒家文化圈的改革派。这一点,全世界都一个鸟样。

新教是基督教的原教旨派,是改革派。

哇哈比派,在这个时代,其实也是绿教中的改革派。

乃至于儒家文化圈,不管是大顺的古儒派、日本的复古派、还是朝鲜国的实学派,历史上,他们都是改革派。

托古改制,和欧洲启蒙运动中的“东学西渐”、“借东讽西”,其实都是一样的玩意儿——包括文艺复兴,其实也算是一种托古改制。

无非就是先创造出一个理想国,然后把一切好的东西,加在这个理想国里。

至于说托古改制,还是外面的月亮圆,其实是一回事。

反正,三代之古、与大洋彼岸,在这个时代,其实一样遥远,编就是了。

大顺喜欢托古改制,和中世界晚期搞文艺复兴这种托古改制,本质上差毬不多——即生产力没有飞速发展,而人的寿命有限、考古学不够发达、历史记载的单薄,使得改革派可以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放于古代。

而启蒙运动中的东学西渐,则是因着这百余年欧洲生产力的飞速发展——英国农业亩产从90斤飙升到120斤,增产达30%,这是肉眼可见的生产力的飞速发展——使得人们意识到的生产力在不断进步。

由于意识到了生产力的不断进步,从而使得“托古”的说辞,有些忽悠不动人了,于是改为在本国的外面,制造一个理想国。

简言之。

托古改制,是源于生产力的停滞。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生产力即便发展,但缓慢到一个活六七十岁的人无法感知到生产力在进步的状态下,自然会把改革寄托在根本无法考证的古代——在考古学等不足、生产力停滞的状态下,人们会认为古代的生产力和现在一致,从而可以托古,而达“假设生产力和现在一样,但国人的生活水平远高于此时”的三代之治。

当然,实际上,一个汉唐宋元明的人,假若真回到三代之治,那生活水平,哭都没地方哭。托古改制的前提,就是假设三千年前的三代之治时代的生产力,和此时没有任何区别,于是得出了“三代之治为啥那么好、现在为啥那么差”的疑惑。

而东学西渐、西学东渐,源于生产力的飞速发展,以至于活着的人都能感觉到生产力的变化,于是不能托古,只能寄托于“现实时间线里的、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但听说过的外国”。

不要说大顺这边,其实欧洲也一个鸟样。荷兰的巴达维亚神话,不也破灭了吗?

因为人们生活在一个生产力的提升肉眼可见的时代,不免会想,他妈的现在我小时候和我长大后都不一样,古代怎么可能比现在更好?

托古神话破灭,要么寄托于理性的推论,推出一个理想国。

要么寄托于在现实世界的时代的遥远地方,在本国之外的遥远地方,搞出一个理想国。比如伏尔泰幻想出来的中国。

由是,大顺的古儒一派,是不是改革派?这就显而易见了。

显然,他们是。

他们在用此时的社会存在,去重新解读过去的经书。即便说,考据学、朴学的发展,使得《周礼》的真伪都成了个问题,他们依旧会重新按照此时的生产力水平和社会存在,解读《周礼》的社会意识。

而最终,又不得不卡在了“生产力”的问题上。

颜元、李塨、乃至其后学的程廷祚、王昆绳等,其实,都卡在了“工商业怎么可能容得下许多人口”这个生产力的现实问题上。

不要看那么多的表象。

不要看那么多的解释。

这件事,本质上就是个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问题。

什么是社会存在?

社会存在,是指社会物质生活条件的总和。它包括地理环境、种群数量因素、生产力、生产关系等等。

在这种社会存在之下,难道可以指望他们能够产生超脱这个时代社会存在的社会意识?

现在和那些名为复古、实则改革派的士大夫,说将来非农业人口,可以超越农业人口;可以解决李刚主一直无法自圆其说的均田后人口加增的农业人口不够分地的问题……等等,除非是有先知,否则在此时这个社会存在下,谁会相信?

在这等社会存在下,谁能产生将来非农业人口会超越农业人口的社会意识?

皇帝其实很清楚,刘钰在实学派中鼓吹的“未来”。

这种“未来”,其实是超脱现有生产力水平的“未来”,也即中国的问题,要靠工业化和工商业发展来解决,最终非农业人口完全可以超越农业人口。

刘钰鼓吹的这种“未来”,在此时,是可以自圆其说的。

这种自圆其说,在这个生产力条件下,最大的漏洞,是可以用一句抽象的“继续发展”来掩饰的。

或者说,为什么刘钰所鼓吹的这种“未来”这时候有人相信?

他们相信的基础是什么?

难道实学派的人,都是傻子,听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吗?他们为什么会相信刘钰鼓吹的这种未来?在此时的生产力水平下,这种鼓吹的底层逻辑,到底是什么?

第257章 分歧(二)

其实,这种鼓吹的逻辑,很简单。

即,人吃饭,是因为饿。

而不是喜爱粮食,喜爱到有多少吃多少。

理论上能养活多少人口,只取决于粮食总产量、人口总数、以及人均之后的粮食占有量。

当然,人均,这俩字,有点神奇。

但,至于说,怎么才能让人都能保证饿不死、吃饱,或者说人均有意义,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理论上,只要人均每年能有500斤粮食,那么谓之《礼记》中的小康,大抵是没问题的。

换言之。

大顺现在往少了说,3亿人口。

理论上,只要年产1500亿斤粮食,在物质基础层面上,已经可以达到《礼记》中构想的小康的状态——毕竟,礼记这玩意儿,是汉代编造的,按照汉代的生产力水平构想的美好未来,基本原始意义就是人吃饱、偶尔有肉吃的水准。

在此基础上,刘钰鼓吹的基石是什么?

即,大顺只要保证能够年产1500亿斤粮食的农业人口,那么理论上,剩下的人是从事农业、还是从事工商业,基本就没啥区别了。

而按照此时农业劳动的极限来计算,保证1500亿斤粮食,理论上,非农业人口是完全可以超越农业人口的。

理论上,如果不考虑天灾、不考虑水旱,按照亩产120斤的大顺加上华北两年三熟、江南一年两熟的理论平均亩产,12亿亩土地基本是可以保证这个产量的。

而按照铁器牛耕时代的家庭最高密集劳动的水准,也就是30亩地一头牛的水准,其实也就需要4000万户农业家庭。

由此推出,理论上,非农业人口是可以超越农业人口的。也即,工商业的发展,是有未来的。

是可以解决颜李学派等复古改革派一直不能解决的幻想——均田的田不够,剩下的人咋办的问题。

当然,这都是理论上。

而理论上能解决,也就确保了实学一派,在对未来的构想中,是认可将来发非农业人口超越农业人口的。

当然,理论是理论、数学是数学、现实是现实。

实学一派的很多人,在构想未来的时候,是相信刘钰所描绘的未来的。

但,这最终,又绕回了统治的“技术”问题。

即,假设平均每户5人,假设4000万户农业人口即可保证产量——100目的,3个人干,和30个人干,可能产量是一样的,但可以作为“商品粮”的数量是不一样的,毕竟3个人自己吃的,和30个人自己吃的,数量不同。

某种程度上讲,那27个人,于社会宏观角度,是“无效”劳动。

但问题在于,工商业是否能提供足够多的岗位,让那27个人可以干点“有效”劳动?

如果不能提供,那还不如蹲在地里,至少这样可以维系稳定。

要注意的一点,就是:在亩产基本是世界最高的情况下,在西边是沙漠西南是雪山南边是热带雨林北边是戈壁的东边是大海的现状下,8000万农业人口,和2亿4000万农业人口,其粮食总产量可能是一样的;但社会的稳定性,是完全不一样的。

假设一共3亿人。

8000万农业人口,意味着,这8000万农业人口,提供2200万非农业人口的粮食。

而2亿4000万农业认为,意味着,这2亿4000万农业人口,提供6000万非农业人口的粮食。

再假设,每个人每年消耗的粮食,其实差毬不多——这玩意儿,和别的东西不同。贵族可能每年用几百斤铜来做装饰,而普通百姓可能一年半斤铜都用不上,这是上千倍的差异;但,不可能说,老百姓每年吃400斤粮食,而贵族每年吃一千倍,吃40万斤粮食。即便说全酿酒、全用来狗彘食人食而吃狗彘之肉,那也没有这么大的差异。

最后再假设,工商业,本质上就是利用交易,“重新分配”粮食这等最基础的生活必需品。

那么,刘钰所许诺的这个未来,理论上是可以实现的。

而现实里,绕不开的,还是那个简单的反问——你靠什么,为大顺提供2亿2000万的非农业岗位?

实学派坚信,这是未来。

而未来嘛,自然是看得见、摸不太着、但经过理论计算又是可以达到的。

所以,实学派可以把这个当做未来,然后用不断发展工商业最终提供足够多的的岗位,作为目标,也作为实现的手段。

这个,总体上,实学一派,是相信未来的。

但,现实里……

正如皇帝询问刘钰的那样:你在威海练兵的时候,就开始往鲸海移民;你在松苏改革的时候,就搞南洋开发移民;你跑到山东修河道,还是要搞扶桑移民。所以,那些人移过去,不还是种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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