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231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只不过,这种卖,卖的有点巧妙。

大顺靠的是对北美西海岸的“官山海”加“变种王田制”而完成的。虽然其实付款者,还是大顺的投资者,但在劳动者那边转了转手,所以究其本质和历史上的卖劳工、卖“猪仔”的黑暗也差不多。

历史上,老恩称这些罪恶黑暗为“【隐蔽】的苦力奴隶制”。

关键就在这个【隐蔽】二字,不看本质,是看不透这到底算是个什么玩意儿的。

这件事里,大顺朝廷就是“卖人”的一方。

别看大顺朝廷似乎也没拿到什么钱。

但实际上,如果按照完整的征田补偿、募役法等,把所有的徭役劳作都算成钱,其实要完成黄河工程,四五亿两真就未必够。

也即是说,大顺朝廷的确没有拿到白银在手里,但实际上还是拿到了,是通过“卖人”的操作拿到了白银,只不过这个白银是“走账”的,并不是进了国库再花出来而已。

故而,即便说,黄河这件事的操作,算得上是封建王朝的天花板级别的“仁政”、“民本”了。但也就是个封建王朝的天花板,本质上就是大顺朝廷官方在参与这场【隐蔽】的苦力奴隶贸易,并且靠卖人的钱,节省了迁徙和补偿费用从国库的支出。

只不过,因为之前的压榨不轻、人地矛盾已然开始尖锐、中原地区人口激增等问题。使得这场苦力奴隶的贸易中,大部分迁徙者的心态,是充满希望且比较能接受的。

北美的情况就是这样,得天独厚的农业环境,配上千余年的小农经济养成的意识,真的来了自是充满希望。

而这,也就是为什么刘钰认为塞缪尔·亚当斯,是此时当世基督教文化圈第一造反专家的原因——不要谈具体的生活、要谈抽象的自由;不要谈具体的利益、要谈抽象的概念。把敌方抽象为一个罪恶的具象实体,但不要去谈细节,一定要避开细节,尤其是细节的讨论。

当然,这对大顺的移民并不适合,这是文化因素。

哪怕是历史上宗教味儿最浓的黄巾,大贤良师也得会点具体的东西、最起码不能过于抽象。

比如,施符水。

所以,整体上,到了这边的移民,此时还是比较稳定的。

甚至不只是稳定,而是勃勃生机的一种心态。

哪怕说,这件事本质上,就是一种隐蔽的苦力奴隶制。

这和所谓民族性的关系不大,纯粹就是这边的农业技术和高炉铁技术点的太早,小冰期结束加北美作物东来,人口爆炸、华北生态崩溃、人均土地急剧减少之下的物质条件导致的。

如韩丁描写的旧时代的苦难乡村,因为一棵树的树叶,一群人互相杀戮就为了抢夺一把树叶。一切魔幻的宛如地狱的场景,已然习以为常。

大顺这边虽暂时还不至于如此,但底层的生活,也确实不如在这边做苦工、种土豆的日子过得好。

维伦德里不是大顺人,也没有在中原生活过。他不可能理解大顺百姓的移民热情,也无法从物质层面理解这种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移民潮。

毕竟,他出生在北美。

物质决定意识,他自小就压根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没有土地呢?难道不是只要肯劳作,就有的是土地吗?

更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愿意为了区区3阿彭特的土地,就愿意迁徙至此。

即便说,长大后,从理性上渐渐明白了一些道理。但一些刻在骨子里的意识,让他理解一些东西,仍旧是很难的。

在询问了一些关于这里的劳工在家乡时候的劳作和苦难后,维伦德里又问道:“那么,您说您的妻子,在家乡的时候,被集中起来生产棉布,以补贴家用。可是,在这里,我并没有看到种植棉花的。那么,您的妻子现在在做什么呢?”

虽然,按照大顺的习俗,外人问自家老婆现在干嘛,是挺不礼貌的事。

但鉴于吸了别人一支好烟,搓酒渣的雇工也就没有过于不爽,回道:“如今这边也在养羊、种亚麻。”

“听说,从罗刹国那边弄来了一种梳亚麻的机器,之前在关东就有人用了。我那浑家如今正在工场里,学着怎么织亚麻和羊毛呢。”

“听说,以前也没有棉花。既是会纺棉花,那么织亚麻、羊毛,料也不难。”

“她织布,我做工。将来我耕田、她纺织。将来是有好日子的。”

维伦德里点点头,对这件事越发的不太理解。

法国是个重商主义色彩十分浓厚的国家。

历史上英国更别提,什么所谓马尔嘎尼访华带来蒸汽机什么的,纯粹是压根不知道英国的政策,脑补出一个开明、无偿引领人类进步的民族勾画出来的。

技术往外带,抓着是要杀头的。甚至之前连羊毛私自往外运,那也是第一次砍手、第二次直接挂十字架上风干的。

美国的“工业革命之父”塞缪尔·斯莱特,可是靠着脑子硬生生学会了技术,乔装打扮又找人伪造了农民的身份,这才把水力纺织技术带到北美的。包括后来美国一些地区的食物习惯,基本很少见羊肉,也和呢绒业重商主义政策有很大的历史关系。

当然,此时整个欧洲的重商主义色彩都非常浓。

重商主义色彩浓,也就意味着,殖民地存在的意义,是单纯的倾销地。

然而,听这些人这么一说,似乎大顺在北美这边的政策,竟是要完全地鼓励工业发展,并没有设定诸多限制。

至少,看起来,将来这里不但要酿酒,甚至还要搞纺织业。

虽然这里种不了棉花。

但是大顺朝廷却在这里开始鼓励养羊、鼓励种亚麻了。

这也让维伦德里这个法国人,感到相当的不可思议。

一个是,如果殖民地的产业能够自给自足,那么发展殖民地的意义是什么呢?

另一个,便是他觉得,殖民地的自给自足,不是会促进殖民地的分离倾向吗?

不过,如果不考虑这些,那么这显然是一件好事。

从酒类的经验来看,如果大顺在这边也开始搞呢绒业、亚麻业,那么很快北美的纺织品,也会快速降价。

和印第安人的毛皮人参贸易,第一是酒类,第二就是纺织品。

在这个大顺的棉布开始畅销欧洲、在西非成就了哀伤之布恶名的时代,大顺纺织业的水平,那是绝对叫人信任的。

即便现在看来,似乎这项产业才刚开始。但显然,有大西洋海岸的贸易先例,维伦德里确信,自己的公司,很快就不需要从法国本土购买毯子了。

其实,他不能理解的原因,和大顺实学派评价英国说英国的政策是把原始积累作为目的而非手段的道理,是一致的。

对大顺而言,北美市场现在连个鸡肋都算不上。

而北美的移民政策,既然选择的是这种近世标准殖民术,其目的就是越过自然经济的兼并发展,一步到位直接搞资本主义制度。

大顺希望的,是把内部的很多“过剩”人口,大量往北美迁徙。这本身就是大顺对北美的态度,泄压阀,而不是重商主义政策下的殖民地。

虽然听起来有些反直觉。

但实际上,在大顺的政策制定者那,认为“扶桑的人口越多,需要的迁民越多;反之,扶桑的人口越少,需要的迁民就越少”。

扶桑将来变成什么样,在政策制定者看来,并不关注。

把金子挖完、把银子挖完,之后,怎么能增加移民数,怎么来。

至于今后变成什么样、会不会分离、会不会效赵佗故事什么的。

在大顺这边看来,这都无所谓。

大顺这边的人,以史为鉴,很清醒。离心是必然的,将来天下大乱的时候,这里指定要出事。

所以,才很“恶趣味”地给取了个“新益州”的名目。

移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所谓的血缘的扩张,而是很明确地完成大顺的转型、完成长江黄河核心区的转型。

仅此而已。

这种转型,现在并不缺市场、也不缺原始积累,缺的是一个泄压阀。

而想要快速泄压,这就很反直觉——北美发展的越快、资本主义的制度越稳固、产业越发展、人口越多,移民泄压的能力越强。而不是反过来。

第236章 黄河问题的最后一步(六)

这种反直觉的原因,其实还是源于此时主流的对殖民、贸易的认知。

重商主义的贸易思路,此时适合欧洲,但并不适合大顺。

当然,自由贸易的思路,对大顺也不是很合适,至少国内的统一市场,暂时来看遥遥无期,因为第一次工业革命的人口数量级也就是百万级,而大顺可能无法参与其中的小农是亿级。

是以,大顺对新益州的政策态度,就产生了这种反直觉的效果:希望这里的工业发展的越快越好,发展越快,越能最快完成迁民减轻本土转型之痛的目的。

这是因为各国的情况不同,不能生搬硬套。

正如英国要解决的是失地的工资劳动人口不足的情况;俄国要解决地缘卡在那按照自由贸易的运输成本理论俄国就不该存在经济繁荣的问题;法国要解决的是连续出几个强人把统制经济搞好,哪怕是拿三那样的水平也行。

而大顺现在。

有市场,整个好望角以东,还有欧洲的老三样贸易。

有人口,第一次工业革命所需的百万级的人口,大顺每年“自然兼并”导致的流民,都不止这个数。

有资本,原始积累搞得很不错,从明朝开始源源不断地吸着全世界的白银,距离摆脱“通货紧缩”的金银荒,只差旧金山和银山的金银矿了。

有技术,即便只是手工业,技术也领先,况且蒸汽机已经开始在川南、松苏、京畿等地的一些工业部门采用。

唯独的问题,就是怎么转型、怎么渡过转型。

刘钰的思路从一开始就很明确:依靠海外市场,养起来新兴阶层,等待新兴阶层壮大后、或者欧洲和印度的革命的风暴爆发,从而让壮大的新兴阶层回头吃国内。

这件事,肯定会非常疼。

历史上,汉口被迫开关的子口税问题,在如今的大顺也在上演。

问题还是那句话:两次鸦片战争,以及后续的帝国主义侵略,最大的问题,是干死了民族资本,而不是在于摧毁了小农经济——大顺经过这些年的折腾,是民族资本已经起来了,已经不可能被帝国主义干死了,但问题是民族资本起来后,小农经济也是得死。

小农经济,死在自己的民族资本手里?还是死在帝国主义的手里?

在死这件事上,没区别。

但死在谁手里,这区别就大了。

死在外部帝国主义手里,意味着,民族资本也死了。

死在本国的民族资本手里,意味着,本国的民族资本活了。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大顺要解决两件事:

一:民族资本活下来、发展起来。

二:如何让小农经济死,死的过程要如何操作,才能死的可控。

刘钰折腾了这些年,实际上只解决了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他根本不敢碰,甚至他从不认为这件事是靠大顺这个封建王朝的改革就能完成的。

所以他才认为,大顺必死。

当然事情得一点点办,也不是说改革是一点作用都没有的。

比如东北,因为诸多原因,包括后续迁民、直接接入大顺的资本主义体系循环的黄豆产业、以及气候不能种棉花等因素。

东北的小农经济并不强,而且即便有,就算死,死的时候也不会那么痛。家里平均几十亩地的话,固然会被冲击,但也不是活不下去。

比如松苏地区,靠着三十年的改革,一点点地把小农经济瓦解——如南通的运河沿岸,虽然形式上还是男耕女织,包买制下女子在家用单人的铁轮织机织布,但这些布纯粹就是进入国内和国际市场交易的,故而这种男耕女织也不能算作完全的小农经济,即便说形式上仍旧是男耕女织。

而华北地区,可以说,问题最难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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