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198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都是利用其免税之权,无论是源于法律还是源于土地之主权,从而免除缴纳土地税。

富兰克林等人所代表的,则是新地主、后上车的;宾州那些人,则是先上车的、先圈了地的。

从资本主义的逻辑,是无法理解宾州此时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但如果从封建中世纪的逻辑,非常容易理解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就是个中世纪的【County palatine】,帕拉丁郡、或者叫普法尔茨郡。

贵族宣示效忠国王,但并不是国王的附庸。在其领地内,行驶的是王权。

而不同于那些“我是你的附庸,但我的附庸不是你的附庸”的王权下贵族,更类似于听调不听宣的“军区大将”。

再简单来说,这种【County palatine】,不是周天子早期属下的八百诸侯晋楚齐卫。早期,晋楚齐卫是标准的我是你的附庸、但我的附庸不是你的附庸。

【County palatine】,更类似于大顺之前的朝贡国朝鲜、越南、琉球等。天子说话好使,但又没那么好使。

英格兰本土的兰开斯特、达勒姆、萨德伯格,法理上都是这种形式。

是以如果按照欧洲的法理,朝鲜、琉球之于大顺,类似于兰开斯特公国之于英格兰。

故而宾州的问题,相当的复杂,不仅仅只是土地问题,还涉及到诸多法理。

也基本就是18世纪,整个欧洲的主流思潮——中央集权的扩张、朝廷权限的延伸,把所有的“听调不听宣”的法理上的【County palatine】,变成下属省份的过程。

要注意的是,富兰克林的诉求,和英国政府的想法,并不一致,两边现在只是在一起对抗宾家族和旧势力上,短暂同路而已。

富兰克林的诉求,是继续保持宾州作为一个【County palatine】,但是宾州的主权,应该归于宾州的议会。由议会,取代宾家族,做这个“听调不听宣”的主体。

而英国政府的想法,是把宾州,从一个帕拉丁郡,变成一个正常的王权下属郡,使之和英国本土各郡的地位一样,取消其过多的独立性。

富兰克林的诉求,是北美与英格兰,同等地位。两个议会,北美一个议会、英岛一个议会,两套班子,一个共主国王。

英国政府的要求,或者说英国内部议会派的诉求,是一个议会,唯一一个在伦敦的议会,议会拥有全部主权,北美可以按照划定的席位,进入伦敦的议会。

原本,这是个不可调和的矛盾。傻子都知道,这么玩,英国议会绝不可能让北美这群人成为多数。到时候,议会通过了法令,说北美要征土地税、如本土无二,这连“无代表、则不税”的口号都没了。

但是,伴随着大顺的参战,可谓是里病外治的典范。

去年英国国王召见了富兰克林后,直接甩出来话了:北美,纯赔钱货,英国不想往里面贴补了。你们自己看着来吧。

而北边法国人开始反击、阿卡迪亚人开始复仇、大顺开始袭击南方种植园的背景下,北美这边需要求着英国,不要放弃他们,希望英国继续出兵、保护他们。

因为,只有法国被从加拿大赶走,美法矛盾才不存在。

现在,北美这边怕的是,英国战败,法国强迫英国允许北美十三州分出去,然后再爆锤已经和英国没关系的十三州,那可就要哭了。

而更可怕的地方,在于从地缘的角度,英国很可能同意。因为这意味着让北美去给法国人放血,同时又能增强北美的向心力,何乐而不为?

大顺搞出自由贸易的要求后,时代当然变了,英国财政的构成将会发生巨大变化,北美作为“关税”的价值大增。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时代变了”这四个字的。

很多人依旧还延续着过去英国的重商主义时代的思路,来思考现在的局势,做出错误判断和杞人忧天式的担忧,也就理所当然。在重商主义时代,新英格兰是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赔钱货。

这个“时代变了”,在英国,体现为英国本土的制造业、已然萌芽的工业资本的力量,被大顺弄死了。

英国的商业资本和重创后的金融业,终于摆脱了1721年和1733年两次税法和禁止令问题的窘境:想要加大进口,总有人拿着制造业说事,还有人拿着本土贫民说事,说制造业、尤其是纺织业,使得本国许多贫民有事做。

现在好了,当初那些让商业资本和金融业相当不爽的力量,被大顺敲死了。那些叫喊着要发展制造业、要让本国贫民有事做的人,现在没啥力量了。

东印度公司死了。

但是,东印度公司当初的诉求——扩大进口、减免关税、取消外国货禁止令的诉求——实现了。

东印度公司死了,东印度公司的股东们,可没死。这是一家有限责任公司,公司该破产破产,难不成让股东拿自己的钱还?

这个“时代变了”,在北美,体现为北美的大商人、大奴隶主集团,通过完全不流血的方式,获得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北美的开国元勋、宣言的签署人之一,斯蒂芬·霍普金斯,历史上曾非常清醒且冷静地说过:【我们的自由将是一笔廉价的买卖,只会损失10万人的生命而已】。

现在,更加廉价。

连十万人都不用而已,就达成了斯蒂芬·霍普金斯的经济诉求:放开进口。

第198章 凡尔赛和约(四)

是不是说,这些人,都是一群“虫豸”呢?洪洞县里无好人了?

难道就没有真正为具体的、贫民阶层、失地农民等人争取利益的人参与其中呢?

连写《常识》的托马斯·潘恩,都因为说【一小群富有的弗吉尼亚土地投机者,包括华盛顿,李和伦道夫家族,利用这一皇家宪章进行调查并声称拥有大片土地的所有权,包括13个殖民地以西的许多土地。但实际上,根据公共利益,这些土地应属于以大陆会议为代表的美国政府】这番话,被最好的朋友割席断交,直接被排挤到了法国,最后葬礼上连个有头有脸的人出席都没有。

不但如此,尸骨无存,墓都被扒平了,尸骨被人挖走,至今不知所踪。

那就可想而知了。

斯蒂芬·霍普金斯所说的“不过10万人的生命的代价”,到底要换什么东西?

自由?

那么这个抽象的概念,具体到底是什么意思?

具体到每个人的身上,比如具体到汉考克的身上,他要的自由是什么?是买法国的糖、卖新英格兰酒、购西非的奴隶。

具体到华盛顿的身上,他要的自由是什么?是他在俄亥俄公司的投资,是阿拉巴契亚山以西的土地。

具体到亨利·米德尔顿,他要的自由是什么?是他欠苏格兰银行家的钱,不想用白银偿还,而想用无锚定物的纸币偿还,但英国政府不让。

大顺这边要做的“别唱高调”、而是“谈具体利益”,其精髓就在于把矛盾具体化。

这也就破解了北美第一宣传家塞缪尔·亚当斯所抓住的关键点:不要谈具体的利益,要谈抽象的单词;不要谈具体的条件,要谈抽象的自由。

塞缪尔·亚当斯的技巧,其关键,在于“因地制宜”。

其基础,是历史上英国的政策,损害了北美大量的资产者、地主、土地投机商的利益。

并且在随后的战后萧条、71年欧洲经济危机金融崩溃破产潮中,吸引了大量的直接被冲击的、经济上最脆弱的城市小资产者——他们比北美有地的农民,其抗风险能力,要脆弱的多,他们是货币政策的“春江水暖最先知的鸭”。

禁止无锚定纸币法案,直接导致了北美的通货紧缩,大量的鞋匠、皮匠、酿酒匠等,直接活不下去了。

一旦没有这个基础,那么这一套东西就会过于空洞,无法施展出足够的力量。

现在,大顺的做法,就是通过具体的利益,完成对北美上层的分化,使得他们无法团结在一面抽象的旗帜下。

这面旗帜,叫反英。

这个抽象的集合,叫英国。

但具体的东西,到底在反什么?大顺这边在一一破解。

既然弗吉尼亚的利益就是在西部的土地上,那么怎么拉都没有用,那就直接不拉。

既然富兰克林的私生子已经被委任为了新泽西总督,那么大顺这边就可以欢迎富兰克林来参加这个会,作为北美方面和英国方面的桥梁。

只要还有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空间,那么这件事就有的谈。

这件事有的谈,越早谈好、越早把北美的暴力机关搭建起来,大顺就可以越早开始移民计划,并且越早把可能需要花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的黄河新道修成,避免那场因为南边被抬高淤高而必然会发生的黄河决口洪水漫灌所造成的华北大水灾。

这个北美的暴力机关,是用来抓新英格兰的人、维护边境用的。

指望法国人,是指望不上的。法国人的小日子过得还可以,指望法国人把人口移的足够多来确保势力均衡,肯定没戏。

而现在的情况,对大顺的目标是非常有利的。

因为,经济基础虽然决定上层建筑,却不可能机械地决定。因为大顺把利益纠葛掰开,就一定会达成大顺想要的结果吗?那未必。

现在英国这边让富兰克林来做这个搭桥的,作为北美方和英国方讨价还价的沟通者,至少有几个方面,可谓是对大顺相当有利的条件。

富兰克林自己的政治倾向,那不必提。

政治倾向之外,富兰克林除了作为政治家,还是个科学家。

这倒不是说因此,或者说因为刘钰在大顺科学院鼓捣的那些东西,就会让富兰克林产生“媚中”的情绪,以至于觉得大顺这边的想法都是对的。

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

只不过,大顺科学院的存在,以及刘钰鼓捣的那些东西,作为大顺从背景画中走出时候的“人设”,这时候确实是帮了忙的。

雷电故事不提。

大顺科学院这边是聘了欧拉做外籍院士的。

在光到底是粒子还是波的问题上,欧拉支持惠更斯的“光是一种波”的学说。

富兰克林也是支持的,并且,因为牛爵爷的赫赫威名,富兰克林和欧拉都是少数派。

相信光是一种波。

但如何证明呢?

大顺科学院这边“设计”了一个很小的试验。

双缝干涉。

于是,光是一种波的学说,终于得到了实验验证,并且是在大顺科学院完成的。

这和是否会增加富兰克林的好感,关系不是太大。

而是刘钰打造的“大顺的人设”,通过诸如类似的事,使得大顺的人设,是镌刻着“科学”二字的。

既然这个“人设”,是讲科学的、讲理性的。

那么,从大顺这边流传过来的《国富论2.0plus》,是不是科学?

是不是符合理性的推断?

大顺这个国家,从“背景板”中走出来的瞬间,人设便已定格。

而刘钰一直在加强这种人设。

由此人设,所衍生出的“由讲科学、讲理性的大顺,流传出来的《国富论2.0plus》,自然也是讲科学、讲理性”的,那也就非常的顺理成章了。

既然富兰克林是科学家,讲科学,那么这本披着很科学的皮、且有人设光环加持的《国富论2.0plus》,自然也就说服了富兰克林。

而富兰克林,是真正去过爱尔兰的。

他亲眼目睹了爱尔兰,在英国那不做人的重商主义政策下的悲惨。

所以,他确信,英国的这套政策,肯定要完。

既不会带来科技革命、也不会让英国强大,只会慢慢腐朽,最终沦为和爱尔兰一样的境地。

相反,大顺的这套国富2.0,则大有道理。

通过休克,来靠无形之手,完成对北美和英国所有不合理的产业的清理,从而让英国与北美,找到真正的擅长的产业、优势的产业,这才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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