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132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因为,大顺明白,荷兰没能力搞航海条例,也没能力“用武力保卫自己不买的权利”。

但英国有。

因为英国有北美加本土的接近1000万人口、以及得天独厚的不需要庞大陆军军费的地缘环境,比法国可烦人多了。

大顺不担心法国在贸易和航海上反噬,因为给法国100个狗胆,也不敢把陆军裁撤取消常备军全都投资海军和殖民地。

真要那样,普鲁士奥地利甚至波兰,都能把裁撤陆军、全力海军的法国的屎打出来。

到时候英国缓过气来了,随手把条约撕了,就把舰队往大西洋一摆,大顺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市场本身,也是有议价权的。

到时候,大顺只能接受英国的条件,两边合作,而主动权是握在英国手里的——搓羊毛、织布、甚至瓷器,技术含量还没高到几十年无法仿制突破的程度。

当初刘钰所担心的,是大顺国内的那群人,看到英国条件优厚,给个糖吃,不想出大力建海军就能坐地收钱。

而现在,大顺内部的新学派已经崛起,商业资本的力量这几年发展极快,海军内部的军官团也有自己的利益诉求,这种情况下,大顺已经不可能接受退回去让别人当二道贩子的条件了。

因为亚当·斯密给出的那个办法,就是纯粹违背自由贸易精神的扯犊子:中国应该放弃航运业和商业,把资本投入到工农业,由英国接管中国的航运业——这年月搞航运业,动辄50%的利润,为啥不投资航运业先把高利润产业占了积累资本,再以利润的原始积累投资工农业?

这个矛盾在这摆着,如果真能自由贸易的话,其实放在荷兰还是伦敦倒是真无所谓。问题就在于,真正的自由贸易存在吗?英国如何保证他不会给羊毛和棉布产业补贴?英国如何保证不会以行政手段阻止中国商品售卖?

英国说可以保证,问题在于大顺信不信?敢不敢信?

在这样的矛盾下,哈利法克斯伯爵虽然对贸易有点理解,但实际上于国际政治和外交上也是个半吊子。

他这种想法,纯粹就是一厢情愿。

中法同盟打了半天,打到最后,大顺把东西方贸易中心放伦敦去了?法国人能接受?合着打了半天,这是帮着英国建设金融中心呢?

放在荷兰,法国当然可以接受。

荷兰和法国之间没有大海阻隔,法国去荷兰就像去自己家那么简单。

只要大顺给出“比利时去武装化、荷兰完全中立化”的条件,法国当然愿意接受金融和贸易中心放在荷兰。

而这个条件,又不是难以达成,只要波兰选王一死,大顺完全可以用这种和稀泥的方式施压奥地利,联法俄一起施压,相当于拿部分波兰和西里西亚,换比利时。

荷兰未必需要东西方贸易的全部关税和利润,实际上,仅仅是一个物流中心和金融中心的地位,也足够带来足够的商业繁荣和就业了。

而大顺之前煽动的荷兰政变和下南洋带来的一系列后果,也中断了尼德兰民族的形成过程,荷兰最后的民族力量,也就是行会、小生产者、农民,在那场政变之后再无反击之力,只剩下不需要祖国的商人、商业寡头、金融资本,和大量涌入的伊比利亚犹太人、高卢胡格诺教徒。

第129章 死与复仇(二十九)

只要五月花的神话没有建立起来,那么对清教徒来说,荷兰就不是出埃及记中的四十年旷野流浪,最终跨越大洋找到应许之地前的中转站。

新的神话自然会把埃及法老的恐怖统治,对应在伊比利亚半岛驱逐新教徒、法国的胡格诺教徒敕令、以及英国的分离派迫害。

荷兰也可以做新教的新以色列嘛。

本来荷兰人的民族构建就出了问题,伪造传统的巴达维亚神话已经破碎,而荷兰的民族创造基础本就是“我们不是谁”,新教的出埃及记神话正可以弥补上“我们是谁”的缺失。

分裂的联省议会、商业发达的阿姆斯特丹、七省各自为政的政体结构,这些都很适合做新教的罗马。

从一开始刘钰引导人参貂皮贸易,就是为了让法国不要放弃“那几英亩的雪”,让美洲成为各国瓜分的领地。

只不过,此时这些英国人对此并不知情,仍旧担心大顺在策动北美叛乱。

因为仗已经打到了这个份上,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外交的目的是力图在不损害本国核心利益的前提下尽可能得到更为有利和体面的条件。

那么,北美,是英国的核心利益吗?

如果,以伦敦作为东西方贸易的物流中转中心和金融中心为要求,北美是不是一定要拿在手中的?

在旧制度之下,北美是英国贸易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但现在,旧的那种以航海条例为核心的贸易体系即将被打破,一个赔钱的、不交税的、且无法获取航海条例下强制贸易优势的北美,是否是一个不可舍弃的核心利益?

某种程度上讲,如果中英之间的贸易谈判达成,那么英国反而可能在根本上解决北美问题,甚至实现富兰克林所设想的共主单议会或者双议会的民族国家。

甚至在哈利法克斯伯爵看来,大顺参战,尤其是帮助法国反攻北美,这对英国来说是件好事。

如果法军真的大规模入侵新英格兰,或者继续扶植印第安部落,那么将会大大增加北美对英国的向心力。

反倒是他对皮特的激进政策,持反对态度。因为他觉得,没有法国的北美,将不可避免地让十三州产生独立情绪。而法国在北美的存在,是十三州在政治上亲近英国维系向心的要素。

而北美的宗教问题,以及新教徒对天主教决定性的人口优势,使得法国也不可能吃下北美,最多也就是划清楚两边的边界。

因为……法国人也不愿意在北美多花钱。

所以,在哈利法克斯伯爵看来,这一次和大顺这群送俘虏的外交使节们接触的重点,或者说日后谈判的重点,就是大顺和英国之间的贸易模式问题。

放开关税、正常贸易,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区别只在于这个模式,到底是以荷兰为中转的真正国际的自由贸易;还是维系旧的征税模式和管理模式的伦敦一口通商贸易。

这些年在贸易委员会和种植园委员会的工作,让哈利法克斯伯爵在技术性问题和细节性问题上,比皮特看的更清楚一些。

皮特是旧贸易体系的坚决维护者,和以旧贸易体系为基石的武力激进派。

是政客。

但在技术官僚的层面上,极度欠缺。

哈利法克斯伯爵则是因为世子党的身份,一直从事偏向于技术性的贸易委员会工作,对这种技术层面的东西更为敏感——收税、海关,经济学的战略很重要,但如何才能收上来税的技战术层面更重要。

至于刘钰之前大讲特讲的自由贸易、绝对优势这些东西,这些年大顺一直在欧洲讲,而且伴随着“中国热”之风,大讲特讲。

因为我富庶,所以我的一切都是富庶的原因,这种类似辉格史观衍生的逻辑,此时正适合借着欧洲的中国热宣扬。

哈利法克斯伯爵信不信……其实他是有些信的。

而又赶上了大顺工业革命的萌发,这使得哈利法克斯伯爵在“绝对优势”这个问题上,产生了一个技术上的错误倾向。

该如何形容这种倾向呢?

即,新产业在萌发之初,不是只有一条路的。技术也是一样,就像是火器刚开始出现,到最终演化为燧发枪,期间也不是没有点错科技树选多管、后装之类的科技。

亦或者,后世的新能源,是电还是氢,也是各自豪赌,看谁赌对了未来。

哈利法克斯伯爵的错误倾向,就是一个纯粹的技术问题。

大顺擅长的是棉布。

英国擅长的是呢绒。

棉布可以工厂化生产,或者技术进步工场制,降低成本、提升质量。

呢绒为什么不行呢?

实际上,如果知道后世的历史、且知道一些纺织业的技术问题,就知道,确实不行。

因为,呢绒的工业化生产,比棉布难得多。

粗略来讲,呢绒是“入门容易、进阶难”。

前期的大规模碱性洗涤去油、梳毛等步骤,很容易实现前期的初步工场化,效率极大提升。

这一点,佛罗伦萨等地,再中世纪晚期,就已经出现了梳毛工人起义的事迹。

但是,这个入门之后,往后的技术,想要点亮,那就很费劲了,比起棉布来难多了。

反过来,棉布则是“入门难、进阶容易。一旦打开关键的任督二脉,则后面一片坦途”。

简单来说,摘棉花,老大难问题。得看天老爷给面子、得需要大量的劳动力。

梳棉花,老大难问题。在搞出来梳棉机之前,挑棉花籽,也需要大量的劳动力。

纺纱,更难。珍妮机纺出来的纱线,是无法用于纯棉布的;水力纺纱机的纱,粗是粗了,但也无法用于后续平纹布织造的。

棉布的任督二脉,是“走锭精纺机”,也就是骡机纺纱。

这玩意一旦搞出来,后续一片通途,直接可以上蒸汽机。这也是刘钰这边谋划的印度纺纱大失业的危机传导的技术基础。

但是,在不尝试之前,谁知道呢绒的工业化生产实际上比棉布难度大?

谁能想到,在中世纪晚期,就能出现手工业工场、数百人雇工梳毛的羊毛纺织业,实际上比棉布更难工场化或者工厂化生产?

在哈利法克斯伯爵看来,大顺的“绝对优势”是棉布,那么英国的绝对优势就是呢绒。

而且,此时的现实情况,也使得英国其实在棉布产业上极端落后,整个产业链都不配套。

北美现在的种植园主,没几个种棉花的,主要是种植烟草、谷物、蔗糖、靛草这些东西。靛草还是英国这边给补贴。

英国现在有棉产业基础的,就一个兰开夏,而且兰开夏的棉布还不能复制。因为兰开夏棉布产业的发展,是以兰开夏的湿润气候为基础的,可以纺出来比别处更为有韧性的棉纱。

而且,英国的一些刚起步的棉产业,很多也是以印度的棉纱、棉花为基础的。

现在印度确定是丢了,那么棉布产业在哈利法克斯伯爵看来,实在是没必要再继续扶植了。

不如,豪赌一把,把呢绒的工业化,给赌出来,重新以成本优势占据欧洲市场。

棉布和呢绒,毕竟是两种布料。棉布不可能完全取代呢绒,反倒是和亚麻布产业不共戴天。

这也不能说哈利法克斯伯爵脑袋有问题,任何技术进步,总有赌对的、赌错的。就连后世最常见的交流电、直流电,不也有两条技术路线对赌的故事嘛,凭借过去的经验来赌呢绒,肯定不能算错。

至少,要比在旧的航海法基础的贸易体系内一路狂奔的皮特,更接近于勇闯新时代。

这种时候也不可能有人跑来告诉他:呢绒工业化生产,比棉布难。

而哈利法克斯伯爵一旦在心理层面多少接受了自由贸易的理论,那么在一些管制贸易的问题上,他就能找到自我解释的逻辑。

比如,他仍然支持对法国的蜜糖征税。

当然,那些支持保护主义和重商主义的人也支持。

但是,同一件事,可以用不同的经书解释。

以保护主义和重商主义的经书来解释,对法国蜜糖征税,保护的是英国的种植园产业。再不保护,种植园都得破产。

而以自由贸易的经书解释,那就不是为了保护英国的种植园产业才征税的。

而是,从绝对优势的角度,新英格兰生产朗姆酒是有优势的。新英格兰生产朗姆酒、法国种植园生产蜜糖,用蜜糖换朗姆酒、用朗姆酒换蜜糖,这是一个双方都受益的贸易。

只不过,朗姆酒作为优势产业,且是巨大优势产业,站在政府的角度来看,这当然是要征税来维系政府的运转。

但是,因为对北美基层控制无力,所以没办法,只能在原材料端,也就是蜜糖上,征税。

这笔税,其实应该叫“酒税”,只不过因为无法控制新英格兰,所以这个酒税以糖税的方式征收。

虽然,按照自由贸易的赋税理论,应该不收工商税、利润税、资本税,只应该收地租土地税。但是,地主这不是谁也惹不起嘛,国内的托利党惹不起,那些种植园主就惹得起了?

是以,新英格兰的朗姆酒产业都这么大的绝对优势了,收点税维系政府运转、保障安全,这不是也说得通吗?

同一件事,用不同的经书,都能解释通。如果北美那边真的纠结无代表则不纳税的事,也完全可以把北美的代表拉到议会里。

玩人口选区,此时英国人口是北美的三倍,绝对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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