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121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以及,大顺即将开始快速发展的工业,将得到欧洲的低息贷款。欧洲这个此时金银最多的地方,将以大量的贵金属,作为大顺基建和工业起飞的助推剂。

一个中立的、没有本国工业的、贵金属自由流动的、依靠东方贸易品吸取欧洲金银的、金融资本扎堆的、利率比大顺低得多的荷兰,是最好的荷兰。

而这也将极大地分化欧洲的资本集团,以国家为单位的工业资本、以世界为目的的金融资本,将无法融合。

在北美的新金银矿暂时不动的情况下、在大顺工业化起步资本回报率更高的背景下,欧洲很快就会陷入一场诡异的投资资本不足中。

至少,大顺决策圈的一部分人,是想要实现这个宏伟目标的,并且希望战争再打个二三年,越久越好,趁乱让大顺的商品抢占因为战争而监管不严的西非北美和欧洲的各国保护区市场。

但也显然,大顺内部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这个目标,因为这可能摧毁大顺内部脆弱的力量平衡,以及皇帝本身年迈之下对于将来太子能否维系统治的担忧,还有就是新学派和工商业阶层的快速崛起和力量提升。

……

与此同时,直布罗陀之战的消息,已经被船上几名先行交接的英国军官传回了伦敦。

威廉·皮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无法忍受他的狂躁症和痛风带来的巨大痛苦,正将房间里昂贵的中国瓷器,摔的粉碎来缓解内心的焦躁。

他的这份焦躁,并不源于直布罗陀的丢失。

仗打到这个份上,丢个直布罗陀,已经根本不是啥大事了。在大顺舰队出现在直布罗陀外海,且击杀了博斯克恩之后,直布罗陀的陷落就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这种明显可以预见的战术失利,并不会让皮特的内心崩溃到焦躁的地步。

皮特的这份焦躁,源于他对祖国的热爱。

别人称呼他为“小爱国者”、“爱国娃娃”、“爱国者党”,他从不觉得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虽然实际上这些给他起这样称呼的贵族,其实都是在讽刺他。但他依旧甘之若饴。

准确来说,此时他的焦躁,源于他对祖国的热爱,以及他自身的高傲和自信。

简单来说,在皮特看来:国王是个傻吊、纽卡斯尔公爵是个傻吊、上议院的那群贵族基本都是傻吊、下议院那群动物绝大多数都是傻吊。

指望一群傻吊来领导英国,英国这些年积累下的优势就彻底完了。

至少,在他看来,议会里的大多数人,都是傻吊。

除了他之外,没人能担起执掌英国的大任。

用腓特烈二世的话讲:这么多年了,英国终于出了一个男人,就是威廉·皮特。

在威廉·皮特以反对派的身份,第一次进入政府,担任内务部尚书的时候,皮特就这样和当时的内阁首辅卡文迪许公爵说:【我的主啊,我相信我能拯救这个国家,除我之外,没有其他人可以拯救这个国家】。

这种自傲或者说自信,让他一直以来都认为,他的出现,就是来拯救这个国家的。

除了他之外,他觉得内阁的其余成员,基本上脑子都不怎么好使,都是一群缺乏对世界的了解的一群人。

很巧合或者说其实本质上是一件事,【爱国者党】这个称号的人,总会引领这个国家内那些被忽视的声音。

威廉·皮特认为,自己是“英国人民的呼声把他推上那个位置、并且来拯救英国,让英国再次伟大的”。

他代表了那些此时无法发出足够响亮的声音的“政治上被忽视的边缘人群”。

当然,时代在变。

此时,英国的“在政治上被忽视的、发不出声音的边缘人群”,是工商业者、私营公司股东。因为此时能够发出声音的人,是英国的贵族,而“人”的范围还是挺小的,三四十万算人,剩下的不是,而只有先是人,然后才能是“发不出声音的边缘人”。

在开战之初,皮特以【真正的爱国者】的态度,明确反对英国掺和欧陆战事,质问国王到底是英国人还是德国人。

借助约翰·宾被枪决的事件,他发起了最大的舆论战,将约翰·宾打造为一个悲剧英雄,并不断地说这是暴政,英国的城市应该获得更大的自由和自治权。

为此,他成为了伦敦金融街的荣誉奖章(reedom Honoris Causa)第一人,整个伦敦金融街都为皮特所许诺的“自由”而欢呼。

城市的工商业者,私营公司股东,切斯特,伍斯特,诺里奇,贝德福德,索尔兹伯里,雅茅斯,图克斯伯里,泰恩河畔纽卡斯尔,斯特灵等等城市的“可以发出声音的平民”,都给予了皮特极大的支持。

有纽卡斯尔内阁在战争前期的无能、失败、损兵折将、不知所措做对比。

皮特上台后的“奇迹年”——包括北美攻下路易斯堡、普鲁士连续两场史诗战术胜利、完成了对法国海军的封锁等,皮特的威望达到了顶峰。

英国那些法律上算是人,但又不是贵族政治声音被边缘化的人,盛赞道:这,是英国历史上第一位不是国王指定的、不是贵族们推举的政府首脑。

当皮特喊出,要将战争进行到底,要摧毁法国和西班牙的商船和贸易能力、要彻底阻止他们复仇的可能时,整个英国的边缘人群都在欢呼,并支持他把战争进行到底、一直打到法国和西班牙彻底失去殖民地和贸易能力的程度。

但是……

但是,大顺参战了。博斯克恩被击杀,印度全面丢失,东印度公司濒临毁灭,西印度商船被无限劫持,北美走私泛滥……

那些曾经狂热支持他的,在贵族政治中缺乏话语权的资产阶级们,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

金融街开始批评皮特的激进政策,西印度商会在追问皮特所许诺的战争带来贸易增长在哪里,兰开夏的纺织工匠们询问他们何时才能有工作,那些买了国债的百姓询问皮特的国债偿还承诺如何兑现?

贵族本来就反对他,他觉得无所谓,因为他有那群长期在政治上被边缘化的资产阶级的支持。

而现在,资产阶级也开始软弱地反对他,质问他,并不认为他是那个救世主,也不再认为他是那个能够让他们扩大贸易的人。

更为重要的,是他的家族盟友,他的妹夫,乔治·格伦威尔,背叛了他。

老国王死了,新国王还未继位,乔治·格伦威尔就主动向新国王投去了橄榄枝。而在此之前,格伦威尔的承诺,是会和他共进退,以一起辞职为要挟,让国王不敢轻动。

现在,在皮特眼里,整个议会,都是一群虫豸,一群废物,一群娘娘腔,一群毫无远见的人。

贵族们愚蠢,那些曾颁给他伦敦金融城荣誉勋章的资产阶级也愚蠢,那些曾狂热地给他写信和支持他的各个城市的工商业代表也是愚蠢的。

整个国家,都没救了。

他觉得,自己,怕是救不了英国了。

因为,他隐约嗅到了大顺到底想要什么。并且隐约理解,一旦大顺的要求被达成,那么英国就彻底完了。

第117章 死与复仇(十七)

一个国家,或者一个人,赶上了风口,忽然一下子发达了,自然而然地会产生一种焦虑感。

这种焦虑感,源于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达。

因为不知道,所以焦虑于能否保持、且能否传递下去。

英国此时的整个社会,便处在这样一种焦虑当中。

一旦面临这种焦虑,主流想法无非三种。

一种是宗教,因为我们是天选之人,神选子民,所以我们强大了、发达了。

一种是传统,经典的就是辉格党那一套,一切此时此刻都是传统的过去所注定的,我们的传统注定了这一切。

还有一种,就是反思,比如此时欧洲启蒙运动、包括英国的坦普尔侯爵所掀起的中国热,并且试图从一个同样强大的国家中找到规律,来避免这种“不知道怎么就发达了”的焦虑。

此时英国的整体氛围,就处在这样一种焦虑当中。

当这种焦虑面临战争的时候,就会表现出狂热性和短暂性。

如同奇迹年时候,全面的狂热,对皮特的无限战争的狂热支持。

如同奇迹年之后,全面的恐慌,对皮特的政策各种抨击。

皮特是靠煽动民意,甚至可以说算是民粹起家的。自然,当情况不对的时候,他也就会遭到极大的反噬。

他是爱英国的,虽然他的很多举动就是政治投机,比如他一直以“大平民”自居,为此获得了大量的工商业资产阶级的支持,因为此时他们是民。但历史上当情况逆转的时候,他接受了查塔姆伯爵的册封,立刻失去了大量的支持,以至于金融街取消了对他再度掌权的庆祝。

不过,但他真的认为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英国。

因为,他相信,商业贸易的力量,胜过地主地租的力量。

而他的一切战略,都是围绕着扩展商业贸易力量的路线来的。

所以他确信,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英国,而内阁的其余人都是虫豸。

也因此,他能比别人更敏感地觉察到大顺参战的目的,以及大顺想要的东西一旦达成会给英国带来怎样的灾难。

大顺这边扯着嗓子喊的“印度问题引发了大顺的安全焦虑故而参战”这一套东西,骗一骗老百姓也就罢了,或者骗骗那些自我反思者也还行,但威廉·皮特是肯定不信的。

和后世历史上,英国拿到了世界话语权之后的自我神话不同,此时的一部分英国比较清醒的人,还是清楚自己是怎么发达的。

以纺织品为例,至今为止,围绕着纺织品关税,英国进行了数次的调整。

1685年,第一次对东方纺织品增加10%关税。

1690年,拟定了55种东方商品清单,必在之前的基础上,再度增税20%。

1701年,第一次棉布禁止令:

【自1701开始,波斯、中国或东印度制造的所有锻造的丝绸,孟加拉和与丝绸或草药混合的东西;以及所有印刷的棉布,以及所有在那里涂漆,染色或染色的,应被锁在海关专员指定的仓库中。所以上述任何货物都不应该被使用,在英国,无论是服装还是家具,没收,对拥有或出售其中任何一件的人处以二百英镑的处罚】

1702年,再度对东方纺织品增税15%。

1707年,27种东方商品名单出台,关税再加50%。

1721年,第二次棉布禁止令:

【为保护和鼓励本王国羊毛和丝绸制造业的法案,在一千七百二十二十二月二十五日之后,禁止于服装,家居用品,家具或其他方面使用和佩戴所有印刷、染色或蜡染的棉布】

和后世鼓吹的某个发明一出现,立刻使得英国利于不败之地完全不同。

简单来说,英国真正清醒的人,很清楚,英国产业的发展,是幼稚产业保护主义或现代进口替代工业化的一个最典型的例子。

或者更明确点说,是东印度公司用暴力手段,摧毁了印度的工业。

这和后来中国的情况很不同,中国手工业是被机器大生产和第二次工业革命的高效率打败的。

而印度手工业,是被刺刀、大炮、军队、火枪所摧毁的。

现在,大顺参与欧洲战争,之前就已经十分严重的棉布走私问题,使得此时的英国,不得不面对一个难题。

这个难题,并不是简单的理性或者经验的理论问题。

而是,人的思想,认知,是可以被长期扭曲的。

中国有句话,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英国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可以用这句话解释的。

这个问题的根源,就是东印度公司。

东印度公司之前搬起过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因为,之前因为东印度公司的“进口问题”,导致过一次英国严重的货币不足和贵金属危机。

当时,英国都在批判东印度公司,说这场危机,是东印度公司的责任。

而东印度公司的董事,著名的经济学家,托马斯·蒙,用两篇雄文,用他的经济学理论,证明了一件事:

【贵金属的流失,本身并不是对经济的损害。东印度公司的做法,间接地使经济受益。不仅一些进口商品在再出口时产生了更大的利润(主要是到欧洲大陆做二道贩子),而且航运业的增长和码头工人的就业也大大增加,更促进了金融业的发展。】

【所以,贵金属流失本身,并不是对经济有害的行为。相反,在某种程度上,还是非常有益的。】

这,是东印度公司存在的“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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