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057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一个是傻呵呵把税收问题、特权阶层该怎么征税这个问题拿出来讨论的路易十五。

另一个,就是傻呵呵把《大义觉迷录》刊行天下、对着传教士狂喷封建迷信都是糊弄小民的胤禛。

站在封建帝王的角度来看,那俩人纯傻吊,压根不是个合格的封建帝王。

这些东西也是可以拿出来刊行天下、任由百姓探讨的?

那是嫌自己的统治太稳固了?嫌皇权王权太扎实了?嫌皇权的神圣性太神圣了,生怕别人戳不破这层窗户纸?

而现在,还得加上个傻吊一般的大顺李家,居然真拿着陈亮那一套“绩效评分制”作为道统学说,而且居然没有在稳定期完成转型回朱子学。

此时只说法国,因为东学西渐的因素,这件事导致了走向了一个让王权非常蛋疼的路线。

这里的东学西渐,指的不是伏尔泰,而是法国重农学派的那群人。

重农学派的这群人的理论刊物,杜邦编写的《重农主义,或最有利于人类的管理的自然体系》,直接把出版地,写成:本书在北京出版。

颇有点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的意思,写这本书在京城出版,就是在提振他们学派的权威性和神圣性。

他们学派的核心思想,就是:只收农业税,取缔所有的工商税、关税、商业税等等。

实际上,学派本身,是为了和重商主义、法国的统制经济做斗争。

其理论基础是:农业是唯一的生产部门,只有农业才能够生产出新的财富。

工业和商业,实际上并不增加财富。

所有增加的财富,都是自然力参与农业生产的结果,是自然的恩赐。

纯产品是土地耕种者生产的产品价值超过生产费用的余额,只有农业才能让财富增值。

工业只是将农业提供的原料进行加工,改变其物质形式。

比如你把棉花纺织成纱、布,增加了什么?啥也没增加啊,只是改变了棉花的形态,怎么能算财富增加了呢?

唯独农业不同,你把种子种进地里,伟大的自然,雨水、阳光,会让这一颗种子变十颗,这是真真正正增加了地球上的财富总和……

暂不提这个学说中的最基本的物理、化学上的漏洞,以及自然科学的发展这一套学说肯定要被抛弃。

但这套学说,在法国现在是显学。

其理论推出的理性结论,就是只应该收土地税,而任何对工商业收税的行为,实际上都是把压力转嫁到土地所有者身上。

而土地所有者的土地,是唯一增加社会财富的方向,那你把压力加在财富增加的唯一手段上,那不是阻碍社会财富总和的增加吗?

比如说,你收盐税。

那地主要不要吃盐?地主的雇工要不要吃盐?雇工吃的盐,是地主给的钱。而地主的钱,又是哪里来的呢?是种子经过自然伟力后增值的结果。

那么,你对盐征税,不就等于降低了地主对土地的资本投入了吗?

那么这不就影响到社会财富的增加了吗?

由此,可以推出,不管是对啥征税,最终的赋税,都要由土地所有者所承担。而最终,也将影响对土地的投入,少了投入,就少了产出,而土地又是他们学派认为唯一“创造”价值的手段。

所以,最合理的税收模式,就是只对土地征税,取消任何形式的工商税。

这套在刘钰看来纯粹扯犊子的学说,在法国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反应。

因为,法国有特权阶级。

法国的特权阶层,有大量土地。

法国的特权阶层,有税收优免。

而只针对土地收税的这套学说,自然也就意味着,土地越多,交的税越多,也就是和反对法国的特权阶层这个社会现实融合在了一起。

法王一看,哎,这个学说好,尤其是那句“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很有道理啊。

于是法王还专门学中国,在春天的时候,亲自扶犁,亲耕籍田,以为王国表率。

然后,就出事了。

在重农学派的影响下,在配合上启蒙主义的传播。

实际上,一部分特权阶层、贵族阶层,以及大量的第三等级中的富裕阶层,都向国王请愿。

希望国王“按照土地多寡,征收全国统一的土地税”。

听起来,好像是个好事,对国王的财政大有裨益。

但是,事情是一个事情,法理上就出问题了。

“我们支持全国统一土地税的原因,是出于人的平等,而不是因为国库的钱不够用了。”

“客观上,实行全国统一的土地税,将增加国库收入。”

“主观上,我们必须说清楚,我们不是因为国库没钱,而同意全国统一土地税的。”

“我们是出于人的平等这个概念,提出的全国按照土地统一征税的请愿。”

“我们甚至支持废除征税豁免权、支持取缔免税权、财政特权。但我们必须重申,我们支持,不是因为国库缺钱,财政没钱了,而是出于人的平等的理念来要求废除这一切特权,并且按照土地多寡来收税。”

“只不过,我们对平等的支持,恰好增加了国库的收入而已。”

“你不要以为,我们是为了增加国库收入而同意统一征税的。”

整场事件中,最有意思的,还是巴黎的高等法院。

如果代入到前朝的衮衮诸公,或者历朝历代的士大夫,他们和巴黎高等法院的那群人的历史意义,是一样的。

或许,他们是出于自身的利益、自私的想法、士大夫特权的自利。

但他们都在对抗绝对的皇权和王权上,充当了“历史不自觉的工具”。

巴黎高等法院为了维系贵族的利益,挖出来了法国古老的绝对王权时代之前的宪章,来对抗王权。

士大夫们为了维系自身的利益,挖出来了中国古老的民本思想和天子理论,来对抗皇权。

而什么叫“历史不自觉的工具”。

比如大顺皇帝,并不想通过铁路来改善百姓的生活,只是为了方便镇压和维系旧的统治,但他还是决定修一条铁路。

比如大顺的资本,并不想为爪哇人民谋福利,但为了方便运输稻米靛草和香料,还是加强了爪哇了基础建设,修了运河、道路、甚至学堂。

比如大顺的东北开发,投资者并不想为失地百姓谋活路,但为了黄豆柞蚕高粱米的利润,将原本荒芜的东北地区,开发了起来,使得上百万松苏的失地、失业、失盐的百姓,活了下来。

面对绝对王权和皇权时候。

法国没有一个机构,能够代表各阶层的利益,向君主提出想法,于是只能借助高等法院这个维护特权阶层利益的机构,去和君主争论。

大顺大明也没有一个机构,能够代表各阶层的利益,想君主提出想法。于是只能借助朝臣士大夫这个特权阶层群体,去和君主争论。

他们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的这些举动,充当了历史不自觉的工具,不断瓦解着王权和皇权的神圣性。

而旧制度,不管是法国的,还是大顺的,旧制度本身塑造了皇权和王权,也塑造了特权阶层。

旧制度本身的存在,缔造了王权和特权阶层,又是财政问题无解的根源。

想要解决,也只剩下解决掉旧制度本身这一条路。

最终,特权阶层和国王,一起烟消云散。

或许,中国的故事,也是这样。最终,代表着特权阶层的士大夫、军事贵族,也会和皇帝一起,烟消云散。

只是,有早有晚。

毕竟,大顺现在看似烈火烹油、繁华卓锦,财政暂时看来没问题,欣欣向荣,勃勃生机。

而法国,在财政上已经捉襟见肘,并且路易十五自以为聪明,玩了这么一出,想要借舆论制衡特权阶层以征税,结果玩砸了。

当请愿书堆积如山的时候,路易十五自己也慌了。

他知道,再这么搞下去,要出大事了。

可,仗已经打起来了,英国占据优势,这时候和谈,英国会答应吗?当然不会。由不得他。

财政问题的讨论,还能继续讨论吗?不能。再讨论下去,就洪水滔天了。

所以,他只能选择,孤注一掷。

要么,集中所有的机动兵力,在汉诺威拼死一搏,捏住英王的卵儿蛋,体面和谈退场。

要么,集中所有的海军,在海峡拼死一搏,送两万士兵和斯图亚特家族的小王位觊觎者,登陆苏格兰。

大顺使节团不急,就等着这场机会主义的军事冒险失败,再去要价。

没错,中法之间算是传统盟友,但在此之前,法军的印度舰队只能回毛里求斯修船补给。哪怕整个南亚东南亚最完备的海军补给基地,就在大顺控制的马六甲。

第046章 开战(四)

对法国可能的摇摆,大顺也真的是不得不防。

按照刘钰的说法,这种想要孤注一掷的冒险激进,和那种受到挫折失败就想赶紧求和的想法,只是同一种思想的一体两面。

今天狂热的鸡儿动不动就硬了起来,明天又萎靡的觉得必然失败不如早作失败的打算求点体面和敌人的仁慈。

所以大顺使节团还需要承担起“法国国王和蓬帕杜夫人的心理疏导”的责任。

好在,钱是没啥问题的。

大顺的汇票体系和暂时还算过得去的朝廷信誉,可以让在欧洲贸易的大顺西洋贸易公司的货船,在欧洲拿汇票,直接留下欧洲贸易的白银。

拿着汇票,回到松苏再去换钱。

只不过他们回去的时间是有定数的,而且还牵扯到明年商船的征用、以及明年的贸易数额等问题。

是以,最好的结果,就是法国人在今年冬季季风结束之前,迎来一场失败。

或者一场胜利。

好在,法国人针对汉诺威问题,已经不再那么幼稚。之前击溃了英王的小儿子坎伯兰公爵,坎伯兰公爵私自签署了《克洛斯特—泽文协定》,承认汉诺威解除武装。

但转身,英王就不认账了,把协定直接撕了。

法国人被抽了一巴掌,也算是明白过来了,非得野战击溃普鲁士西线的英普联军,彻底把汉诺威占死了,否则这仗没完。

然后,在漫长的等待后,大顺的使节团,终于等到了法军在明登战败的消息。虽然损失不太大,但是一战而定汉诺威的可能,至少今年明年是完不成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的大顺使节团,彻夜狂欢。虽然带队的是皇室成员,但实际上真正负责谈判的,是外交部的人,背后还有枢密院总参谋部的高级军官。

至此,可以确定,与法国签订条约,完全转让印度利益、并且合作对英葡普开战的障碍,已经完全被扫清了。

剩下的,就是怎么发动自古以来的“说客”能力,让法国绑在大顺的战车上,以大顺的既定战略来打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后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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