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1043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再往下的河南……经济作物的话,其实也就还好。种点芝麻、种点黄豆什么的,差不多能卖出去。

过了黄河,若真到汉口,江汉地区,这也不好说。

关键在于,松苏资本集团在印度的劫夺,能到什么程度。

棉花价格只要比汉口地区低,那么汉口地区种棉花就是痴心妄想。

历史上,汉口地区的棉花种植业有过短暂的发展,但这个发展的前提,是印度是英国的殖民地、且英国和欧洲正处在高速工业化阶段,使得棉花的价格日日提升,这才导致了汉口地区的棉花种植业发展。

问题是在刘钰看来,就算大顺在南洋都护府的那群人一夜之间都降了智,印度被拿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种情况下,棉花价格,至少在国内,是压根贵不起来的。

既然能修铁路、造机车了,其实距离蒸汽船也就更近了。汉口到松苏地区的“距离”,将会被拉近许多。

在这种情况下,是从松苏买棉纱,在汉口建纺织厂合算呢?

还是在松苏直接干纺织厂,往汉口售卖合算呢?

这不是个市场问题,而是各地地方官员怎么看的问题。

换句话说,大顺将来有没有可能出现国内的关税?

朝廷政府是什么样的态度?

是支持全国的统一市场?

还是保持各地的关税,维系各地的利益?

但要细说这条铁路能否促进沿途的商品经济发展,实际上是可以的。而这里面的关键,就是皇帝怎么看待经济作物的问题。

这种说法,叫作:臣为了防止百姓不种粮食,而是去种棉花、芝麻、烟草等经济作物,这可能导致粮食不足。所以,放开原材料关税,让印度棉花、棉纱向内倾销,冲击本国的棉花种植业。

在皇帝看来,对不对?

再深入一点,对松苏产的布匹,征收国内关税;而对松苏来的印度棉花、棉纱等,免关税,大量进入汉口,并且沿着长江和这条铁路运输。

对不对?

这就是新兴阶层和天子皇帝之间的不可调和的矛盾。

老马说,资产阶级的真实任务是建立世界市场(至少是一个轮廓)和以这种市场为基础的生产。

那么,内地在不在世界之内?

在的话,松苏的资产阶级,是不可能想要内地关税的。

他们会试图消灭汉口刚起步的纺织业,用他们的布匹将江汉地区的棉纺织业彻底击败,拉到他们的市场里。

这是显而易见的。

因为无论是拼资本、拼金银、拼原材料控制、拼先起步,江汉地区肯定是拼不过大顺的“白银发钞”地的。

而反过来说,大顺奇葩的经济结构、超越了小农边界极限的劳动力价格……使得刘钰预想的“棉纱机械化”,是对大顺小农冲击最小的一种工业化。

大量的棉花、棉纱等进入江汉地区,江汉地区肯定是欢迎的。因为劳动力太不值钱,这不是有选择的事儿。

不是干这个挣20、干那个挣10块,所以我去干20的。

而是,我不织布,我干啥?地就那么点,就是拿舌头舔,也舔不出来多二斤的亩产,大规模的水利工程,又不是小农能干的。所以买点棉纱,自己搓成布,只要比直接买布便宜,那就行;要是能卖出去,那就更好了。

所以,这件事,再深入一点,就是说:征收布匹的国内关税,也不是不行;那么,松苏的资本,可以进入内地吗?

如果可以,买地囤地行不行?

就大顺这个鸟样的组织力和统治水平,能做到“只允许开厂、不允许买地”?

土地制度问题不解决,这里面全都是麻烦事。

如果不行,那这不是鼓励地方的分化、对抗,产生地方势力?

一旦地方势力产生了,他们必然会琢磨着固守省界,防止外来的商品冲击他们。要到放开的时候,多半也是一场腥风血雨,地方势力怕是可能要独走。

刘钰也不是瞧不起太子,这几件事,太子其实一个都解决不了。

现在大顺的情况,是原始积累没问题了、技术也有了、世界市场和原材料产地也稳住了。

半封建、半殖民地的问题,是民族资本买办化,一群废物,软弱不堪,力量不足。

可这玩意儿力量足了,并不代表能平稳过渡、无伤转型啊。

反过来说,这玩意儿力量足了,不是意味着小农经济的毁灭加速吗?

说到底,还是这大约两三亿人的小农,他们是人,而且有相当强的反抗传统。

是不是可以和他们说,为了伟大的资本主义的发展,你们自己乖乖饿死吧。

说是可以说,但手长在人家手上,人家直接斩木为兵,转身就近上了大别山,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里面的逻辑是,半封建本殖民地的状态下,民族资本脆弱,他们担不起大梁;可对小农、佃农而言,区别在哪?

所以刘钰当然是非常支持国内免关税厘金的,而且非常希望把农村冲击到普遍破产、小地主全面贫穷化的地步。逼出来一场天翻地覆的条件。

逼的越厉害、货币化的税收越深入、廉价商品越冲击,种粮食收的租子就会越来越高。

表现在松苏,就是佃户受不了了,普遍退佃。要么做工,要么以类似契约奴的身份去关东、南洋。一省,还有各省盐税、江西瓷器外贸白银、福建茶叶外贸银、丝绸外贸银等,还靠海,这倒还能解决。

表现在内地,做工容不下,去南洋还是去关东,他们也都去不起。

理论上,大顺朝廷在理论上也能解决这件事。照着一年百十万的人口向外迁民,保证留下自耕农的人均土地在三四十亩,这肯定转型起来比较容易。

人均三四十亩的土地,不至于破产,还能活下去,转型起来贼简单,还能迅速扩大内部市场,促进工商业发展。

现实是……没那么多。

再或者,消灭地主,取缔地租,搞均田。保证每个农户拥有一定量的土地,这种情况下,也可以完成转型,明确工业化的目标,也行。

但刘钰看了看太子,觉得这两件事……太子还真就做不成。

那太子问他对这条铁路的看法,刘钰只能说,全是好处,一点坏处都没有。

你看,既保证了经济作物、棉花原材料等沿线售卖,使得百姓“务本”,不去种这些经济作物,免得粮食不够吃。

又可以保证除了灾荒,可以赈济,有利于朝廷之统治。

反正大问题你也看不到,也解决不了。

第031章 全是好处,没有坏处(中)

太子又没学过矛盾和辩证之类的东西,自然不能理解,旧矛盾消灭之后,新矛盾就会产生。并不是说把旧矛盾解决了,就没有矛盾了。

所以听到刘钰说“只有利、而无弊”这样扯淡的判断之后,琢磨了一下,却觉得好像非常有道理。

单单是那个让经济作物原材料等,进入内地,而使百姓务本这个观点,就让太子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

可太子虽和刘钰接触不多、交往不密,然而对刘钰的一些评价,太子可是听的多了。

这样的想法,怎么听,都感觉好像和刘钰平日里的想法不一样。

按照大顺的影射那一套,一直说刘钰学的是管夷吾的霸道。现在居然弄出来“务本”的说辞,这就让太子相当的不解。

“国公之论,大有道理。不过,昔者,桑弘羊引《管子》之论,曰:不饰宫室,则材木不可胜用,不充庖厨,则禽兽不损其寿。无末利,则本业无所出,无黼黻,则女工不施。”

“其又曰:农商交易,以利本末。山居泽处,蓬蒿尧埆,财物流通,有以均之。是以多者不独衍,少者不独馑。若各居其处,食其食,则是橘柚不鬻,朐卤之盐不出,旃罽不市,而吴、唐之材不用也。”

“此言尽言贸易之利。如果没有贸易,产橘子的地方就只能吃橘子,不产橘子的地方想吃橘子也吃不到。其余如盐、竹、毯子等,都是如此。”

“素来都闻兴国公重管夷吾、桑弘羊之术。然而今日听国公这番话,尤其‘务本’一词,似又不对。”

“贤良文学曰:男子去本为末,雕文刻镂,以象禽兽,穷物究变,则谷不足食也。妇女饰微治细,以成文章,极伎尽巧,则丝布不足衣也。庖宰烹杀胎卵,煎炙齐和,穷极五味,则鱼肉不足食也。当今世,非患禽兽不损,材木不胜,患僭侈之无穷也;非患无旃罽橘柚,患无狭庐糠糟也。”

“貌似是贤良文学支持本业,不要让男子不去种地而去纺织工商等等。国公谈‘务本’……实不相瞒,着实让我有些讶异。”

刘钰心道我既不站桑弘羊,也不站管仲,但这个你们非要这么想,那也算个是这些年朝中那些人非给我立的人设,方便他们去影射了。

可你要说我站贤良文学那边,我可就得说道说道了。

“殿下误会了。彼时的道理,此时依旧可用;但彼时由此道理推出的办法,此时未必可用。”

“杀死敌人消除威胁,是道理。而豢养武士、分封车兵,那是那时候的办法。而现在的办法,则是招募步兵,训练枪械。都是在贯彻杀死敌人消除威胁这个道理。”

“汉时,天下之大,户不过千万、人不过5000万口。”

“而即便有牛耕、铁器、加之耧车、垄作、保墒休耕等,一户小农的极限,也就是百二十亩地。”

“是以,那时候贤良文学可以说什么他们理解的务本之言。多一个人种地,就多出来一份生产。”

“因为,的确,多一个人种地,就多一份生产。”

“如今天下,人口数倍于当初。”

“同样是一百二十亩地,一户种,十户种,于产出而言,有区别吗?”

太子若有所悟,回道:“只言产出,似无区别。”

刘钰点点头,心道只说产出,看似无区别。但要论商品粮数量,那差的可就大了。农民得先吃饱了,然后才能把粮食作为商品卖出去。

同样的一百二十亩地,一户吃的剩余的商品粮,和十户吃完剩下的商品粮,那可不一样。

不过这时候也不必和太子讲这个问题,刘钰又道:“于是说回‘务本’。彼时务本,可以增加生产,对吧?现在‘务本’,并不能增加生产。”

“所以,如果非要体会贤良文学说的道理是什么,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大量的人口,迁徙到关东、南洋、扶桑等地,使之务本,增加生产——如果非要给贤良文学说的这些东西,找到一些道理的话。当然实际上他们脑子里并没有这样的道理。”

“在土地多、而人口少的时候。让人居于地上务本,是增加生产。”

“当人口多、土地少的,让人迁徙到新大陆,也是增加生产。”

“如果假设,贤良文学的脑子里,有增加生产这个概念,并且非要贴金,说他们的思路是以增加生产为目的的话。那么,道理是对的,但过去时候为了践行这个道理而用的方法,未必是现在依旧可用的。”

“如果非要用,这就叫刻舟求剑。”

“桑弘羊大夫说的‘今吴、越之竹,隋、唐之材,不可胜用,而曹、卫、梁、宋,采棺转尸;江、湖之鱼,莱、黄之鲐,不可胜食,而邹、鲁、周、韩,藜藿蔬食。天地之利无不赡,而山海之货无不富也;然百姓匮乏,财用不足,多寡不调,而天下财不散也’的问题。”

“铁路、海运,是最终的解决方案。不是说,我要重工商,那么吴越的竹子就能飞到曹卫了;莱州的青鱼,就能让邹鲁的百姓吃到了。物流运输,也是需要成本的。”

“铁路修好只好,这个问题就可以解决了。最起码,京城吃到汉口的橘子,并且小康之家也能吃到,这肯定是没问题的,对吧?”

“而之前,就是京西的煤,距离京城才不过几十里,寻常百姓依旧用不起。”

“桑弘羊指出了贸易的必要性,但当时他没办法解决物流问题。现在修路、兴海运,则是为贸易提供了基础。”

“而我说的务本,是另一回事。是说通过外部的棉花大量倾销输入,消灭本地的种棉产业,使得本地百姓种棉无利,不得不种粮食。而种粮,也就意味着还会继续保持收租子、放高利贷的形式。”

“而继续保持收租子、放高利贷的形式,又让外地货物涌入本地,使得地主想要维系原本的生活,不得不加重租子。这就会迫使佃农愿意接受迁徙。迁徙之后,这才叫……务本。”

“务本的本质,是增加生产。贤良文学或许可能认为,贸易不会增加生产,所以非要说他们懂经济,务本就只能这么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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