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击天下 第196章

作者:湘南笑笑生

郗鉴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微微叹道:“宗室之中,能有元瑾如此天才绝伦,实乃大晋朝之福也。”

司马珂恭声道:“明公谬赞了。”

郗鉴又沉默了,陷入思索之中,过了一会,脸上露出严肃的神色,凝目望着司马珂道:“元瑾须谨记,你是宗室,天潢贵胄,又是都督六州军事的大将,整个大晋朝的希望,全部系于你一身,你须顾全大局。若是朝廷有个风吹草动,必须挺身而出,挑起大梁,匡扶社稷!”

司马珂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谨遵明公之令。”

郗鉴望着他,神色变得愈发严肃了:“老夫已时日不多,何次道及陆士瑶不足以掌控大局,若是时局不利元瑾,元瑾须迎难而上,绝不能躲,必要之时……”

郗鉴说到这里,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深深的望着司马珂,眼中的神色,已经不言自明。

司马珂原本还想躲避,见他这般严肃,一直凝视着自己不动,且其的确已时日不多,只得点了点头道:“下官自会审时度势,一切以大局为重。”

郗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露出疲倦的神色,对司马珂道:“老夫倦了,元瑾也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已经疲乏,先回去休憩罢。”

司马珂恭恭敬敬的朝郗鉴一拜,退了出去。

郗愔和郗昙两人,见得司马珂退出之后,这才诧异的望着郗鉴,嗫嚅的问道:“父亲,为何对西阳王出此言?”

郗鉴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许久才抛出一句话:“天不生元瑾,万古如长夜,这大晋朝若没了元瑾,迟早覆没于世家之争。然则,所有的世家加起来,也绝非元瑾之敌,你等须小心谨慎,切记不可与元瑾作对。”

郗鉴说完,便摆了摆手,示意两个儿子退出去。

两个儿子资质一般,说得太多,反而对他们不利,他们只要记住,不要和司马珂作对即可,如此郗家的富贵便不会在这一代断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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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觐见

天刚蒙蒙亮,司马珂便见得小翠和小芸两个小妮子已经恭恭敬敬的伺候在床边,脸上却还带着昨夜与他风狂雨骤留下的红晕。

不管与司马珂如何亲近,两人都深深的明白,她们两个只是小妾而已,而且可能是在诸小妾之中地位最低的。毕竟思云等人,并非婢女出身,而是原出自没落的士民之家,在府上也是歌姬,又跟女主人纪笙关系极其亲密,故此地位上自然而然要比他他们高一截。

司马珂轻轻的坐了起来,摸了摸两人的头发,让两人给帮他穿戴。

穿戴整齐,洗漱完毕,用了早膳,司马珂便乘着牛车,在王辉等亲兵侍卫的簇拥下。缓缓的往建康宫。

建康宫,还是金碧辉煌如昔,司马珂站在宫前,却是百感交集。

昔日,他几乎每天都要进出建康宫,跟小皇帝司马衍每天汇报工作,拉拢感情,两人虽然于公为君臣,于私为叔侄,但是实际情如兄弟。

但是如今他只能一两年才来一次,或许过了此次之后,恐怕再来建康的时间会更久,两年,或者三五年,都有可能。江南之事,已至如此,短期之内很难有什么改变。或许会更繁华,但是依旧是世家把控朝政,掌控绝大部分的资源,底层的黔首乃至寒门,都很难有出头之日。

他的重心依旧在北地。北地的汉人,依旧在水深火热之中,惨遭胡虏荼毒和蹂躏,这才是他目前最需要解决的事情。至于政治改革,只能待得北地稳定了,从北地开始,由北至南推行。而且,这还得得到皇权的支持才行,否则他就名不正言不顺,

这次他推行郡学,发明活字印刷术,公开低价售卖经书,已经在江南之地的士族之间掀起了浩然大波,被诸士族围绕的小皇帝,又会如何看待这些事,如何看待他?

他突然想起,小皇帝其实年龄已经不小了,今年已到了弱冠之年,无论是在现在,还是在后世,都是成年人了,不再是小皇帝了。

进了南掖门的门口,那门口守候的侍卫,见到司马珂到来,张着嘴巴,脸上露出激动和吃惊的神色,以致司马珂将腰牌递到他面前都愣了一会才接住,验了腰牌,恭恭敬敬的递回去“恭迎西阳王殿下”。

司马珂朝他点了点头,大步往禁宫的端门走去。

刚刚入了端门,便见得大长秋张桓已在门口等候,两人都是老熟人,客套一番之后,便显得亲密起来。

虽然司马珂近年来很少来建康,但是对于大长秋张桓和京兆杜氏,可没叫纪敏少打点钱财,毕竟都是皇帝身边的人。

走了几步,司马珂见得四下无人,便低声问道:“陛下近来如何?”

张桓东张西望了一下,这才低声回答道:“最近朝中弹劾殿下的不少人,陛下也深受其扰,案几上的奏折都堆成山了。待会殿下见到陛下,会谈及印书及设立郡学之事,还请殿下谨慎应对。”

司马珂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却见得前头司马勋和司马无忌并肩而来,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便笑了笑道:“我自有计较。”

刚刚说完,司马无忌便已迎了上来,满脸亲切的神情,恭恭敬敬的一拜:“参见大将军!”

两人虽然都是皇叔,爵位也相同,但是司马珂官位更高,而且昔日又是司马无忌的上司,故此按理应由司马无忌先行礼。

司马珂急忙停下脚步,还了一礼。这时司马勋才走了过来,也朝司马珂一拜。待得司马珂还礼之后,司马勋便告辞而去。

司马无忌与司马珂亲热的攀谈了几句,笑道:“陛下知道大将军回建康,已在太极西堂等候,看大将军何时有空,由下官在潘楼做东,一醉方休。”

司马珂大笑道:“好,一言为定!”

告别了司马无忌,司马珂与张桓继续前行,便听那张桓不忿的说道:“通吉亭侯担任中护军以来,深受帝宠,在宫中一向跋扈,如今连在大将军面前也如此失礼,真是不自量力!”

通吉亭侯,乃司马勋的爵位,从刚才司马勋的举止来看,的确有点失礼。

司马珂一惊,问道:“中护军不是由车骑将军兼领?”

车骑将军司马冲,乃司马绍的亲弟弟,是天子司马衍正宗的皇叔。在司马珂卸领中护军之后,便由司马冲兼领。

张桓神色黯然道:“车骑将军已经于两月前,不幸因病仙逝……”

司马珂顿时明白了。历史上的司马冲并不出名,他不知道何时去世,不知司马冲的去世是否因他的到来有所改变。

只是自从前中护军赵胤叛乱之后,司马衍对于中护军这个职位便只用宗室,而司马勋却是宗室之中除司马珂以外的最为悍勇者,能开两石弓,左右驰射,故此中护军这个位置就落到了司马勋的身上。

历史上的司马勋后来自立为王,行叛乱之事,如今看来其人缘并不好。

两人一路交谈着,很快便到了太极西堂之前,门口的虎贲和羽林郎自然都认得司马珂,齐齐向前参拜。

司马珂朝众人环抱了一拳,便向大殿内走去,见得司马衍正在正中的案几后等候,急忙向前一拜:“微臣司马珂拜见殿下,贺陛下万年!”

司马衍见到司马珂过来,哈哈一笑道:“皇叔不远千里而来,一路辛苦。”

两人寒暄一阵,依次落座。

司马珂这才仔细打量着司马衍,见得司马衍不到两年的时间内,似乎已经成熟了很多,虽然依旧白白净净的,但是脸颊已经瘦削了许多,嘴唇上也蓄起了小胡子,显得颇为成熟。

或许,没有了司马珂在身边,司马衍反而成长了许多。不但长相成熟了许多,眉宇之间的神色也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不再是六年前看到司马珂就满脸求助的表情的小皇帝了。

司马衍哈哈笑道:“听闻皇叔前来,朕特意等候皇叔前来用早膳。”

说完,便让众內侍端上早膳,依旧是清淡而丰盛,有鱼有肉,还有豆芽、豆腐、土豆炖牛肉等等,一如往日。

司马珂依旧如昔,大吃大嚼,举着个鸡腿跟司马衍汇报北伐之事,以及各地治理之策,汇报得极其详尽,丝毫没有半点隐瞒。

司马衍细细的听着,眼中的神色闪烁,时而微笑,时而赞许,时而振奋,偶尔却又露出思索之色。

终于,两人的早膳用完,司马珂吃了个满饱,北伐以及江北的情况也向司马衍汇报了完毕。

司马衍眼中的神色明显变得明亮了起来,因为司马珂所向他汇报的,与他打听到的,基本上没有什么出入,说明司马珂本身光明磊落,无所不言,没有任何藏着掖着的行为。

司马衍沉默了一会,随即问了司马珂一个问题:“圣人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不知皇叔对此话有何见解?”

司马珂神色一愣,便知道那些围在司马衍身边的士族,对他攻击的切入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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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在《论语·泰伯篇》中,出现了这么一句话,“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两千多年来一直被别有用心的人胡乱解读,成了统治者的遮羞布。直到后世,人们对这句话的理解也充满了争议。

比较主流的理解是:对于老百姓,只要让他们按照统治者的意志去做就行了,不能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就是典型的愚民思想,千百年来,不论中外,不论东西,不论统治者用什么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控制百姓的思想,都是他们统治的核心。只要人的思想被统一了,就不会生出祸乱。

统治者对这句话如获至宝,因为孔子在人们心中一直是圣人形象,《论语》更是读书人的道德规范标准,孔子和《论语》,就是金科玉律,任何人都不得质疑。

要求百姓机械化地实行统治者的意志,对于统治阶级来说,控制思想,从而稳固江山,就非常容易了。

但是,要控制思想,实行愚民政策,就必须让百姓们少读书,书读得少,思想就会固话,自然容易控制。否则百姓学的越多,懂的越多,控制起来不就越难了吗?

所以,对于诸反对司马珂的士族官员,就拿这句话来攻击司马珂,认为司马珂创立郡学,为黔首提供上学的机会,而且还广印经书,公开出售,会让百姓思想活跃了,就不会在安心接受统治,从而生出祸乱,影响大晋江山的稳固。

然而,“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很显然被错误的理解了。孔子提倡仁爱,提倡有教无类,这种“愚民”思想和孔子的主张是相悖的。孔子第一个创办私学,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人,他如果要愚民,又怎么可能办学,让普通人接受教育呢?

听到司马衍发问,司马珂微微一笑,缓缓的说道:“《尊德义》有云:‘民可使导之,不可使知之。民可导也,而不可强也’。故微臣以为:‘由’者,导也;‘知’者,折也。‘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即‘民可使导之,不可使折之’也。孔子首创私学,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岂会不使民知之?”

按照司马珂的同样引经据典的理解,孔子这句话非但不是愚民思想,而是非常强烈的民本思想,即老百姓只能去引导(由),不能以暴力去强迫、去压服(折)。

《尊德义》同样是先秦战国时期的经书,据传乃孔子或其弟子所作,司马珂以《尊德义》为据,来理解孔子这句话,也是极其有说服力。

司马衍顿时愣住了,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司马珂见得司马衍不语,又用极其严肃的神色,对司马衍道:“世家大族,把控经书学识,进而把控朝堂,以致皇权式微,而士族尾大不掉,昔日有‘王与马,共天下’,此是何其荒唐可笑?唯有让黔首及寒门崛起,打破世家高门的垄断之势,方可正君威,慑群臣。而黔首及寒门崛起,就算千家作乱,亦不如士族一家之乱,而其联络千家作乱,何其之难?故此,士族势大之患,千倍于黔首之患,还请陛下三思之。”

司马衍心头一震,他当然明白并深刻的体会到司马珂所说的话,若非司马珂横空出世,此刻的他恐怕依旧是世家豪族手中的傀儡,非但万般不得做主,就连自己的人身安全都无法得到保障。究根结底,还是因为士族过于强大,导致皇权被架空,如同摆设一般。

刹那间,司马衍顿时又想起当年那段朝不保夕的胆战心惊的日子,想起石头城的那个小仓库,想起母亲上吊的尸体,想起自己当年的茫然无措,心中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脑海中瞬间一片清明。

司马衍缓缓的站了起来,居然恭恭敬敬的朝司马珂一拜:“皇叔果然一片丹心,朕近日险被诸士族所误,还望皇叔见谅。”

司马珂也赶紧站起身来,还礼而拜:“微臣身为大晋之臣,又乃宗室,岂敢不尽心尽力,为大晋及陛下效忠。”

这一刻,君臣之间,所有的隔阂,又化为乌有,恍惚之间,两人又回到了数年之前的时光。

……………………

出了建康宫,司马珂照例去拜访陆玩和何充。

陆玩倒是对司马珂依旧充满热情,毕竟江东士族与司马珂还是渊源很深,而且一向没有过节。虽然他对司马珂的办学及印书出售也不是很理解,但是却也不像诸北方士族那般激烈的抵触。况且,江东士族一向对北方士族反感,所谓“北伧南蛮”之争,依旧很是激烈。再加上陆纳在司马珂帐下听用,陆玩自己的三公之位也是当初司马珂极力推荐,故此陆玩依旧是代表着江东士族站在司马珂的这一边。

但是,到了何充这边,这个昔日对司马珂有扶持之恩的司徒,却似乎冷淡了一些。王导去世,庾亮被杀,郗鉴病重且一直力挺司马珂,北方士族的力量受到了极大的削弱,隐隐之间,何充便成了北方士族之首。

受诸葛恢、蔡谟等一干北方士族的影响,何充也逐渐被同化,对司马珂暗地里也颇有不满。何充对司马珂的不满主要有两点,其一是司马珂几乎掌控了全国七成的兵力,同时掌控了六州之地,外加北地诸郡,过于势大;其二便是司马珂广印书籍出售,郡学之中也广招黔首子弟,认为日后恐惹祸乱。

不过,两人终究昔日也算是忘年之交,虽然各自代表着不同的利益,但是也不至于撕破脸皮。司马珂来访,也算是对何充的莫大面子,何充接待时还算热情。

拜访完三公之后,谢安照例前来邀请司马珂前往潘楼一聚,孙绰、许洵等人作陪。

潘楼比起往日更为繁华和热闹了,据说掌柜的在京口也开了一家潘楼,只是司马珂时间匆忙,并未光顾。

听闻是西阳王殿下大驾光临,掌柜的特意将潘楼最大的阁子留了出来,而且早早便在门口等候,亲自迎接。

而谢安也亲自到司马珂的在建康的府邸上前来迎接,两人共乘一辆牛车,一路上顺便聊聊朝堂之上的事情。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由者,导也;知者,折也。贤兄真乃大才也,如此一来,那些士族恐怕要暂时安静一阵了。”谢安哈哈笑道。

司马珂笑笑道:“朝堂之上,贤弟还须为愚兄多多照看一番,愚兄如今远离朝堂,那些一向莫名敌视愚兄者,又冒头了。”

谢安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苦笑道:“贤兄久未在朝堂,蔡谟、诸葛恢等人串联北方侨姓高门,又连成一体,甚至屡屡联络家父……不过只要陛下那边,深信贤兄,其他人不过偶尔也。”

司马珂笑道:“故此,陛下一向信任贤弟,贤弟又坐镇凤凰台,有贤弟在,其他人想弹劾愚兄,恐怕也难。”

说到司马衍,谢安脸色变得更加凝重起来,略带忧虑之色道:“陛下的身子似乎差了许多。昔日是早早来到太极西堂,午膳也在太极西堂享用,日落才归中斋。如今过了午时,便回去休憩了,似乎极其疲倦。”

司马珂微微叹了一口气,五石散这玩意,一旦上瘾,是任何人都劝不来的,反而会白白遭司马衍反感。

谢安又道:“中护军司马勋,此人野心不小,与诸北方士族走得极近,恐怕对贤兄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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