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诡船
“换血?”上杉越更加迷茫了,“给谁换血?你想要把我的血液换到谁的身上?源稚生?还是绘梨衣?”
作为身负皇血的皇帝,上杉越当然看出了绘梨衣血统的缺陷,而身为用他的基因培育出来的孩子,绘梨衣理所当然地继承了他的强大,却并没有继承他血统的稳定性,所以那个小姑娘一直用写字代替开口讲话,因为如果血统太过于纯粹,而精神层面的抑制力又不够的话,也许张口说出的语言就会是繁涩的龙文,龙文是具有庞大力量的语言,绘梨衣一旦开口讲话,附近的街道和行人也许就要遭殃。
如果说是把自己体内的血液以换血手术的方式传输给绘梨衣,上杉越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的,只是换血的方法治标不治本,一般人体的生血系统会在两个月之内就将全身的换新一遍,作为自愈能力强大的混血种,这个时间只会更短……除非上杉越每个月都为绘梨衣提供一场换血手术,否则从长远来看,绘梨衣的血统问题始终是个无法解决的隐患。
而如果把自己体内的血液以换血的方式暂时’“借”给源稚生,上杉越也不介意,完美的皇血大概率能在短时间内补足源稚生血统的完整性,提高源稚生的血统强度和战斗力,但这种方法也存在某种弊端,那就是在完整的皇血血统带给身体的强盛期结束后,源稚生的身体多半会留下后遗症,迎来一段漫长的虚弱期。
这是上杉越暂时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他是当世仅存的皇,只有继承了他的血统的孩子才能承受他那蛮横的血统,他的血统哪怕外流到其他任何人的手中,都无法进行直接的换血,多半都是用来进行基因方面的研究。
可路明非接下来的话委实把上杉越给惊住了。
“不,我开口向您讨要您的血液,不是换给源稚生,不是换给绘梨衣,也不是换给源稚女。”路明非说,“是换给我,是我本人需要您的血液……我要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把我全身的血液全部换成皇血。”
路明非的神态和语气都很平淡,给人一种没来由的错觉——好像他正和上杉越讨论的并不是换用皇血这种天大的事,而是去医院抽血的时候护士嫌他的血管太细了老是扎不准他的静脉这种芝麻大的小事。
“疯了!你多半是疯了!不然你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上杉越拍着桌子起身,他的反应比路明非想象得更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以为皇血是什么样的东西?你当换血是街边的无偿献血么?你知不知道,哪怕是我四分之一公升的血液进入到普通混血种的身体里,蕴含在我血统里的力量就足以把混血种全身上下的血管壁都给撑得爆裂?”
以前不是没有人做过这样的实验,血统的问题是混血种自古以来都持续关注的重要研究,不论是蛇歧八家还是**德国,曾经都有人尝试过利用上杉越珍贵的血统批量制造超级混血种出来,有人试着将上杉越的血样直接注射,也有人尝试将血液稀释加工制作成药剂再注入人体……但结果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而且那些实验体的下场都尤为惨烈。
所以上杉越从未将自己的血统看作什么了不起的珍宝,相反的,他认为自己体内的血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反而是诱发霍乱和争端的根源。
这是“神”留下的诅咒之一,就和“神”的骸骨一样,是某种极端不详的东西,哪里有皇血哪里就有战争和流血,身怀皇血的自己存在于这个世上本身就是一种罪孽……因为他是皇,怀璧其罪,所以他才拥有这么糟糕的一生,和自己亲近的人全都落得十分糟糕的下场,不得善终。
所以当路明非提出需要上杉越的血液时,上杉越沉睡了六十多年的记忆与噩梦再度苏醒了,他并不厌恶路明非这个年轻人,他厌恶的是那份痛苦和不堪的回忆,这噩梦般的回忆让他本能对路明非索求皇血的举动产生下意识的抗拒。
“我知道,我知道普通的混血种无法承受越师傅您的血统里蕴含的力量。”路明非看着上杉越,用无比认真的眼神与焦躁的老人对视,“但请您放心,您是超级混血种,我也不是什么普通的混血种,您的血液无法杀死我……我对自己这具身体还是有些自信的。”
哪怕连续注射三管古龙血清,自己的身体和意识都没有彻底崩溃,这说明自己这具经过锤炼后的身体还是挺抗造的。
而且虽然自己从来没有尝试过,但梦境故事里的经验告诉路明非,只要自己卖给路鸣泽四分之一的性命,小魔鬼的意识就会与自己的这具身体产生融合,伴随着增益状态而龙化。
换句话说,连魔鬼都没能摧毁自己这具身体,区区承袭自白王的皇血就像把自己全身上下的血管壁撑得爆裂,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只不过这些路明非都没办法和上杉越解释罢了。
“不是自信不自信的问题,也不是我吝啬自己的血液不愿意借给你……你大概还没理解换血这个行为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上杉越对路明非苦口婆心地劝说,“我见过注射我的血液当场暴毙的人,也见过和我换血后龙化成死侍的实验体,皇血对那些心怀不轨的科学家们来说也许是一种很好的实验原料,但对身负皇血以外的混血种而言就是一种致命的剧毒!”
“更何况你根本不是白王的血裔,你的身体很有可能会对我的血液产生了某种抗拒反应,血统的排斥力可是很难以控制的,后果也许会比我刚才描述得要更可怕!”上杉越一拍大腿,“而且我看得出来你对绘梨衣有意思,绘梨衣也对你有意思,我可不能让我的女儿守活寡!就冲这一点,这血说什么我也不能和你换,你小子给我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地陪着绘梨衣就好!”
“可我换血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绘梨衣啊。”路明非摊了摊手,无奈地说,“我不是说橘政宗最后打算将绘梨衣吃掉么?就是因为那家伙看上了绘梨衣的血统,想用绘梨衣的身体……进行某项邪恶的实验……嗯,邪恶的实验。”
路明非肯定的点点头,他没法告诉上杉越橘政宗是想让白王复活,用绘梨衣的身体过滤掉有毒性的白王之血,只能用“某项邪恶的实验”代替……反正这两个描述对上杉越来说也没什么区别,意思都差不多。
“我必须要让橘政宗达到他实验计划的那一步,因为我要掠夺他一切的实验成果,我要借用他的实验成果为绘梨衣和我的师兄解决血统的问题,不然绘梨衣的血统缺陷和我师兄的血统隐患永远也没办法解决。”路明非紧接着说,“但我不可能真的让绘梨衣去充当那个老变态的实验对象,这时候如果有一个比绘梨衣的血统更完整、更稳定的目标出现,那个老家伙绝对会被吸引,到时候他就会转移目标,更改实验对象,这样至少不会让绘梨衣再承担那些不必要的风险。”
“那为什么不让我来当他的实验对象?天生就继承了完整皇血的我应该是比绘梨衣更具有吸引力的实验目标吧?”上杉越建议道,“只要我出现在那个叫橘政宗的家伙的视野里,他应该会把目标从绘梨衣的身上转移到我的身上才对。”
“不,越师傅您并不了解那个人的野心和计划,而我是最了解他的人,命运赠予了我一次机会,我这一次必须要把握住……我会是那个亲手杀死他的人。”路明非低声说,语气像是制裁魔鬼的神明,又像是魔鬼本身。
“而且我不能让越师傅你铤而走险,你刚刚才知道你有儿子和女儿,这一切交给我来就好。”路明非低垂着眼帘,低声说,“说起来可能匪夷所思,不过越师傅你根本就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承受不起您的皇血,我知道身为超级混血种的你是别人眼中的怪物,我也是怪物……我是比您更大的怪物,哪怕是皇的血液也没办法杀死我。”
上杉越的视线深深地看着路明非,他的目光似乎是想要穿过路明非的外表,看清他的内心……可他看不清,这个年轻人给他的感觉实在太深奥了,就像是一片纵深无底的深渊,谁也不知道蛰伏在这片深渊里的究竟是什么……也许是恶龙,也许是恶魔。
“好吧,你说服我了,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年轻人,刚才在吃面的时候我就看得出你的心很真,你对绘梨衣是认真的,但我真没想到你能为她做到这一步。”上杉越叹了口气,像是被路明非打败了似的,“说实话,皇血真不是我该继承的东西,我骨子里就是个怯懦的家伙,我从来不想承担任何的责任,而且我很怕死,我只想多体验体验人间的美好,然后守着那么一点点美好终了我的一生,我说真的,你告诉我我有儿子还有女儿的时候,我很开心,同时我也很畏惧……所以我变得更怕死了。”
“但同时也多出了一个比死亡更令我惧怕的东西……那就是我的孩子们过得不好。”上杉越低声说,“我如今剩下的东西不多了,但是我可以为我的孩子付出我仅剩的一切,我拉面的手艺、我仅剩的力量……甚至是我的生命。”
“如果今后你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你尽管开口。”上杉越深吸一口气,“我很高兴我的孩子们认识了你这样一个朋友,我也替他们谢谢你……谢谢你支持他们。”
老人的背后是夜幕中狂风暴雨的东京,此时他已经向路明非掏出了最后的心肺。
“我愿意这样做……因为你的孩子们也都是很好的人。”路明非看着上杉越,认真地说,“我很高兴我能来日本,我也很高兴这一次我有能力挽回这一切……在所有的悲剧尚未发生之前。”
“越师傅,曾经我也像你这样,逃避一切,因为我们没意识到我们犯下了无法弥补的过错,之后为了弥补这个错误,我们只能怀揣着悔恨一错再错,不想犯错就只能逃避。”路明非说,“逃避是没错的,但也是无用的,我很庆幸这一次我从一开始就没选择逃避,坚持到了今天,所以哪怕越师傅您现在下定决心也不算晚,您的孩子们都还在,这个世界上很多美好的事还没开始发生,一切都来得及挽回。”
上杉越看着路明非,这个年轻人的话让老人老怀甚慰。
“我认可你了,守护好绘梨衣。”上杉越忽然说,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如果你们举行婚礼的那天,我还没死的话……也许我会翻出我的旧和服,坐在上席。”
第373章 小伙子,你失恋啦?
狂风和暴雨依旧肆虐着夜幕中沉睡的东京,这个夜晚似乎特别漫长,望不到黎明的尽头。
二十分钟以前,路明非就从越师傅的拉面摊离开了,现在他大概已经和绘梨衣碰上了面,两人坐上了直升机朝着他们今夜的目的地行进着……一个蛇歧八家找不到的地方。
此时的拉面摊屋台车内,这里独留上杉越一人,他正一边重复洗涮着同一个拉面碗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刚才那个离开自己拉面摊的年轻人和自己的谈话,怔怔出神。
今夜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多到令人目不暇接,多到令人措手不及,并且全都是上杉越始料不及的大事。
先是六十多年未见的老友昂热来到自己的拉面摊,告诉自己近期日本的大体形势和“神”将要复苏的消息,然后消灭了自己一碗拉面和一半的酒……如果说昂热的到来还没有让上杉越那么意外,接下来的几个年轻人则完全出乎了上杉越的意料。
曾经就读于东京大学的老熟人酒德麻衣,还有酒德麻衣那位出手相当阔绰的朋友,然后就是那个名为路明非的神奇的年轻人,和自己不久前刚得知身份为自己女儿的绘梨衣。
其实让上杉越一直没能缓过神来的还是路明非告知他的那些消息,上杉越从未想过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居然有孩子?而且还是三个?并且三个孩子都在距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大家某个时间段都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也许在人群中擦身而过但互相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更离奇的是,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和其中一个孩子见过面了,甚至还用自己的拉面招待过她。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幻,就像是一场离奇的幻梦一样,却又极尽真实……上杉越已经无条件相信路明非的话,因为他在路明非的话里找不到任何的破绽,那个年轻人没有任何理由要拿这种事来欺骗自己,就像他说过的,血脉相承的父亲与孩子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很容易得到证实。
拥有孩子这种神奇的体验让上杉越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心境中,这感觉就像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乞丐忽然捡到一张中了大奖的乐透彩票一样,忍不住患得患失……他不敢去幻想开奖日期自己领到巨款的情形,更不敢幻想自己变成了有钱人后的生活,因为他害怕也许奖金会因为某些不可抗力的原因不能兑换,或者中奖这件事压根就只是自己一个镜花水月似的美梦,他害怕这一切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虚假的欢愉,因为他无法承受还未得到又马上失去的打击。
而让上杉越沉寂了六十多年的心境好似过山车般跌宕起伏如坠深渊的是那个名为橘政宗的男人,上杉越还没从自己拥有三个孩子的喜讯中回过神来,又突然被告知这个藏在蛇歧八家里的狡诈之徒利用他的孩子们又企图谋害他的孩子们的消息。
上杉越何止是怒火中烧,他简直是怒不可遏,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蛇歧八家提着古刀揪着那个老家伙的衣领,把刀锋对准那家伙脖颈上的大动脉,逼问他究竟想对自己的孩子怎么样,如果那个回答不能让自己满意,就一刀剁了那家伙一了百了……不过这种杂碎剁上一刀大概也还不够泄愤,那就再爆爆自己六十多年未曾动用的言灵,把那个老杂碎的尸体烧得渣都不剩,也算是省了火葬的步骤,为本就土地贫瘠的祖国节约资源。
不过这种事想想就算了,上杉越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那个叫路明非的年轻人很坦诚地告诉了自己他一系列的计划,如果因为自己的意气用事导致路明非计划的某个环节出现差错,其后果很可能会间接影响到自己孩子们的安危,这绝不是上杉越愿意看到的,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和隐忍,直到路明非通知他这个战场需要自己参与的那一刻。
同时现在上杉越忽然意识到了,源稚生和绘梨衣都是自己的孩子,他此刻回想起自己刚才曾当面绘梨衣的面说过的一些话,这个自认脸皮不薄的老人竟是忍不住老脸臊红,像烧红的铁炉。
什么绘梨衣酱有没有男朋友啊……什么男朋友就是比未婚夫低一级的东西、比丈夫低两级的东西……什么青梅竹马什么两小无猜……什么绘梨衣和源稚生一起长大,喜不喜欢那小子,想不想让源稚生做男朋友……
现在看来这些话还真是不折不扣的混账话啊,大大的混账话,简直混账得没边了!
哪怕日本是个盛行变态和怪癖的国家,身为父亲的自己撮合亲哥哥和亲妹妹这种事也太……有违人伦了!
上杉越这才意识到,怪不得自己说完这些话,路明非那小子瞬间黑下脸来怒斥自己乱了套……这可不就是乱套了么!
还有酒德麻衣和她的朋友,两个小姑娘躲在一旁偷着笑……上杉越原本以为俩小姑娘是在偷笑路明非暗恋的绘梨衣被自己撺掇给了其他人而恼羞成怒,万万没想到俩小姑娘居然是在偷笑自己乱点鸳鸯谱。
此时上杉越回想起来,最让他深感挂不住老脸的是,在自己胡言乱语鬼话连篇的时候,路明非那小子居然没有暗示自己一下也没有提醒自己一下,就任由自己当着绘梨衣的面说出如果自己年轻个五十岁,也想体验一把年轻的感觉,说什么和路明非争一争绘梨衣这种道德和底线双双缺失的话……现在上杉越回想起自己说出这番话时,酒德麻衣和她朋友两个小姑娘望着自己惊诧而意味深长的神情,上杉越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辈子都不再出来了。
“小混蛋!真是个欠揍的小混蛋!”上杉越恨得牙痒痒。
上杉越回想起路明非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此刻怎么想怎么觉得那小子是道貌岸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把绘梨衣托付给这种蔫坏蔫坏的小子是不是太草率了,在一下子接受太多太惊人的消息后自己的大脑一片混乱,失去了判断力,被那小子的话带着节奏跑。
自己答应那小子答应得太过轻易了吧?毕竟绘梨衣可是自己唯一的女儿,女儿可不像那俩笨蛋儿子啊,女儿这种生物应该是用来捧着的,而且以绘梨衣那么天真那么单纯的性格,以后还不给路明非这满是心眼的滑头小子欺负坏了?
“可恶,混小子!你以为你在糊弄谁?那可是我上杉越的女儿!”上杉越越想越是气不过,擦碗的手力道不自觉加重,鼻子里冷哼哼,“认可你?我可不会轻易认可伱!想让我认可你……你小子还早了一百年你知道么!”
上杉越想得太过投入了,以他没能及时注意到,在他自言自语的时候,一道人影从远处的风雨中朝拉面摊缓缓走来。
那道人影来到屋台车前,静静地矗立在拉面摊外,并没有掀开帷幕马上进来,因为屋台车雨棚落下的帷幕遮住了拉面摊的上檐,来人的脸被遮掩在帷幕后的夜色里,看不清面容。
上杉越还沉浸在自己忽然有了三个孩子的喜悦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等到来人靠近后,他才随意地扫了眼帷幕之外,仓促之间只透过帷幕的缝隙看到一道身穿黑色风衣的身影,看身高和体型应该是个男人。
上杉越心不在焉地摆摆手:“打烊了打烊了,食材都已经用光了,想吃面的话明天晚上再来……哦不对,明晚最好也别来了,我得多备点原料,那几个孩子胃口都很大,免得他们来了我的面摊又没东西吃……”
上杉越的语气介乎于低声与呢喃之间,既像是对拉面摊外面的人影说的,又像是不经意间把心里的话给喃喃自语了出来。
然而在上杉越下逐客令之后,拉面摊帷幕外的人影却依旧没有离去,他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夜色与风雨中,大风卷起了他风衣的衣摆,露出了他衬里瑰丽绚烂的一角。
“是我没说清楚么?”上杉越看着这位来人似乎不肯离去,微微皱眉,但他还是极富耐心地说,“那我就再重申一遍,拉面师傅现在很忙,没功夫招待客人,而且今天的拉面材料也已经用完了,所以这家拉面摊今天已经打烊了,不做生意也不接待客人了,如果想吃拉面的话,沿着这条巷子走出头,在路边等两个小时就好,那里的连锁拉面馆早晨七点半开业。”
但来到拉面摊外的那个男人接下来的举动又一次出乎了上杉越的意料……那人掀开屋台车的帷幕,径直坐到上杉越面前路明非曾坐过的位置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万元的日元大钞,缓缓地推到上杉越的身前。
“我付给你拉面钱,你不用帮我做面,也不用特意招待我……我只想找个地方待待,待够一碗面的时间后,我会自己离开。”黑色风衣的男人低声说,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端的疲惫。
“我说没空就是没空,我的话你是听不懂么……”上杉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扭头望向这位赶也赶不走的不速之客。
然而当他看清这个男人的那一刻,上杉越的眉头忍不住挑了挑,剩下的话仿佛卡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在上杉越看来,此刻眼前是个过分年轻的男人,看上去和路明非还有绘梨衣他们都是相仿的岁数。
年轻男人的身上,脖子以下的部分全部缠绕着白色的绷带,看起来像个重症未愈的病人,男人没有打伞,似乎是淋着雨徒步来到拉面摊的,此时不论是男人黑色的长发,还是黑色的风衣,亦或者是黑色的纯手工定制的皮鞋,从头到脚都被暴雨淋得透湿,简直就像一只在水坑里滚过一圈的黑色藏獒犬。
然而令上杉越惊诧的并不是男人的年龄,也不是男人落汤鸡似的模样,而是这个男人的神态。
上杉越从未见过这么疲倦的眼神,这个男人现在看起来简直累坏了,他的眼皮子耷拉着,眼神晦色又黯淡,这不仅是一种发乎于肉体上的困倦,更是一种基于灵魂之上的疲惫,看起来就像是从阿富汗的战区逃到这里的难民,老婆、孩子和全部的家人都惨死在了战争和叛乱中,他自己则是唯一的幸存者,一路躲避着枪林弹雨与豺狼虎豹,七天七夜没合过眼睡过觉了,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失去了一切,信仰随着崩塌的生活一起支离破碎。
但男人身上价值不菲的衣服和纯手工定制的皮鞋又说明他根本不可能是从哪个边陲小国逃来的战争难民,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是生养于优渥家庭的本地人,用的日语也相当标准。
如果上杉越足够细心的话,他也许能发现这个年轻人此刻的神态简直和六十多年前得知了家族内幕真相时,逃离家族的自己如出一辙……都是那样的无措,都是那样的彷徨,都惴惴不安着,又惶恐惊悸,好像看透了这个充斥着虚假和恶意的世界,在无垠的世界却寻不到一立足点得以安身立命。
但上杉越此刻的思绪仍然停留在路明非的话中,他压根没把眼前这个闯入拉面摊的年轻人往那方面去想,他只觉得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失意极了,就像是前天死了亲妈,昨天死了老婆,今天亲爹又被车撞了似的,所有糟糕的事都发生在他身上。
这种年轻的富家子弟,在凌晨的午夜徘徊在暴雨的街头,浑身是伤,还如此的沧桑又失意……是什么能把一个年轻人变得像老人一样沧桑呢?
有了!上杉越猛地击掌,灵光乍现,他的脑海里闪过一种可能!绝对没错!
上杉越从酒桶里舀出最后一层酒,倒在酒盅里,他把酒盅推到年轻人的面前,又鼓励似的拍了拍年轻人被雨水淋得透湿的肩膀。
上杉越以一副“师傅我是过来人”的神态和语气,缓声说:“小伙子……你失恋啦?”
第374章 我是专业的!
失……失恋?
失哪门子的恋?
这里不是拉面摊么?失恋……这该是拉面师傅问的问题么?怎么这里的拉面师傅还兼职情感咨询师或是心理医生不成?
源稚生缓缓抬起头,他看着那个戴着拉面师傅样式黑色头巾、满脸“我是过来人”表情的老人,源稚生的眼神里充斥着无辜与迷茫。
这个在执行局里以肃杀与果决出名的年轻执行局长从未露出过如此迷惘且懵眛的一面,哪怕是面对再凶再厉的“恶鬼”,源稚生也能面无表情地一刀斩之,毫不留情地处决,现在如果有执行局的干部或是乌鸦夜叉他们几个在场,看到此刻源稚生的脸,一定会被惊掉下巴……因为那个冷面冷血的源稚生此刻的表情简直就像个敲开了自家门、发现映入眼帘的却是别人家父母的脸而手足无措的孩子。
看着面前老人一脸认真的神情,和他那笃定的语气,还有不知从哪萌生出的自信……源稚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来到拉面摊之前,在结束了和橘政宗的质问与谈话后,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东京警视厅的视察,源稚生很快就投入到了关于死侍残骸的处理问题和那些死去的家族成员们家属的安抚工作中。
然而让源稚生没想到的是,经过乌鸦和樱的统计,源氏重工经历了一场巨大的骚动,死亡和受伤的人数却远比他预料的要少,除了影壁层几乎全毁,家族遭受的的损失也远比源稚生预料的要低。
一位名为中美石上花的接线部女组长告诉源稚生,他们之中很多人的逃生都得益于岩流研究所一位名叫“宫本大雄”的前辈,大雄前辈杀死了十二层的死侍并出谋划策,让人群从源氏重工十二层尽头的紧急通道中有序地疏散,这才避免过于聚集的人群拥堵在楼层中,沦为死侍群的血食。
可源稚生查遍辉夜姬的资料库,找到的那个叫“宫本大雄”的人在五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五十年前岩流研究所甚至都还没有建立起来。
而且按道理来说,岩流研究所那群科研人员中,拥有着能够杀死死侍能力的人屈指可数,为数不多的强者源稚生应该都认识才对,但那个叫中美石上花的女组长却一口笃定救助他们的人就叫“宫本大雄”,而且穿着岩流研究所醒目的白色制服。
这时源稚生忽然想起橘政宗曾告诉他路明非几人就是依靠伪装成岩流研究所的研究人员潜入的源氏重工,随后源稚生叫来几个执行局的精英描述了一下那个穿着岩流研究所制服和死侍酣战的“宫本大雄”先生的外貌,果不其然,那个叫做“宫本大雄”的神秘男人好巧不巧地和路明非对应上了。
源稚生这才得知,原来家族能够平安度过这次重大的危机几乎全部都要得益于那三个闯入源氏重工大厦的“窃贼”,他们原本的计划应该是炸毁辉夜姬的主体,但到头来,辉夜姬没炸成,恺撒和楚子航倒是帮源稚生将整栋大厦的死侍聚集在了影壁层,然后拼着老命和源稚生一起歼灭了所有的死侍,而路明非则救下了接线部和执行局的人,并打开了源氏重工外部的紧急通道,帮助更多的人得以逃生。
不论是帮助自己消灭死侍,还是帮助家族疏散被困在源氏重工里的人员,亦或者是告诉自己橘政宗的伪装与真实身份,这些都是攸关于家族的安危与性命的大事,源稚生知道,自己今天承下了那三个神经病天大的人情,今后不论是出乎于个人的立场,还是家族的道义,蛇歧八家和卡塞尔学院……至少和那三个神经病不可能再站在敌对的立场了。
然而还没等源稚生感动多久,乌鸦忽然给源稚生带来了一个很不妙的消息。
绘梨衣小姐……丢了。
与其说是丢了,倒不如说是离家出走更为合适,因为在绘梨衣的房间里,有一张留给源稚生的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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