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小姐的螃蟹卡农 第148章

作者:月鸦

  她们在争执,她们的思想在碰撞。

  但只是杂音。

  对于赌约中心——被思念着的吟游诗人来讲,对这些杂音嗤之以鼻。

  她迈步向前了。

  她揉捏着脸蛋,想摆出一个不错的笑容。她酝酿话语,想给出柔和的声音。

  她不在乎那个赌约,这些将爱情视作玩物的高位存在,所说的内容没什么意思。她甚至可以带着轻蔑的确信,历史恶魔和月桂女神,都没有经历过爱情,经历过强烈的思念。

  但高易羽经历过——她也很清楚,这件事有解决的办法。

  是的,她思念过别人。

  那还是小学时,高易羽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乐队,整整一周时间全身心的投入其中,无时无刻不在聆听他们的音乐,翻阅他们的歌词,乐队生平、经历。

  带着强烈的热爱和热情,高易羽央求父母带自己去看乐队演出。虽然那要出国,要跨越语言的关卡,要花上很多钱,但当时的高易羽并不理解这些。

  而意外的,高易羽的父亲给了承诺,说暑假就去。虽然距暑假还有两个月,但高易羽失眠了好几天,总在期盼着时间能过得飞快,并在幻想演唱会能有多美好。

  但意外的是,两个月时间,磨掉了她的热情。当她发现一支乐队之后,就会发现更多。

  虽然她不承认,一种莫名其妙的自我欺骗,仍在告诉自己,是多么热爱那支乐队。

  直到父亲真的开始带她去办各种手续,开始收拾行囊,她才觉得有些不对。

  再然后,从边陲小城坐车到火车站,再坐到飞机场,再转机。经历了十几小时的折腾,身心俱之后,再在异国他乡落地,被准备不足弄得手忙脚乱,一无所知。出了机场被语言不通的出租车司机诈骗,被吉普赛人试图偷走东西……

  无数的烦恼和琐事席卷而来,让人应接不暇,苦不堪言。

  父亲挡下了大多数,才带着高易羽坐进演唱会的举办地。直到那时候,高易羽思索着如果是自己独自一人前来,会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就这样,她在已经不那么有意思的歌声里,认真的告诉自己,热情已经彻底消亡了。

  而眼下,被思念的自己,就要成为那苦难。

  她来到了安·菲文的身后,那是正好听不见脚步声的距离。

  “两年不见。”但她高声的打了招呼。

  “……?!”

  安·菲文整个人停滞了一瞬,然后,带着怀疑、惊慌失措、难以置信,她回过头,呆然的看到了高易羽。

  听到声音的不光她,还有正在吵架的那两位赌徒。她俩像是哭丧一般哀嚎了起来,竟然没发现高易羽已经上去了……这就麻烦大了,高易羽上去强化了一下,岂不就意味着赌博条件不成立……

  而那边——

  安·菲文跃下围栏,想要跨过花朵盛开的庭院,朝也许是一个梦的吟游诗人跑来。

  “别过来。”但高易羽摇了头,“你连人生的旅程也没有开始,怎么能妄想着到我这儿来呢?”

  “我……吟游诗人……您……您……真的是……您?”

  “萨福十分希望你能回到这个世界,而不是在虚无缥缈的地方浪费时间,我们已经告诉了你如何去做。”

  高易羽没有说谎,这是事实,那正是萨福的残魂来委托她的事。

  她要履行。

  同时,也将告诉安·菲文,她如今的思念,其实很容易便可以被解决——

  “我很快就要再次踏上旅行,能来见你这一面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你还想再见到我,便和我约定吧。在一年之后的今天,雅典城,普尼克斯山的民众法庭门口……为我带一束花吧。”

  说完,高易羽转过身,挥着手,告别了停在原地的银发少女。

  高易羽已经盘算好了,这会是顺利的一举两得。

  这旅程能让她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指不定就抓住归属感,回到世界之中了。

  不光如此,等她离开这座小岛,经历艰难的单人旅行身心俱疲,又在雅典城邦那种大城市,见到更多漂亮、有才华、优秀的人……便不再会思念一介莫名其妙的吟游诗人了。

  ……

144·她的一年之约

  对于安·菲文来讲,时间——是个有些模糊的概念。

  她清晰记得童年时代的种种。

  比如每一天,父母都会在开店之前争执,那些令人难堪的话语会伴随烤面包的炭火和麦香,在每一天开店之后终结。

  比如邻家玩伴,那位头发总是和泥巴、稻草裹在一起的调皮女孩,曾偷出用来悼念亡者的葡萄酒分享给大家,加了铅糖的滋味十分柔和。

  在那时,安·菲文每一天的生活,都被刻在时间里,深深的刻着。

  对她来讲,那些时日是清晰的、真实的,也是再也遥不可及的。

  然而从那之后,从被驱逐出故乡开始,她再也没办法将任何现实,刻入时间里,这一切便变得模糊起来了。

  她只是知道,自己跌跌撞撞的上了船,循着别人随口的传闻,渡到希腊的岛屿城邦,真的被传说中的女诗人收留。

  可回过头来——这些日子过了多久了?有几年了?

  她数不清。

  硬要去细算,能成为时间测量器的,只有一些印象残片。

  比如刚来时,经常在码头聚集的少年小团伙,如今已经成为青年,不再游手好闲。他们谈论的话题,也从如何成为世界之王,变成被拖欠了多少工钱。

  可这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是眨眼便消逝了的。

  并且,毫无意义的。

  直到遇见她之前的时间,都是毫无意义的——

  “我的到来,对你多半不是好事。”

  她……那位来自东方的吟游诗人,正是这么说的。

  她的黑发镀了瑰丽的阳光色彩,她异邦人的脸庞正是神话所载。

  对这一切,安·菲文记得很清楚。甚至忘了去探究其话语背后的含义,至于她们所说的那些……魔力、永生、未来……怎么都好,她也完全不在乎。

  无论如何,遇到吟游诗人,是来到莱斯波斯岛之后,安·菲文第一次感觉到现实是真实的。

  吟游诗人说这句话时,轻描淡写的口吻,稍显凝重的目光,以及高傲于一切之上,不被任何东西拘束、无法被任何目光看穿的身姿……都被安·菲文烙印在了灵魂里。

  她的时间也不再模糊不清。

  她的现实,再一次,流动了。

  ……

  已逝去的萨福老师留下了丰厚遗产,这轻而易举的支撑起安·菲文无所事事的生活。也凭借萨福的名声,岛上的人对安·菲文也并未有什么打扰。

  她得以安逸的度过每一日,准备着越来越近的行程。

  “还有三百个昼日,我就该在约定的地方……见到她了。”

  和银发少女充满期待,悦耳至极的话语不同,她手中弹的奇妙乐器,却发不出和谐的声音,更别提成为什么悦耳旋律。

  但安·菲文不在乎,只是极其爱护的继续练习,这是临别时,吟游诗人留给她的人生至高宝物。

  如果说有什么,能和这把琴相提并论,那便是约定了。

  一年之后,在雅典重逢。

  为此,安·菲文数起了岁月。

  期盼着太阳早日落下,渴求着月亮尽快沉海。

  在阴天、在晴天,她的渴求从不停止。

  安·菲文喜欢睡觉。

  因为只要闭上眼,挣扎一会儿,再次睁开眼,便能悄无声息的流逝掉一部分时间,更能接近约定的日子。不光如此,幸运的话,能在梦里梦见她……可惜,即便抱着琴睡,这也没能奏效过。

  时间走得是如此缓慢,可手中琴弦的声音却伴随了每一天。

  吟游诗人现在旅行到了哪里?她有好好吃饭吗?哪怕只是偶然,她有……可能想到过我吗?会不会已经忘了?思绪总是杂乱的编织,可琴弦之声却逐渐步入正轨。

  她对琴弦日渐熟悉,本就灵巧纤细的五指,也能弹好每一根。

  一开始,双手之间是那么的不协调,可每一天都有一点进步。

  音乐是好东西,一旦弹得好,将诗歌赋予新的韵律,就会变得很和谐。作为诗人的学徒,作为一名也确实写过许多诗歌的人,她自然而然发现了这一点,然后想出了另一点。

  那么,旋律和旋律之间,是否也能和谐?

  她开始同时弹奏两根弦、三根弦,大部分时候,听起来都是非常微妙的。可逐渐,安·菲文发现,只要它们之间的间隔,能走在很对的地方,声音就能在一起变得和谐。

  比如说,拨动她最喜欢的第二根弦时,这听起来很柔美、悦耳的音色,只要跟着树上鸟儿转头的频率一起,或是跟着被风吹动之后,左右摇晃的树叶,声音就能被赋予一种……她想不出来,但只能说是“很对”。

  只要旋律跟着这种很对的地方,再在每一次很对的地方加入另一根弦,声音就会非常舒服。很快,她学会了用点头、用手指、用脚来引导音乐。

  音乐是种非常有趣的东西,光是吟游诗人留下的这把琴,便可以探索出无数的可能性。

  随着弹奏的娴熟度、探索度不断上升,安·菲文的日子从枯燥、单调的“思念吟游诗人”,变成了“一边弹琴,一边思念吟游诗人,并且感叹‘她的职业竟然是弹这个,真深奥,太不可思议了’”。

  日子依然过得很慢,但变得有趣了起来。

  只是,当离约定之日还剩一百个昼日时。

  ——羊肠弦断了。

  ——像是她的灵魂被折断一般。

  她消沉了整整三天,沉浸在羞愧、耻辱、自责当中。

  吟游诗人所赠的宝贵乐器,在自己手里坏掉了……

  直到思维稍微清晰了一些后,她偶然想起萨福老师曾写过的诗歌,描写在雅典祭祀酒神,其中就有弹琴者、演奏乐器者……

  找到契机,安·菲文立刻带着所有财产,来到岛上城邦,寻求修复乐器的方法——可没能成功。这里唯一懂弹奏里拉琴和其他乐器的人,前几天刚乘上船,去远处参加一场狂欢节日。

  除此之外——安·菲文惊异的发现,这里的人变了。有的变老了,有的长大了,有的……将要步入死亡,或是已经成了一个已故的名字。

  人们看她的目光复杂、甚至陌生。

  因为她很清楚,无论水中映照多少次,自己是不会老去,毫无变化的。

  不光是被家乡——她还被从这个世界放逐了。

  世界的一切就像手里的琴弦,会被岁月磨断,可她不会。一切都将在不经意间逝去,回过神来便无法追回——可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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