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偷来浮生
她昂起光洁的额头,咽下从心头荡漾而起的幸福,她似乎是被这里烤红薯的味道惊艳,语气欣喜。
“真甜啊,比我以前吃得都要甜。”
……
剩下的路两个人都很熟悉,车身上还贴着几年前旧广告的老式公交车行驶在迫近年关而格外冷清的街道上,他们摆脱了青川冬日里贯有的阴郁,家里的天空阳光明媚,老旧的电线架上架着错乱复杂的线路延伸向前,在干枯树杈落下的阳光下投下晃动的阴影。
他们路过了阳明高中,高中还没有放假,下午的校园恬静惬意,借着教学楼错落的间隙,甚至还能依稀望见操场上奔跑嬉笑的身影。
耳边机械的女声播报着站台的名字,苏语替夏千歌拎着行李箱下了车。
“要不要我…送你到家。”
“不用了,已经很麻烦你了。”
夏千歌摇了摇头,接过了苏语手里的行李箱,她弯着眼尾,笑着说,“谢谢你啊,那就这里吧,嗯…再见,有时间一起回学校看看也好。”
“好啊,到时候一起,再见。”
“嗯嗯,再见。”
苏语站在车站等待着下一班车,女孩纤弱的背影在视野里慢慢缩小,在枯黄灰败的晚冬里,淡粉色的身影成了仅有的亮色,在视线里挣扎了一会儿,消失不见了。
……
苏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灿金迷离的霞光如水一般透过了老旧小楼里水泥砌成的窗格,在狭窄的走道里投下方方正正的光影,这是他第二次重温这里,一切都是那样熟悉而又陌生。
他从口袋里掏出微微泛着锈迹的钥匙,**锁孔,手指用力,门锁扭动的声响在安静的楼道里清晰可闻,可他只是刚刚用劲,门忽的从里面被推开了。
他心头猛地跳动,抬起头,借着灿金泛红的霞光看向屋内替他开门的人,他一时间记不起…他们的再见隔了有多久,大概很久很久,久到钟表的指针逆转一周,他们才能见到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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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苹果
傍晚时分的老街反而是整日里最有生活气息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吃完了晚饭没事儿干的闲人走到街上结伴散步,或是夜里锻炼的人光着赤膊在街上慢跑,沿街的商铺还在营业,大部分店主吃饭晚,便架着露天的灶台在外面生火做饭。
不少推着小车的摊贩为了早早占下好的地段,也纷纷开始出摊,年关将近,谁也不想口袋空空地狼狈回家,他们叫卖的吆喝声比以往都要大不少,食物香气扑鼻,烟火气在沉郁的霞光里愈发浓重。
夏千歌把厚重的包架在行李箱上,慢慢地推着往前走,家门口这条街似乎重新翻修过,乌黑的沥青填满了时间在老路上留下的坑坑洼洼,行李箱的轮子可以毫不凝滞的在地面上滚动。
人行道上翻起的砖块也被塞回去重新铺好,不至于到了下雨天,一不小心踩上去,就湿了半边裤子。"
夏千歌翻看着手机,盯着荧幕上的信息看了一会儿,她昨天晚上打了电话告知自己要早些回来,可电话没打通,她想着或许是太晚了,便留了几条信息,一直到现在也没回。
她隐隐有些不安,母亲是有工作的,在社区里做些手工的小玩意,工资不高,但比较清闲,也不会太劳累身体,关键是…社区来来往往的人多,可以多和人聊聊天,不至于一个人待在家里无聊,母亲不爱说话,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逼迫着母亲多与外界交流。
她最后在街边的一家水果摊前停住,布着灰尘油腻的破旧招牌上在写着模糊不清的字样,佳佳水果店,佳佳是店主人小女儿的名字,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现在应该读小学了吧。
水果店的老板娘则是个中年女人,脸型圆润,看着面善,本就肥胖的身形裹着厚实的棉袄显得相当臃肿,她正在锅里翻炒着半熟的青菜,青叶渗出的水分掺在油水里滋滋作响,离近了煤气味很重,升起的烟气有些熏眼睛。
夏千歌把行李箱搁在了路边,走进店面,小声地打了招呼。
“婶婶,好久不见啊,我回来了。”
胖女人闻声抬起了头,不大的眼睛瞪了瞪,脱离了一条细线的形状,她惊讶地张着嘴,急忙关了煤气灶的火,放下锅铲,搓了搓肥厚短小的手掌,“哎呦哟,千歌回来啦,吓婶婶一跳,你这…怎么又瘦了呀,本来就弱的跟经不住风似的,怎么还给瘦了。”
胖女人握住了夏千歌纤细的手腕,心疼地摸了摸,嘴里一直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同一句话。
“苦了你了,苦了你了,你那时候走的一声不吭的,这…现在又回来的急,我也没准备什么好菜,不然…”婶婶瞧了一眼锅里半生不熟的大白菜,觉着也拿不出手,便指着摊上的水果。
“要不拿点水果回去吧,大过年的…在家里放着也好,再过些日子我也差不多要关门回老家过年了。”
夏千歌不动声色地从胖女人掌心里抽出了手腕,她笑着说,“嗯…那我买一点吧。”
“婶婶说不收钱就不收钱,你是个听话的孩子,可听话的孩子没人疼,命都苦,这好好的成绩,除了幺蛾子,高考发烧没考好,婶婶心疼,可帮不了你太多,一点儿水果而已,别在埋汰婶婶我了。”
“哪有…那真是谢谢婶婶了。”
夏千歌的确打算买些水果回去,她记得…母亲不久前还和她说过想吃苹果了,还顺带着抱怨了几句快过年了,什么东西都涨价,太贵了。
她没进店里拿,只是在外面的摊上捡着苹果挑了挑,摆在路边久了多多少少蒙了点儿灰,放了一整天,难免变得有些皱巴,即使卖,也是要便宜了卖的,她不嫌丢人,挑的很认真,拿了些水分还比较足,品相尽可能好的出来,装在了胖女人递过来的袋子里。
“好嘞,一共三斤二两,拿回去给你妈也尝尝,上次我也说给她拿点,她死活不肯要,你就说是你买的好了。”
“嗯,谢谢婶婶。”
夏千歌把胖女人称好的苹果接过来提在手里,她看了眼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婶婶,你这几天有遇见我妈么?”
“这个啊…”胖女人皱眉想了想,摇摇头,“最近我还真没怎么见过,她平常不是去社区上班么,也不常往我这边溜达,你妈那个人你知道的,总是一个人,不喜欢热闹。”
“这样么,那好吧,我就先走了,我妈还在家里等我呢。”
“欸,等会等会,婶婶有点事情和你说…”
夏千歌刚刚转过身便被胖女人叫住,她疑惑地看着女人欲言又止地模样,“什么事?”
“这事儿还真不好开口,你爸这几天常往你家里跑啊,大概上个月吧,晚上的时候,你妈搂着你爸的肩膀在这边散步,笑的那叫一个甜哟。”
胖女人砸吧着嘴,声色俱佳地描述着当时的画面,“你说他俩都离婚了,怎么还拉扯不清的,你回去可要和你妈做做心理工作,而且呀…”
女人顿了顿,刻意压低了嗓子,以中年妇女特有的八卦口吻低声说道,“他们都在传啊,你爸又要结婚啦,你说那你妈这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他…要结婚了?”
夏千歌愣了愣,笑容突然在脸上融化,像蜡一滴滴掉下来,她凝着漆黑如墨的眸子,黑雾翻滚着刮起冷戾的狂风。
“这街上可都在传呢,你爸确实不是个东西,可耐不住你妈上赶着找他啊,这家都给掏空了,结果现在人是半点情面不领,转眼就要结婚了…”
胖女人依旧喋喋不休,“你爸可是坐着两手准备呢,眼下你没考上江南大学,社区里发的奖金也泡了,你爸眼看着想要指望你恐怕难咯,可不就不乐意,翻脸不认人了么。”
“我知道了,我会回去劝劝我妈的。”夏千歌打断了胖女人的话头,冰冷潜伏塞眼珠漆黑的瞳孔里,她握着行李箱的把手,“我就先走了,好久没见我妈,有点想她了。”
“好嘞,那…那你快回去吧。”
胖女人滞了滞,话没说完就被堵住让她觉着有些难受,她连忙抓了几个猕猴桃跑出来,放进了装苹果的袋子里,搓了搓肥短的手指,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千歌啊,你这虽然没考上江南大学,可这青川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大学嘛,别被你爸那个畜牲瞧不起了,好好念书,有困难婶婶肯定尽力帮你,你是个好孩子…懂事,婶婶不求啥,以后别忘了婶婶就好。”
“这个当然了,婶婶没少帮我们家,千歌都记着呢。”夏千歌笑了笑,回答道。
“那好那好,婶婶不打扰你回去见你妈了,快回去吧。”
“那婶婶再见。”
“好嘞,再见哈。”
……
天色已晚,街边昏暗的路灯打着黯淡的灯光,透进幽暗寂静的老楼里,阴冷的空气里弥漫着细小的灰尘,它们漂浮在黯淡的灯光里寻找着潜藏身形的黑暗,像是很久没人住过,有着一股沉闷的死气,但很快几声谩骂和随即响起的小孩哭声立马打破这样的猜想。
夏千歌咬着牙,有些困难地抬着行李箱一点点楼梯攀爬而上,她的气息有些紊乱,力气逐渐开始跟不上,但好在只剩下一楼。
她步履艰难,却把那些有些发皱的苹果保护得很好,她不在的日子里,母亲大概是不会舍得在食物上花钱的,兴许会瘦上不少,她的包里还放了一盒在青川买的糕点,是母亲很爱吃的蛋黄酥。
想到这里,力气略微有些回转,她咬着牙登上了最后一节台阶,行李箱砸在地面上的声响点亮了头顶的灯光,那扇熟悉的家门显露出了影子。"
夏千歌忍住心头的悸动,把钥匙伸进锁孔,神经与肌肉都开始放松,即使破破烂烂也依旧是她的家,她现在是这个家的住客,但她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和她喜欢的男孩一起。
门锁转动,门轴吱吱呀呀地嚣着难听的声响,声控的白炽灯光一头闯进了屋内,黑暗纷纷叫嚣着逃向了漆黑的角落,她的视线追赶着黑暗看向屋子深处。
可她的身体却忽的连带着视线一齐僵住,好似门扉背后藏着联通极寒的北极的通道,裹着冰寒暴雪的狂风顺着通道呼啸着冲了出来,重重地击打在她薄透的胸膛上,她的心脏瞬间停跳,接着以心脏为起点,血管里奔腾的温热血液霎时凝结成寸寸坚冰。
她丧失了知觉,不自觉地松了手,不久前还被她好生保护好的水果散落掉了一地,脆硬的苹果滚动着下了楼,砸在更为坚硬的地面上炸的汁液横飞,不停地砸出的清脆回响点亮了楼下好几层楼的声控灯,这栋死气沉沉的老楼像是忽然焕发了生机,在一到夜晚就会彻底黑下来的老旧小区里显得尤为瞩目。
嘭!
干皱的苹果带着愈发沉重的动能一连飞跃下四五级台阶,狠狠地撞在了拐角的灰黑色墙壁上,坑坑洼洼地果肉瞬间炸开,迸射出鲜甜粘腻的汁液,最后裂成了两半,无力地倒在了地面上,不动弹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沉默
灿金迷离的霞光仿佛在他们之间渡上了一层膜,视线被薄膜弹开,苏语如同没有看见一般无视了对方伸在半空中的手,默默地提着沉重的行李箱进了家门,就和他曾经无数次背着书包一个人走进空荡荡的家门没什么两样。
他曾经羡慕过同学家里只需要敲敲门,门锁就能自动从里面弹开,而他却要用生锈的钥匙在门锁里使劲拧转许久才能推开家里这扇老旧的铁门。
苏语把行李箱搁在客厅里,抬眼看看见了坐在沙女人,她穿着一件老气的大红色裙装,双手合着放在了膝盖上,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女人望着很年轻,只是皱在额角的些许褶纹暴露了她应有的年纪。
女人抬起头看他,柔软的眉梢垂着,像是浸了水,依稀可见她年轻时的漂亮…有几分…苏语母亲的影子。"
苏语的记忆里,母亲的模样早已经模糊不清,偶尔会记起也只剩下了朦胧的轮廓,可看到女人的第一眼,他就联想到了母亲,像是那些尘封在深海里的记忆从黑暗中被打捞而起,少得可怜却又弥足珍贵。
或许母亲并不是个完美的人,可人总是难免会对没接触过太多的东西抱有莫名的幻想,他宁可这辈子都再不见着母亲,也不愿意看见男人随随便便找了个替代品就领进家门。
“这…这是你的…”身后的男人忽然赶了上来,站在苏语和女人之间,嗫嚅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苏父是个到了中年也依旧英俊的男人,眉骨坚挺,棱角分明,比起苏语略微柔和的眼眉,他多了几分刚硬成熟的气质,苏语更像他母亲的模样,但也依旧有着苏父的影子。"
“她是方艳阿姨,也是你的后妈,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苏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咬着牙开口了。
苏语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苏父这套熟悉说辞他已经听过一遍了,细节上甚至一字未变,他没什么感觉,也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为难女人,更谈不上怪罪女人,他们只需要像以前那样把他扔在一边,过着各自的生活,互不相扰就好了。
“方阿姨好。”
苏语压抑着心头熊熊燃烧的火焰,他低头喊了一声女人,便拎着行李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把房门哐当一声关上,靠在门扉上有些无力,这次他收敛住了脾性,可心里的烦闷依旧躁人,他捂着脸像是带上了一张破碎的面具,无助、痛苦、愤怒…沿着裂缝的边缘渗了出来。
他只是不太愿意让那个虽然只陪了他短短一霎的女人轻而易举地被替代,却也不想把这些愤怒发泄到另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房门忽的咚咚作响,方艳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她的姿态放的很低,像是在恳求,“苏语?把门打开一下好不好,阿姨有些事情想拜托你。”
苏语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来,拉开了门,看着门外的女人,她的脸上全然没有恶俗肥皂剧里的后妈那样的刁钻刻薄,她反倒局促不安,闪躲开苏语的视线,却又很想和他聊些什么。
“阿姨还有事吗?”
苏语打开了房间里的灯,暖色的灯光让他们之间紧张的氛围淡了许多,他也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
“能让阿姨进去说么?”
“嗯,可以。”苏语看着方艳眼底的恳求,没有拒绝,他侧开身子让方艳进来,挪了张凳子给方艳,“坐吧。”
“谢谢啊。”
方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了下去,她在衣料上擦着掌心湿冷的汗液,“那个…阿姨和你是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给你买了块手表,希望你不要嫌弃就好。”
她从拎在手里的袋子里拿出颇为精致的盒子,苏语不太懂这些,只是大致知道表的牌子,价格当然不低,应该是相当贵重的礼物。
“阿姨真是破费了,没必要这样的,而且我不太喜欢戴表。”苏语把视线从表上收了回来,轻声说道。
“没事儿,男孩子呀,现在不需要…以后参加工作了也总得有块撑面子的表嘛,不喜欢就先收着吧。”
方艳似乎早有预料,把表轻轻放在了桌子上,她唇齿翕合,却又说不出话来,又再次沉入了静默。
“阿姨有话就说吧,我们现在…也算是一家人了,没关系的。”
苏语扯着嘴角笑了笑,打破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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