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偷来浮生
“好,那我也可以安心出差了。”
“去…出差呀?公司安排的?”
她低头咬着吸管,白细的手肘撑在桌上,熹微的晨光透过玻璃打在她的侧脸,细细小小的绒毛镀上稀薄的金辉,轮廓渐深的眉眼逐渐趋于成熟,声音却还是有些稚嫩。
“是啊,有一个很大的单子,算是运气好吧,没多久就能有这么好的机会。”
苏语拍了拍手边的行李箱,眉眼轻挑,掩不住眼底的欢喜,莫名的,这样忙碌而普通的生活反倒令他习惯,不需要想太多,一天一天把日子过好,再慢慢回归平淡。
他是这样想的,如果是以前那个天天抱怨加班,被生活推着走的苏语知道他现在的想法,恐怕会觉得他脑子是不是坏了。
“怎么突然这么想挣钱了?到处乱跑什么的,不安全。”
安栀轻轻敲击着桌面,震颤的眼睫露出她的心不在焉,一杯奶茶只喝了两口,她又习惯性地扯出大家好掩盖自己,像是只缩在海螺里的小螃蟹,只是她缺了横着走的勇气。
“你看这么多人都在关心你。”
“不挣钱,你养我?”,他随口开了个玩笑。
一时嘴快,桌下纠结在一起的手指捏紧,“好啊,我养你呗,我有钱的…”
他被咖啡呛了下,抬眼看着她,“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安栀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脸皮却薄薄的受不住那灼烫的热度,血往上涌,绯色从脸颊一直烧到了耳朵根,火辣辣的疼,
“我只是…”
她又纠结了,某一方面她是幸运的,家里条件优渥,这一生富贵无忧,可不幸的却是周围的人都太宠她,不争、不抢、她的世界很少会有主动的时候。
苏语耸耸肩,看着比她轻松,“我也没那么不堪吧,总不能总麻烦你们,现在房子小还好,以后你们要是都搬过来,那不得租个更大的?呵呵…苏希还好,慕青反正我肯定是拦不住她的。”
手腕抵在额头轻揉,有点头大,“虽然我更希望你们都要有自己的生活,以后千歌病好了也是,我又不是瓷娃娃,没那么容易碰碎的,没必要全得围着我转。”
“欸?有我的房间吗?”
她听不进去那些说教的话,她知道慕青就从来不听他的,还说这人就喜欢仗着老了点说些长篇大论的废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行了,当他放屁。
苏语愣了愣,有点懵,讶异她奇怪的关注点,“当然有…的啊,如果你想的话。”
安栀霍地原地站起,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灼灼,他背脊微佝,疑惑地回望。
“怎…怎么了?”
“你…苏语。”,她咬着嘴唇,桃红色的唇釉在她口中漫出酸涩,半响,她用力地咬紧牙,手撑在桌上俯向他,圆润乌黑的眸子睁大,瞪出来恶狠狠的气势。
“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
他握紧手里的咖啡,“啊?”
“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在学校学生都怕我的,你知不知道?”
看着他越来越懵了,骑虎难下,她桌下那双纤细笔直腿在抖成筛子,掐了下大腿,强行镇定,白皙的肌肤泛红大片,她疼得眼泪泛酸。
好在语气还是狠的、凶的。
“我对你好,什么都答应你,就是为了你的人,觉得你好看,人也不错,你不要得寸进尺。”
她看着他温柔的眉眼微微皱着,垂低眼,好一会儿又抬起头看着她,这次眼睛里少了些困惑,唇瓣轻轻翕合。
“这些…是谁教你的?”
这么快就看穿她了?
她瞪大眼,哆嗦了下,膝盖发软,不是撑着桌,她都要坐回去。
突然想起苏希和她说的,先让他懵,然后犹豫,最后要下主旨,每段谈话都要有主旨,要震得住他。
“反正…反正…我告诉你!”
她蹙深了眉,耸了耸鼻尖,以为自己已经凶得足够。可事实上,她那双圆圆的发着光的杏仁眼,只让她看起来像是只没断奶的小猫嗷嗷呜咽的可怜。
“我每天上班累得要死,班上的学生又不听话,背地里都喊我洋娃娃,我可是不上班就要跟我哥回去相亲。”
她的手背在身后摸着包,像逃兵。
“不要和我说什么大道理,我听不懂,围着你转怎么啦?反正我就是没出息呀,我哥说人没出息没事儿,活的开心快乐就好,所以谁让你在我要死心的时候又跑出来,你要负责的!”
话说完了,她没等他开口,拎着包跑了。
踩着一双两人见面前犹豫了很久才决定要穿的高跟鞋,吊带长裙,头发也学着顾芝姐那样高高盘起,妆也是为了看着成熟特地画的,愣生生把自己拎成了大人的模样。
在店门口跌了一下,扶着门把手,先是回头瞪住了要起身追她的人,挺着有些青涩的胸脯,转身走了,脸红的烫人。
……
公司安排出差的地方不算远,隔了一两个城市,交通发展快了,两三个小时的车程,他就踩着陌生的土地下了车。
和他一起出差的同事突然有急事,公司让他现在原地等着新安排的同事过去,这一趟流程走下来,原本是分秒必争的抢项目,现在无缘无故的,多了整整两三天的假期。
苏语就在车站附近找了家还算干净的普通旅馆,拎着包住进去,安置好行李,才想着出门买点生活用品。
车站附近的东西贵,他特地绕远了点,找到一家综合商贸超市
在路口等车,车子占满了马路。
半响,绿灯亮了,密密匝匝的人群黑压压地动起来,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情侣亲人…
空气有些混浊,他推搡着人群往外走。
终于挤出去,看着浅蓝澄澈的天空。
他蓦然回头,依稀感觉,身后人海如织,每一张面孔都陌生。
却依稀感觉,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先发一章咯,我把后面两章合一起了,等会发。)
第五章 活该
傍晚的天暗沉沉的,大块大块的云团像是泼洒开的浓墨,粘黏在一起,吞掉火红的霞色,就这样黑了天。
苏语在超市买了不少东西,大号塑料袋塞得满满的。
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四周的氛围沉闷,灼热扭曲空气染上了湿气,蒸发成燥动的白雾,蜻蜓低飞,眼看着是要下雨了。
盛夏的雨来得急湍猝然,人流挪移的速度明显加快,沉闷里添了几分紧张,像是往烧得蒸热的火炉里又添了一把柴火。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沉甸甸的塑料袋拎在手上,跟着人群走过街道,又在过来时等待的那个十字路口停下。
他有点喘不上气,视线百无聊赖地追着一只蜻蜓在草地上低飞,越过几辆小车,天暗下来,有人把手伸出窗外弹了弹烟灰,红色的火星分外显眼。
又瞥了眼红灯,眼神无意识地扫过对面,握着塑料袋的手陡然绷紧,错落分明的手骨在皮肤上挤开血液崩出白色。
有讶异、有犹豫、也有一丝丝已经很淡很淡的恐惧…
那感觉像是大海里凶残狂暴的鲨鱼,闻着黯淡的血腥味追捕它的猎物,下意识地…他还是后退了一步。
她是一个没法完全融入普通人世界的人,雍容、端庄、典雅…又扭曲的变态,这种人生来就是鹤立鸡群的,无论人潮多么汹涌,总能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她。
塞满了乘客的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压过斑马线,视线被突兀的广告牌遮住。
绿灯亮起,他被人群推着往前。
昏黄的灯光,车灯刺破远处的黑暗。车声人声吵杂,缓缓亮起的霓虹灯逐渐点亮了夜色,如同盛开的野花遍地生长。
他只恍然了一霎,很快稳下来动作,朝着马路对岸走去。
事情全部扯开后,顾芝几乎没怎么来找过他。只有几次,顾曦月找了各种机会把她带来,不清楚到底是谁的意愿。
两个人见了面完全说不上什么话,也都没提那些充斥着血腥味的过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其实苏语没放下,那段昏暗的日子太混沌,空气里血腥味,性味、还有橙花香弥漫在鼻尖的青涩柔和…
有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下班回家,隔的很远,偶尔会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看见一袭黑色长裙晕在夜色里摇曳。
像无处可依的孤魂野鬼似的,只是那魂魄是深色的黑,体态曼妙,身姿绰约,周遭蒙了一层路灯昏黄的光晕,模模糊糊…仿佛隔了层毛玻璃,可是第一眼…他就觉着那是她。
走近后,长椅又空了。夜色暗沉,树影婆娑,楼房的阴影一栋接着另一栋,可能是心理作用,他背对着长椅上楼去,总会莫名感知到一些藏在黑暗里探寻来的视线,很隐蔽…却滚烫。
两个人的角色像是突然反了过来,她曾经用痛苦与饥饿囚禁他的自由,冷漠,强大…但似乎也仅此而已,他不怕疼了,她变得外强中干,失去了最有力的武器,反倒是强势掌控的她先成了怯懦胆小的那一个。
走到马路对面,身边的面孔重新变得陌生,他没找到顾芝的影子
是错觉么?还是眼花了?
这里又不是青川,出差的消息更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这回总该是看走眼了吧。他左拐进了一条阴暗狭窄的人行道。
……
顾芝从一颗茂盛粗壮的树后走出来,一身素黑色的长裙在燥热的晚风摇曳,若不是夜深了,树也壮,否则还真不好藏。
怕被看见,又深怕他看不见,矛与盾在心里哽住。
来之前的目的,应该只是看看他。后来不知怎的,看到他的时候又变了心思,想和他说说话,再过分点,想触碰他,治好过去…
她贪婪地看着他没入人群,慢慢消失在茫茫夜色。
成熟了,五官依然精致,走在人群里很显眼。有女孩侧过视线偷偷看他,年轻的、好看的、陌生的…肆无忌惮地打量他,找他要联系方式,看着他笑了笑,礼貌友好地拒绝。
他似乎过得还不错,莫名的…有些庆幸,她没有完完全全地失手毁了他。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人群在手侧经过,似从指尖流泄而过握不住的水流。她觉得自己被无形的笼子罩住,曾经落在他身上的枷锁如今捆住了她,几乎闷到窒息。
她会不会打扰他了。
怔怔的,手抓着裙面生出褶皱,她转过身往回走,昏黄的路灯下影子逐渐拉长。她走了三步,心吊在半空中摇晃,又慢慢回过头,这回彻底看不清他了。
眼前霍地刺亮,她眯着眼,漆黑的天空突然被划破了一道口子,倾盆大雨泼天而下,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乱起来,她被推搡了几下,险些绊倒在路边。
雨来得猛烈浩荡,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她湿了长发,裙面湿答答地垂下来,她低垂着狭长的眼尾,脸上的妆花了,她的气色并不算好,这几年养好的身体在婚礼接触他后,不到一年就又被她败完了。
景姨的电话突然来了,“你在哪儿?你真去找他了?你那边怎么这么吵?”
“景姨你和顾川说得对,有些人生来不配被爱,得不到的也强求不来,是我活该。”
她攥紧了手机,周围的人群一空,到处寻找着躲雨的屋檐,她有些突兀地靠在路边的石墩上,缓缓蹲下来,高挑的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只,雨水把她的脸冲刷的卡白。
雨水透着凉,额头却滚烫。两种相反的感官僵持着,使她浑浑噩噩,她翕合着苍白的唇,呢喃着,似是认了命,“都是我应得的…是报应。”
他不在的那段时间,顾芝常做噩梦,梦见他死了,看着他肉体和灵魂分离,她伸出手挽留不住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穿过她的手,肉体腐烂、化成白骨…
其实很早很早,她就知道了他的消息。那个女孩带她去了帝都。得知他失而复得,她几乎快要疯掉,所有的兴奋里掺杂着一种大病久别后渴望得到安慰从而延伸出近乎疯执的占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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