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偷来浮生
顾芝回过头看着身侧面容苍老的女人,时间在她的脸上刻下划痕,混浊昏黄的眼睛里沉淀着沧桑。
她眨了眨眼睛,狭长的眼尾沮丧地下垂,有种做坏事被发现的心虚,“就是因为喝了酒才睡不着嘛。”
“这几张照片你已经看过很多次了,要不要我找人再给你拍几张新的,他又来青川了。”
“他又回了?”
顾芝讶异地回过头,突然轻声笑了,妃色薄唇微微上扬透出剔透光泽,狭长的眼尾勾起,她的眼睑下缀着妩媚,是一颗在光下呈现出暗红色的泪痣,媚态天成,她的美是一种头晕目眩,让时间失速的成熟典雅。
暗沉的天亮了一霎,又灰下去。
“算了,不打扰他。”
她摇了摇头,低下眼,婉约的声线成熟低沉,“他不喜欢我,会吓到他的。”
“病一场,你倒是变了。”
景姨不意外这个答案,叹了口气,脸上皱深的褶皱写着无奈,“真放不下就去见他一面,人…自私点就自私点,活着就是这样,互相折磨,看谁先死。”
“变了?真的吗?”
顾芝回过头看着景姨,狭长的眼眸里闪烁着惊喜,良久,她又低头看着那几张皱巴巴的照片,他背着个包,宽窄适中的脊背挺直如松,黑衣黑裤,帽沿低下去掩住面容,露出线条精致的下颌,修长的脖颈瓷白,喉结轻轻地上下起伏。
笑得很苦涩,唇角扯起一个牵强的弧度,她自嘲地笑笑,“如果真这样就好了。”
大多是他在火车站偷拍到的,只有一张角度囊括他的正脸,和以前还是没什么分别,过往青涩的瑕疵在火里淬炼地愈发成熟,他不轻易笑了,那双漆黑的,温柔的眸子多了些疲惫,等车时他会倚着广告牌小憩,闭上的眼线长而深,睫毛浓密如漆黑的蝶翼。
她热烈甚至疯狂地爱恋过他身上那份青涩懵懂的气质,他的无知、莽撞、倔强,无数次如刀子般捅进心口里又无情地拔出,她痛不欲生,爱意又在这样的折磨里淬炼地愈发疯狂无序,直到她无法控制自己。
他的日渐成熟如同被点燃的引信般警醒着她,事实上告诉她,很快他就不会那么信任她,会有自己的心事,爱慕他的或他爱慕的人会隔在他们之间,间隙被扩大,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即将疏离的惶恐与不安如罩子被笼住她。
顾芝爱他爱到惶惶不可终日,不能自己,由爱生疾。
她疯了…心里藏着个狰狞的怪物,她总害怕它,恐惧这个占据了她的身体的异常,直到大病一场,走过一趟生死,她恍然发现,原来那个怪物就是她自己,从来都不存在所谓异常。
她就是怪物本身,难怪他怕她。
而真正异样的,是如今这个不争不抢,平淡如水的顾芝,是那场大病痊愈后遗留的后遗症,如钉子般,把那个怪物的她钉死在心底,鲜血淋漓,淌满了心房。
顾芝合上书,照片被夹在书页中间,春末雨后的凉天,她只穿了件吊带的丝绸睡裙,裸露出大片大片似雪地般瓷白的肌肤,养了很久身子缓缓步入正轨,脸颊上浮着健康的红晕。
她却突然觉着冷了,渗着湿气的冷风透过毛孔刮到了心里,血管里的血液也跟着凉了,缓缓起身,堆在膝盖上的裙摆下垂至腿弯,半截小腿纤细而洁白,青细的血管若隐若现。
“月曦今天…是不是毕业了?”
顾芝垂眸拨弄着指尖,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她还好吗?”
“月曦小姐挺好的,当年父亲去世的时候难过了很久,后来也慢慢走出来了,她前天还说担心你的病情,说想来看望看望。”
顾芝听罢,摆了摆手,“就说我身体有恙,不见了,让人安排她出国吧,她这样单纯的性子,不适合留在这里,日后别回顾家了。”
景姨顿了顿,看顾芝面色倦怠,还是犹豫着开了口:“顾川也回国了,问了我关于你的近况,还有…月曦小姐的下落,他也想和你谈谈。”
“怎么总有这么多事?”
顾芝蹙紧了眉,站在阳台风口,那身漆黑睡裙下的骨架单薄纤细,仿佛要被吹散了,沉默半响,手腕抵在额头上揉了揉,“无非就是钱,家里还剩多少…”
“这两年你一直在养病不肯管事,家里几乎没怎么运作,那边闹得很厉害,股份为了息事宁人送了很多,已经没剩下多少了,我回去再让人核查核查…”
“不用了,全给他吧。”
她摇了摇头,如瀑的发丝在风里飘散,染了湿气,乌黑纤长如浸满了水的海藻,转身离开了阳台,她赤着脚走到楼梯转角又想起了什么,叹着气,眼底愁云黯淡,蒙着层灰蒙蒙的雾,幽怨的神情里养着妩媚撩人。
她的声音飘远,散在空气里宛如呢喃私语。
“楼下院子里那株海棠花请人修一修,杂草太多,都开不艳了。”
第四十七章 月光
凌晨一点,一连串的电话铃声吵醒把小七从加班了十来天的沉梦里叫醒。
带起浓郁的起床气,她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从枕下掏出手机,眯着眼看清屏幕上的来电人,怨气顿了顿,揉揉眼睛,立马接通了电话。
“喂喂喂,千歌?”
“嗯。”
“我还以为你失联了呢,这段时间电话一直关机。”,小七在床上坐正,有种还在梦里的虚幻感,“你知道你辞职以后我多忙嘛每天,真累死我了…”
“对不起…”,她的声音低柔,沙沙的,仿佛电话那一头还是落叶纷飞的秋天。
小七的性子和她总没不过耳朵的短发一样爽快,“做了这么久同事,别说什么对不起啦,你过得好不好?”
“我要结婚啦。”
夜晚静了静,隐隐约约听见流窜在听筒里的电流声,她轻声笑笑,“他主动提的。”
“啊?又结婚?”,小七嘴巴长得塞下一个鸡蛋,提高声音,“千歌,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快告诉你在那儿。”
“我在你家门口。”
小七低头又瞅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一点二十四。
后半夜,月亮藏到云里去了。
……
小七趿拉着拖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半响,还是气不过,跑到夏千歌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没开口,先冷得打了个哆嗦。
“姑奶奶,你这是闹哪儿出?”
“我想和他结婚。”
夏千歌抿着苍白干涩的唇,脸色惨白透青,瓷白的颈子透明,隐约浅紫色的血管浮现,脸色很差,整个人像是见不得光似的,风一吹就要散了架去。
这瘦的只剩下骨头架子了,得塞多少棉花才能把婚纱撑起来,这不都是那个不靠谱的狗男人害的?
小七恨铁不成钢,语气加重,“就这种人,看穿他一次是福气,再来第二次…那就是傻子,他真有这个心思,当初干嘛会跑?”
“我不该骗他。”
“你骗他什么?”
小七一脸不解,说相爱的两个人不应该相互折磨。
夏千歌只是笑,摇摇头,她说所以我好像有点儿后悔了,
她绾起耳畔碎发,手指从发端滑至发梢,原本她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现在已经有些暗黄,尾部稍稍分叉,没那么漂亮了。
“帮我化妆吧…”,夏千歌看着镜子里的面色苍白的她,皮肤缺水,没那么滑腻紧致了,哪怕精致的骨相还在,大概需要画很浓很浓的妆,她以前很少会画浓妆,很生疏,怕画得不好看。
她摸了摸脸颊,口红在唇上抹着艳色,扯出嘲弄的弧度。
“不然都不好看了。”
“好好好,我画我画行了吧。”
小七只觉着那股子起床气又起来了,她想不明白,又有些能够理解。
她想一个人过于优秀到一般人无法企及的地步,想必多半是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和普通人不一样的,那可不就是疯子么?
“疯了疯了,我看你们都疯了。”
她念念叨叨地跑回卧室,“等着,我去拿家伙什,要回去…就弄得好看点,输人不输阵!”
……
晚班的列车,跨过从北到南的距离。
硬卧,饥饿,困倦…
她头抵在车窗上,眼线在半闭半阖间挣扎,漫长的黑夜像是没有尽头般,她只看见天的黑逐渐黯淡,大团大团的云被南方的湿风刮薄,月亮又露了形,稀薄的光落到她苍白的脸上。
车厢里很安静,响着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只有她醒着,似乎不太真实。
夏千歌忽然想起小七临走时问她的,问她到底会不会后悔?
她摇了摇头,说她只后悔骗了他,可相信一个人真的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情。
她缺了太多爱,身体里流淌的血都是冷的,只能死死地抱紧他,那个病入膏肓的她真的很无助,溺水者…攀草求生。
……
列车到站,只有行李箱滚在水泥地上的声。云雾星隐,轻柔的风如薄雾,一阵一阵地来,夜很深,离天亮还有段距离。
夏千歌拖着空空的行李箱走在坑坑洼洼的人行道上,把钢铁铸造的车站冰冷地甩在身后,广袤的黑暗沉默,鸟虫在草木深处唱着,人车在远处稀疏。
像是习惯了,她面无表情地陷入黑暗,一个人孤零零的,她习惯了黑暗,也习惯了拥有他时的依赖。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月亮还挂在天上,洒下柔和的薄光,像一双温热的手抚过她的头顶,温柔地要杀人。
他在哪儿?
她可是他的新娘呢。
一种陌生的酸涩疯狂涌上她的喉咙,眼眶,受过了他的温柔,她怎么变得懦弱了,连夜路都不敢走了。
妆哭花了。
一柱路灯坏了,脚下漆黑,她抬起头找光。
湿红的眸子雾蒙蒙的,她抹了抹眼角的泪。一瞬间,她失神地颤了颤。
前面的一盏路灯昏暗,光如麻麻细雨般洒落,落到他的肩头,乌黑的碎发呈现出淡淡的金色,脖颈修长,俊气崇高。
他背脊微弯,依在漆黑的柱上。
心跳的紊乱,似在发抖。夏千歌扔下手里的行李箱,发了疯似的朝他奔了过去,冷风灌进胃里在抽疼,心却越跳越快,手心也汗湿了。
靠近他,属于他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她越来越慌,掌心的汗黏黏的,喉咙在发紧。
直到看见他侧过视线,和她视线撞上,空气好像抵达了燃点,在焦点处烧了起来。
苏语张了张口,还没出声,突然被猛地抱住。
俯下视线,看清她仰起来的脸,脸颊上湿漉漉的,漆黑的眼影花了,唇上的釉彩淡了…
呆呆地,不太明白,以为她应该高兴,“你怎么哭了?”
她沉默了,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声音模糊娇柔,明目张胆地撒娇。
“你来干嘛?”
“我…我来接你,嗯…”,他又想了想,补充到,“和你结婚。”
“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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