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偷来浮生
女孩的手很凉,几乎没什么温度,像是一块寒冰化成了水,顺着毛孔融进血液,他整个人全都僵住了,他以为自己回归了现实…却还是对这样突兀而略显亲密的举动感到恐惧。
“对不起,拍话剧那几天我不该冷落你的,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些事情,心情不太好,话剧我看了…很精彩。”
安栀的声音有些沙哑,少了往日清甜的水润,听着苏语很不适应。
“就…就因为这个,你什么时候觉得我这么小气了?”
苏语恢复了气力,把手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想找点事情分散注意力,“我给你削个苹果。”
“欸,水果刀呢?”
他抬起摆在桌上的果篮,看了看底部,依旧没找见水果刀的影子。"
安栀低着头没说话,咬了半口的苹果就躺在垃圾桶里,她实在是没什么胃口,这苹果除了第一口是甜的,剩下的像是在嚼蜡。
她果然还是说不出口,如果不需要顾忌羞赧、担忧等情绪该多好,男孩从她的掌心把手抽了出去,像是连带着她的所有的勇气一起无情地剥夺。
安栀忽然又想起了姐姐和她说的那些话,那些轻而易举能够可以夺得男孩目光的方法。
她仿佛置身于深邃无垠的海域,耳边尽是海妖诱惑妩媚的歌声,引诱着她触礁殒命,一个晃神,指腹不小心触摸到了口袋里硬质的锋利,刺得皮肉生疼。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沉默时,躺在苏语口袋里的电话震了震,他拿出手机看见了方艳阿姨四个大字,心头狂跳几下,像是没逃出多远,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拽回了梦里。
“喂?方阿姨找我有事吗?”苏语起身走到了房间的窗台边上,接通了电话。
“苏语,这几天你去哪儿了?阿姨前天和昨天跟你打电话你全没接。”
“我…最近有点儿忙,要办证件,都在到处跑呢,可能看到了,忘记回了吧,不好意思啊,让你担心了。”
苏语掀开一点点窗帘,阳光被云层滤过变得白冷柔和,他想了想,嘴上没说实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忘了?”方艳狐疑地念了念,她继续追着问道,“小语啊,你好好告诉阿姨,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还是和苏希有关系的…”
“阿姨你说什么呢?这…这和苏希有什么关系?”
“我确实不年轻了,但也不傻,前几天那姑娘居然给我打电话了,想养一只猫,说她钱不够花了,我给她转了钱,她也没再拉黑我。”
方艳语速很快,隔着电话也能感觉她恨不得立马飞到青川来的急切。
“那孩子说话的语气…那是她上了高中以后第一次和我说话没带刺,那是我的孩子,阿姨能感觉到,她很开心,我当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可那孩子从前天开始又不接我电话了,偏偏卡在生日的时候,你老实告诉阿姨,你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我…”
苏语没想到方艳一下子能联想到这么多,他又忽然记起苏希被他压在身下的时候,眼尾挑着妩媚的弧度,冲他说那些放荡淫.乱的言语,他却根本分不清那到底是气话还是女孩真的有那样恨他。
“阿姨老实和你说,苏希的爸爸其实早就死了,酒精中毒,那孩子从那时候起就有严重的自杀倾向,她偷了我的匕首藏着,以为我不知道,我怕刺激到那孩子一直不敢明说,所以我才想让你看着她,阿姨骗了你…对不起。”
“苏希她很好,怎么会出事呢,我昨天刚和她庆祝完生日呢,她开心着呢,阿姨你肯定是多想了。”
苏语从干涩的喉咙里刻意挤出两声笑来,脑子里却不可自发地想起第一次去苏希家里的时候,从书柜上翻下来的笔记本,上面写着女孩的临终心愿,可女孩却笑着当他的面把东西撕了,和他说只是个玩笑,写着玩的。
真的是写着玩的吗?他在心里自问。
自杀,这两个字像是被蒙上了块厚布的巨大礁石,藏在女孩甜美的笑里,一旦揭开这层布,整日面对被涩发苦的海浪无情侵蚀后,只留下千疮百孔的腐烂孔洞。
“那好,阿姨信你,可以像上次那样替阿姨拍张照片看看么?”
“没问题,这几天我有时间,一定找苏希拍一张给阿姨发过去。”
苏语又安抚了两句,方艳虽然还是将信将疑,但也不可能立马飞到青川来,得知苏希没什么事,她也只能放下心来,有些不甘心地把电话挂了。
十八岁的生日。
几个字在苏语心里刻下几笔,他把手机握紧,不安很快爬满了心脏。
“安栀呀,我还有点事情,明天我再来看你吧,不好意思啊。”
“你要走吗?可我还…”
安栀眼看着男孩要走,愣了愣,立马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可男孩已经走出了病房,门都来不及关上,门轴轻轻地晃悠着,她鞋也没穿,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追了上去。
她骤然开始害怕姐姐说的事情成了现实,再不抓紧…男孩就会变成握不住的风,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这是恶毒的诅咒,咒语藏在温柔地安抚里,她毫无知觉地中咒,等到发作的时候才感觉到蚂蚁钻心的疼痛。
可她根本没法像姐姐说的那样,装作可怜博取男孩的目光,谎言得来的东西,比脆弱的泡沫还要虚幻。
那些阴暗恶劣的东西…她才不要碰。
安栀追出了病房,却在门口不远处不小心跌倒,眼睁睁地望着男孩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单薄的病号服下,粉嫩的膝盖砸在瓷砖上落了一大片青紫,被填满心头的酸涩剥夺了痛觉,她挣扎着爬不起来,几滴晶莹的热泪溢出了眼眶,啪嗒啪嗒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摊开一小片水渍。
她仰起脖颈,神情沮丧落魄,那双光洁如新的小白鞋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的姐姐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眸睨视着她,从仰视的角度看过去,对方眼尾挑起的弧度漾着轻蔑,似乎…是有些失望。
夏千歌随意地踢开了从安栀口袋里跌出的那把水果刀,顿时觉着有些无趣,女孩的表现如何到底也只是可有可无的锦上添花,有这样一出,也不过是她心底恶劣的趣味在作祟。
她单纯只是对于计划无端出现了变故而感到不满,刚刚接到的那个电话让她着实心烦意乱。
她转身就走,没管倒在地上挣扎着爬不起来的女孩,寻着男孩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二十二章 颜色
少年离开的步子极快,似乎是真的被她唬住了,又或者是这里的确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她的谎言简直漏洞百出,只要对方稍稍冷静,等怒意散去,就能很快找出其中的不对劲,可她根本要不了那么久。
苏希走过空荡荡的过道,站在电梯门口,望着数字缓缓下跳,最后停到了一楼,就再没了动静。
心里一点儿隐隐的希望彻底落空。
她靠在墙边,脸上全然没了惹怒男孩时露出的那副尖酸刻薄的神情,幽黑晦暗的眸子里失了焦距,被没有生气的空洞填满。
潮水上涨,淹没口鼻。
她整个身子都埋进了深海的黑暗里,只剩下几根脆弱的细丝拉着她,试图把她往上拽。
“对不起…”
她想,她应该向男孩道个歉,做出这样逾矩而荒唐的蠢事,可对方已经听不见了,不过能一直恨她就好了,也算是给她在心里留了一点余地。
人最难看的样子就是在死亡来临的时候,本能总是会让他们暴露许多丑态。
可苏希发现自己很平静,她回到屋里,把门反锁卡死,不再留给自己半点退路。
剩下的时间其实还很宽裕,不至于那样着急的以一种狼狈的死相赶着去死。
她回到卧室里翻了翻,那张当着男孩的面撕成粉碎的临终心愿后来又被她从垃圾桶里翻出来一点点补好,连同那把漂亮的匕首一同藏在了枕下。
其实一开始决定好的死亡方式应该是割腕自杀,用从母亲那里偷来的匕首割破手腕,静静地等着血液流失,身体冰冷…
可她后悔了,看到少年出现在小巷里居高临下朝她伸手的一刹她就后悔了,不是怕疼,只是单纯固执地认为这样的死法太过难看,更不要说跳楼自杀,把自己摔得血肉模糊。
男孩一定会看见的,看见她的丑态,她绝不要这样的事情切切实实地发生。
一定要死吗?
这个问题她问过自己无数次。
母亲曾经想用这把匕首抵抗男人的暴戾,可还没来得及挥出,就被她借来用以剥夺了男人的生命,自此…她完完全全失去了对于生命的敬畏。
她的视野里失去了颜色,那些污浊不堪的恶意织成一堵混沌灰暗的围墙,将她从人群中无情地抽离,她天真地以为只要有这把匕首,她就能杀出重围,刀子捅进灰暗的墙壁,涌出来的却是鲜红刺眼的血液。
她被粘稠腥臭的红染了满身,勾扯着晕染在骨子里那些暴戾的因子蠢蠢欲动,她杀了红了眼,与男孩相处的那几天,停歇了十数年的欲望更是如同旷野上的野草般疯狂生长。
她恐惧自己会有一天把刀刃对向少年,对方的血溅在她的脸上,她会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光。
可少年是美好的…自由的,她才是扭曲畸形的那一方,她是电视剧里那些难看的反派,是丑陋的恶人,应该终结生命的…该是她。
药物是提前准备好的,男孩的出现让这场微不足道的死亡延迟了几天,给她灰暗无光的生命添了几分色彩。
她天真地以为自己是幸运的那一个,在可现在看来不过是命运摆弄她的手段罢了。
她这一辈子,最残酷的地方绝不是遭遇了太多绝望,而是她总是在被绝望逼到无路可走的时候,遇见那么点儿唾手可及的希望,让她不得不拖着这具残破的身体继续活着,然后经临更多的绝望。
冰凉的水裹挟着药物灌入咽喉,药很苦,途径味蕾的时候苦的她想要呕吐,甚至超越了她对于死亡的恐惧。
她不由得想起男孩每天吃药的时候那副痛苦的模样,她猛地仰起脖颈,把杯中的水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药物还没有见效的时候,身体一切如常,她平淡的站起身走进卧室,躺在了曾和男孩缠绵悱恻的床榻上,轻轻细嗅,似乎还能闻见对方残留的清新干净的味道。
空调被打到了极低的温度,这个刚刚入春的季候还不算太热,但尸体在房间里放久了还是会腐烂、发臭、生蛆…那可真是难看死了,比死亡本身还要让她觉着害怕。
因为紧闭了卧室的门窗,出风口吹出寒气在房间里扩散得很快,温度下降的很快,好像又回到了刚刚逝去不久的冬天。
她恍惚间沉了一下眼皮,突如其来的睡衣险些让她就那样睡了过去,冷气在肢体里乱窜,无情地剥夺着体表的温度,不知是困了…还是冻的,她的身体变得僵硬迟缓,她吸了吸泛红的鼻尖,拿出手机翻开,想要分散一点儿注意力,不至于睡的太早。
手机的光亮微弱黯淡,照亮了她苍白阴郁的脸,那捧染烫过不久的亚麻金色的微卷长发好心地施舍给她几分活力,让她看起来不过是和大多数人一样,只是习惯性在临睡前刷刷手机。
她强忍着用被褥盖住这具愈发僵硬冰冷的身体的冲动,担心这样会让死后肉体腐烂的速度加快,手指颤抖着触摸屏幕,她不知道该看些什么,索性点开了离指尖最近的相册。
哪怕有一张漂亮好看的天然脸蛋,她也没有像大多数女孩那样沉迷于自拍或是分享生活在朋友圈的欲望,相册里的照片少得可怜。
最近的几张是她偶然间在网上刷到了几张布偶猫出生时的照片,尽管光秃秃的小猫看起来弱小可怜,甚至看起来丑丑的,但她却能感受到这是一只只具有自我意识的小生命,它们努力地面对镜头,散发着生命的温度。
苏希笑了笑,她忽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许愿过想养一只可爱的小猫来着。
她又翻了翻,动作愈发艰难,屏幕缓缓滑到了那张合影上,她骤然生出一股意识,沉重的眼皮被撑开些许,照片就是最近拍的。
背景就是这栋楼的正门口,她穿着紫色的立领外套,咖啡色的短裙,肉色的丝袜裹着修长笔直的腿。
那时候她还是黑发,站在台阶上,下巴抵住了男孩的肩膀,露出俏皮的表情,渐渐晴朗的天光透过楼栋间的缝隙,落下一层轻薄的白纱,融在了身后背景里。
真好啊…难得有能从她身上看见这么多色彩的时候,没想到居然是在刻板的照片里。
她勾了勾嘴角,笑容清浅平淡,指腹点在屏幕上,轻抚男孩的脸颊。
撑不住睡意的前一刻,她借着最后一点力量把手机关机,意识开始逐渐消散,眸子里那点儿最后的色彩随着屏幕呈出灰暗而跟着消失,意识彻底陷入了冗长平静的黑暗。
残存的一点意识沿着神经发散,尽了最后的职责,把自己送进了大脑中枢。
听说人自杀是要下地狱的呢…
是啊,下地狱而已,她平静地想。
对不起啊。
我这一生尽是些灰暗的颜色。
第二十三章 追赶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电话拨了一遍又一遍,打不通。
苏语退出通话页面,又打了过去,依旧没人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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