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偷来浮生
哪怕总是身处黑暗,她也从没有那样恨过一个人,她恨透了破旧窄小的屋子里永远都弥漫着酒精和霉菌的气味,恨透了别人在身后议论她们家时露出的高傲又鄙夷的目光,恨透了软弱无能的母亲,更恨透了这个亲手把这个家毁掉的父亲。
几乎每个人都天生存在轻微的精神障碍,这是作为动物晕在骨子里暴戾的本性,但它们会随着长大后自我控制意识的强大而变得弱小,那些血腥,暴躁,抑郁…全都潜藏了起来,然后在遇见某件事物或者是人时而彻底失去控制地喷涌出来。
恨意凝成了一根钢丝,撬动了神经里某个隐藏起来的开关,她自此罹患了某种难以根治的心理疾病,好在没人知道…除了她自己。
可惜父亲并不敢离婚,一个无一技之长,终日酗酒赌博的无能中年男人又怎么敢离婚呢。
计划是在高二那年实施的,那时候她已经不再是幼时那只丑丑的小鸭子,从小营养不良造成的内分泌紊乱忽然有一天恢复了正常,皮肤不再油腻,痘印和雀斑在小脸上不见了踪影,五官张开也变得精致立体,除了时不时会惹父亲不高兴新添几道伤口外,她彻底出落成了在梦里幻想过的漂亮模样。
她张开了翅膀,成了翱翔于蔚蓝天际的白天鹅,然后亲手为自己洁白的羽翼涂抹上了艳红的鲜血。
她在母亲被父亲殴打过后的某个夜晚,哭着让母亲知道了,父亲把手掌伸向了她裙底的事情。
这几乎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素来让她注意不要再父亲面前展露太多女孩身姿的母亲最担心害怕的时候现在却被心怀愧疚的女儿告知了父亲猥亵了自己。
唯唯诺诺了一辈子的母亲在那一刻彻底崩溃了。
几天后,她留意到母亲买来了老鼠药,准备下在粥里与自己曾经爱过的男人一同死去,以自己的死亡来洗刷她把女儿生下来凭白与她一同受苦的罪行。
然而,这根本是她随口编造的谎言,为了能够将她在幼时计算出来的时间缩短,她早早地做了大量的准备。
比如她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是关于父亲因为常年恶意酗酒而早就下身不举的发现,这是她在父亲一次喝醉后失声痛哭的呢喃里听见的,父亲还在那次醉酒后哭诉自己不配为人,对不起家里的妻女。
可她没有半点心软,并且深深地为男人涕泗横流的丑陋模样感到恶心,甚至推进了计划的进程。
她当然不会让自己的母亲陪着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罪人同归于尽,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心疼自己的母亲,她只是单纯的不想让父亲死的太过轻巧。
她要让父亲孤零零地凄惨死去,一个凶恶的大半辈子的歹徒就应当死于酒后意外这样可笑的原因,这样他人论及这件事情的时候,就都会吐上几口唾沫,大骂这是恶人的报应,是死有余辜,是罪有应得!
她很早就报名参加国际化学竞赛,然后借由加入了学校里的化学实验兴趣小组,于是几瓶实验用的工业酒精好巧不巧地出现在了家里的某个角落,她又恰恰不小心跌破了瓶子,工业酒精就理所当然地被装在了旧饮料瓶里存放着。
以她能够在化学竞赛中夺得头奖的知识储备,当然清楚工业酒精能够致人死亡,一瓶就足够了。
家里穷的叮当响,男人喝不起包装精美的酒,只能在买巷子里的散装酒喝,她把男人装酒用的罐子藏了起来,家里又无缘无故多了几瓶无用的旧饮料瓶,男人当然就只能拿着它们去打酒。
男人每天都要喝酒的,于是打好的酒和工业酒精都是无色的,它们被盛在相同包装的饮料瓶里一齐放在了房间的角落。
那天刚好是她的生日,母亲找借口让她放学后去姑姑家里,等她下班回来再一起在姑姑家里庆祝生日,可事实上姑姑是他们家唯一还算得上可靠的亲戚,母亲是打算找个借口送她离开,然后在晚餐的白粥里掺入老鼠药,与自己曾经爱过的男人一起死去。
家离学校很近,在外面喝得醉醺醺的父亲根本发现不了一个躲藏在角落里的娇小身影。
父亲进去后就再没有出来,下一个进去的是下班回家的母亲,突然响起的尖叫声很刺耳,她缩在门外某个角落的阴影里听着,兴奋地全身都在颤栗,就连每一个微小的细胞都在肉体里横冲直撞。
她雀跃着离开了,路上途径了一家私人的糕点店,她口袋里的钱买不起太昂贵的生日蛋糕,就买了一个橱窗里最便宜的纸杯蛋糕。
她穿着天蓝色的校服,脸蛋稚嫩可爱,尤其是两颗水晶葡萄般剔透晶亮的眸子,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儿的形状,两条麻花辫乖乖地耷拉在肩头,她笑着请求店老板给她多打了圈劣势的奶油,还在蛋糕中心点燃了一根生日蜡烛。
她捧着纸杯蛋糕蹦哒在去姑姑家的路上,鼓起婴儿肥的脸腮的样子显得活泼可爱,惹来了几个路人友好的笑容,她吹灭了蜡烛,一口一口品尝着蛋糕里甜到腻人的糖精。
她不是没想过如果父亲没有拿错酒会是怎样的结局,可她真的很幸运,这简直是上天对她独有的宠爱,她许下的生日愿望在吹灭蜡烛之前就得到了实现。
总是这样…命运总是会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她希望,就像曾经少年像是一缕出现在黑暗里突兀的光,照亮了黑暗里的她,给了她懵懂的爱恋,撑着走过了这一段昏暗的岁月。
她以为自己是丑小鸭,不然怎么会蜕变成优雅美丽的白天鹅,后来她才知道,会发生蜕变的并不只有这一对,幼时丑陋恶心的毛毛虫长大后也会幻化为翩翩飘飞的蝴蝶。
所以她从都不是什么优雅善良的白天鹅,而是诱人而致命的黑蝴蝶。
她伸展着翅膀在空中飘飞,美丽的皮囊煽动着欲望的涌动,她的触须渗着致幻的毒素,贯彻着骨子的罪恶。
第十八章 幸运
“我很高兴母亲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可女儿的运气好像用光了,这次似乎抓不住那束光了,对不起,女儿不孝,此生勿念。”
苏希在信的末尾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没有姓…单独一个希字,这是母亲在出生那天为她起的名,有希望的含义,寓意她会有一个明媚灿烂的未来。
她把信纸折好收起来,望了眼手上的手机,通话记录被未接来电塞得爆满,她这次的计划漏洞百出,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对于如今发生的一切,她已经很满足了,不再奢求其他。
苏希回了卧室,幽暗的房间里男孩依旧睡得很熟,似乎是这两天累的不轻,她不禁笑了笑,上床重新缩进了被褥里,她的动作很小心,但还是惹得对方醒了过来。
苏语皱着眉头,睁不开眼,困顿的声音听着温和软绵,“怎么了?”
“没事儿,去了趟卫生间,快睡吧。”
苏希笑了笑,在男孩的额头落下一个吻,温柔裹住了意识,再度把男孩拽入了梦里。
她借着朦胧的月光凝视着少年毫无防备的睡脸,对方的呼吸匀称温和,葱白纤细的手指揉进男孩茂顺的黑发,柔软的头发被拨弄的乱糟糟的垂散,情欲经过宣泄后便被剥离,另一种欲望冒了头,又开始蠢蠢欲动。
背在身后的手握着某种生硬冰冷的东西藏在枕下,清亮的的月辉被光滑的表面无情地弹开,一抹银色的锋芒泯灭在了黑暗里。
……
她囚了男孩几天来着,四天…不,五天了,她断了整整五天的药,其实她压根没去看过什么心理医生,她有没有病,她心里最清楚。
已经本以为离别前的夜晚会安安静静地过去,但她的罪行似乎没那么容易被洗刷,她做了一个没有颜色的噩梦…
眼睛里的五彩缤纷颜色忽然暗了下去,色彩争抢着从视网膜上脱落,她…一下子看不见光了。
熟悉的一切都变成了灰暗色,她看不见破旧屋子天的花板上那些青黑色的霉菌,看不见涂抹在伤口上的蓝紫色药水,也看不见…少年离开时留下的那抹白光。
这让她觉着恐惧,她逃离了熟悉的家,去了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城市。
考上青川大学不过是计划的附属品,仇恨撑着她拖行残破的身体如没有意识的尸体般苟延残喘,父亲下葬的那天,参加葬礼的人都以为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对她小心翼翼地安慰。
其实她只是控制不住兴奋,全身都在颤栗发抖,可胸腔里那个奇怪的东西似乎只是回光返照,砸动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彻底没了动静,没过多久,就散发出一股腐败枯朽的难闻气味。
她失去了仇恨,寻不到新的希望。
可人的本性是贪婪的,经临过五彩缤纷的美好,谁还能忍受乏味。
来到青川的日子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好,看不见颜色的世界真的很痛苦,到处都是灰暗暗的一片,她对于这样仿佛身体的五脏六腑都被掏空的空虚感到迷茫,不同于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于某种未知的欲望得不到满足的饥渴。
她在青川大学学习有关临床医学的专业,内容十分繁琐枯燥,但她向来很聪明,学什么都快,理论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姣好的样貌条件更是收获了许多异性的爱慕。
她没兴趣,追求者送来的那些鲜艳的玫瑰花在她的眼里根本没有色彩,像是用白色纸片叠成的手工作品。
好在幸运是眷顾她的,她的人生总是会在快要走不下去的时候遇到一点儿活下去的光亮,她是个在茫茫黑夜里追寻火苗的人,甚至乐此不疲…
临床医学是一门需要理论知识和大量实践作为基础的学科,开学后不久,她第一次接触了有关于解刨的知识。
第一次上解刨课时,她的解刨对象是一只兔子,一只雪白的、鲜活的、具有生命的东西,在其他同学还在犹豫的时候,她一个人在角落里的解刨台上开始按照老师教导的步骤开始解刨。
她把兔子捆在了解刨台上,锋利的刀刃慢慢划开兔子的柔软的肚肉,鲜血很快涓涓地流了出来,染红了兔子雪白的毛发,一点儿存在生命体征的动静也没有了。
她忽然想起父亲躺在医院里,医生宣布抢救失败的时候,她的视线透过母亲的指缝,望见了男人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胸腔里那个小东西又死而复生了,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砸的她肋骨钝疼,血液也跟着沸腾,在血管里窜动。
一条有着过去和未来的鲜活生命就这样被她活生生地剥夺,她意识到了这样血淋淋的事实,然后看见了一点颜色出现在了视网膜上,是红色的,不是玫瑰花的红,也不是晚霞的红,而是血液的红,是那些温热的液体淌淌流过掌心残留下的颜色。
她本会因为忍受不了乏味,而草草地结束这段人生,命运却又偏偏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就像曾经她遇见了少年带给她的那束光。
可能够在浩瀚人海中寻得少年背影的几率实在是让她绝望,不如索性堕落于这样短暂而简单的欢愉,也好过继续过着这样麻木不仁的乏味人生。
她出入解剖室的次数变得频繁,像是第一次尝到了糖果的小孩子,她感觉到上瘾,能带来愉悦的东西总让人上瘾。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躲在角落的解刨台上完成同班同学深感血腥与变态的事情,她甚至会友好地帮助其他的同学,她握着刀子结束掉一条鲜红的生命,手套上的血液也来不及洗掉,就抬起头笑着对同学说。
“你看,很简单的,捅进去,划拉一下就好了。”
可是慢慢地,打了麻醉剂而毫无挣扎余地的小动物有些没办法满足她了,她又重新变得空虚。
班上有嫉妒她的同学,她们造谣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于是他们都开始觉得,她解刨完台上的动物后,握着还在滴血的刀子,意犹未尽地看向周遭同学的冰冷目光着实让人觉着毛骨悚然。
事实并不是如此,至少那个时候…她从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可她却像是被说中了心思般陷入了极端的自我怀疑,她开始害怕谣言或许有一天会成为现实,欲望切切实实地膨胀爆发,心里的恐惧一点点凝实,她自此频繁地陷入噩梦。
后来她辍学了,她憎恨自己的父亲,厌恶男人这样毫无顾忌地给他人带来痛苦的行为,哪怕她的身体里淌着恶劣者的血,暴戾的基因活生生晕在她的骨子里,她也绝不愿意把会锋利的刀尖对准周遭那些无辜的人。
崩溃往往只需要一瞬间,那大概是一次噩梦后的惊醒,梦里她真的找到了少年,只不过她是故事的旁观者,她看见自己与少年在梦中经历了重逢、相识,相爱。
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很顺利,可梦境的内容陡然变化,五彩缤纷的色彩再度消失,灰暗阴森成了梦境的底色,梦里的她握着刀,一张脸蛋扭曲到变形,把匕首死死地握在手里,抵在男孩心口。
因为少年欺骗了她,他喜欢的不过是漂亮的她,而不是曾经那个难看自卑的丑小鸭,少年对她不过是虚与委蛇,她要杀了少年,用刀子剖开他的肚子,泡在药水里制造成不会腐败的标本。
后来她真的动手了,刀尖猛地刺下,划破梦境里朦胧模糊的光晕,她骨子里那些恶劣的暴戾因子沸腾着在她的脑海里欢呼,她杀了自己的父亲却逃不开男人留给她的恶劣基因。
杀了他…杀了他…骗子….杀了他!
温热鲜红的血止不住地往外流,途径她的手腕,她的世界终于又有了颜色。
青黑色的霉菌、蓝紫色的药水、少年留给她的白光…
它们都被极具进攻性的鲜红晕染玷污,她的视网膜上血淋淋的一片,她的世界充斥着暴戾血腥的惨淡色彩,似乎早就预言了她的结局。
那天早晨她湿透了衣襟从床上惊坐而起,她顺着透过窗帘的白冷光晕看向了窗外,灰压压的厚重云层恍若重石挤压她的心脏。
她一个人出了门,除了一把很漂亮的匕首,什么也没有带,匕首是母亲偷偷藏在自己枕头下的,被她给偷了出来,幼稚地想要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这件事情她一直没告诉过母亲,对方只以为是搬家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
她麻木地走在无人的小巷里,天气暗沉沉的,似乎快要下雨了,也好,不至于让她的死相太难看,她自始至终都还是那个爱美的自卑女孩。
几个女混混堵住了她的路,而她沉浸在即将解脱的释然里抽不出心神,根本无心理会,她给了对方想要的所有,心里盘算着她会不会看见从自己身体里流出的鲜血的颜色,然后默默蹲在地上等着她们离开。
可她永远也忘不掉那束透过云层的光。
男孩拖着行李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巷口,站在了她的面前,朝她伸了一只手,像是十数年前对方那样低着头问她是否受伤那样温柔,那样光芒万丈…
命运总是在眷顾她,在她身临绝处的时候给她希望。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真是幸运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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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愤怒
“对不起…对不起…”
少年的身体躺在她的怀里愈发冰冷,鲜血沿着伤口涓涓地往外淌着,止不住,到最后临近干涸。
她无能为力,眼泪溢出眼眶,沿着脸颊缓缓流下,冰冷的液体在现实里唤醒了她,猛然睁开眼,死死地盯着天花板,所幸入目是一片让人安心的洁白…
苏希松了口气,可泪腺像是坏掉了,泪水还在接连不断地往外流。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么?”
苏语被女孩的动作闹醒了,对方的状态隐隐让他有些不安,他皱着眉,有些担心地看着苏希。
“没什么,梦到些不好的东西了。”
苏希生硬地推开了苏语,一个人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去倒杯水,给你喂药。”
“嗯,好。”苏语垂下眼睫,低沉地答应了一声。
苏希光着脚踩在清楚冰冷的地板上,青筋若隐若现的脚面透明的像是没有颜色,她很快端着水杯回来,手心里躺着几粒胶囊。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苏语脸上茫然的神色,眸子黑沉沉的,落不进男孩的影子,她刻意把水杯端到男孩面前,却不像以前那样抵在唇边,她看着对方很克制的没有习惯性接住杯子,勾了勾嘴角,霍地松开了握住杯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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