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木立日
老人点了点头，夏毅走上前去握紧拳头，一拳将堵在洞口的乱石打退，一阵巨响随着微微的震动在地底蔓延，完全漆黑的洞口让老人皱了皱眉。
“看来金鼎已经熄灭。”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惨痛的消息，失去金鼎的聚落不可能长久，内部或许都已经没有了活人，但随着一阵阴风自洞窟内部吹出，一股湿润的腐臭味让老人紧紧的捂住了口鼻。
“不是蘑菇的味道……”
老人的表情很是失落，他已经大概猜到了这处聚落发生了什么，这处聚落已经毁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提着小灯往内部走去，夏毅就走在他的背后，走过一段距离之后终于来到了一片较为空旷的空间，只是迎接他们的唯独地上的好几副枯骨。
老人怀着沉痛的心情慢慢往里走，这里了无生息，尸骸非常之多，直到老人和夏毅找到一具还留有腐臭血肉的尸体，这具尸身的主人应该没有死太久，随着这个发现，更深处忽然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异声。
老人顺着声响将提灯照向前路，是一个衣服都没有穿，瘦弱无比只剩下骨头架子的男人，看年龄似乎并不大，最多三十岁不到，他的眼神之中已经连空洞都不具备，而是纯粹的食欲。
他微微张开嘴，露出一幅被磨损得非常严重的牙齿。
“已经……没有救了吗？”
老人哀叹一声，居然主动走向前去，那个人立即扑向老人，夏毅都没准备去救，因为老人早已将短剑握紧，老人能走访那么多个聚落，本身便并非一般人，即便年迈无力，手握武器的话还是可以应对一些威胁的。
只听闻噗嗤一声，老人不躲不避，任凭男子扑向他，就这么倒在他怀里，他已精准的将短剑送入男子的胸膛，男子发出怪异的嘶吼声，老人只是微微抱着他，用手拍打他的背。
“抱歉，但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男子并未挣扎太久，身体很快就瘫软下去断了气，新鲜的血腥味让洞窟之中传来了更多异响，老人用手抓着胸前的留影水晶，他投影出了星空的模样，在这漆黑之中所倒映出的星空无比美丽，但除了他和夏毅外无人欣赏。
这些人的灵智或许可以唤回，但那需要数年数十年的重新教育，很可惜他并不具备这个条件，夏毅倒是可以选择去救这些人，但夏毅并没有干涉老人的选择。
“诸位请看，这是我们的星空，每一个光点都是一片更大的世界，远超我们的想象，那是不朽的恒星，恒星的周围有着美丽的行星……”
老人依旧自顾自的介绍，但习惯了黑暗的人们并无任何表示，它们早已经将星空遗忘，甚至是连人的尊严都遗忘，它们仅是拥有人形外表的野兽，老人没有时间花费数十年重新教育他们成人，且它们也错过了认知这个世界最关键的年龄。
即便是再教育，他们的灵智也不会高到哪里去，老人只能放弃他们，但至少在最后应让他们在星空之下死去，老人展现了自己矫健的身手，曾经身为猎人的技艺，他根本不需要夏毅的帮助，独自一人将来袭的退化之人全部送往星空。
老人害怕的是拥有智慧且抱有敌意的人，那些人已经说不通理了，满脑子都是在这残存世界想方设法让自己那卑微如蝼蚁一般的人生过得好一点，即便消耗的是未来的可能，他们并不关心以后。
老人倒也不怪那样的人，在如今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都是那样，从生下来就不知星空，只有一种不想死去，想要活得更好的执念。
而这些退化之人不同，他们身上残存着的只有单纯的悲哀，进攻甚至不如野兽有力，这就是完全失去了火与星空的人族模样，夏毅听着这些退化之人口中那模糊不清的喊叫之声，他们已经是比不知所谓的人族先祖还要不如。
这就是真正失去一切之后的景象，失去文明，失去星空，失去智慧，失去自己身为“人”的骄傲，苟活于黑暗之中的人族末路。
待到一切都被黑暗埋葬之后，只有留影水晶投射出的星空依旧。
“感谢……各位的倾听。”
有些梗塞的声音，伴随着老迈的泪。
20
接下来的寻访之路依旧谈不上顺利。
老人和夏毅遇到了要求他们交出所有财物的聚落，老人当然不愿，但哪怕是放出了星空的投影，也被这个聚落之中的人所耻笑，他们大笑这根本就是不切实际，不过也有少数人看着星空的投影陷入了沉思。
最后，夏毅保护着老人逃离了这处聚落，因为他们甚至为了得到老人身上的古遗物不惜打算杀害老人，成功脱离后老人还在自嘲，说如果是他一个人的时候，绝对会先把所有东西都藏起来，先进去看看情况再说，这次倒是有些冒险。
不过，他似乎也很愿意冒这种险。
因为确实有人被重新唤起了对于星空的渴望，这是以前的他根本不敢做的，了解到这种聚落之后老人会直接离去，根本没有机会为他们展示星空。
虽然就结果而言，老人失败了，但他依旧表现得挺开心，在通往下一处聚落的路上和夏毅说着上一个聚落之中有多少人眼中有了星光，有人与天争命，就有人服从与命运，老人并不怪那些服从命运的人。
他们只是累了痛了，想要安静的走入良夜安眠，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怒斥光明的消逝在黄昏咆哮，这意味着就连最后的一点安详都放弃，自己从母亲的痛苦之中诞生，在痛苦之中长大，而又在痛苦之中死去。
没有人希望这样，就像病入膏肓的人，有的被病痛折磨到不成人样还在坚持治疗，也有人寻求最后生命中仅剩的一点安乐。
老人和夏毅不停歇的向着下一处聚落进发，一路上的主要食粮是又干又臭的蘑菇，虽然这种蘑菇的味道极其不友好，但对于这个世界上的人而言已经是一种恩赐，这种蘑菇许多地方都有生长，是进发荒野之人离不开的东西。
就连夏毅都入乡随俗，吃着这种令人作呕的蘑菇，当它成为前进的动力之时，再是不堪的味道也能是无穷美味，如果梦想有味道，大概是一种万能的调料吧。
再下一个聚落，这处聚落早已经不知道于多少年前失落，洞窟内部就连退化之人都没有，完完全全的死寂，老人在这个消亡的聚落之中收集好还能用的物品，依旧是在洞窟中央投影出星空独自一人讲述。
即便是只有枯骨倾听，他也讲述得非常认真，他希望这样可以让那些被漆黑天幕所困住的亡魂去到星空，夏毅知晓星空实际上是冰冷的，是空旷的，是了无生机的。
但在老人眼中，星空有着美好的一切，或者说是人赋予星空美好。
两人继续前行，黑色的风沙再是浓密也无法阻挡，老人是一个凡人，夏毅只是让他稍微年轻了一点，并没有给他多少照料，但他却能以年迈之躯跨越千山万水，在人族还未崛起之时，需要的是传火者。
而在这人族就要痛失光明之时，需要的或许是老人这般的寻星者，前者创造文明，后者高歌文明所经历的伟大岁月，夏毅从未如此真实的感触过人族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文明，如今想来大概是从不完美，但正因为不完美才能不断前行的种族。
于地底洞窟之中，老人讲述着星空，狭小的地底在他的讲述下完全不影响人们得知星空的壮丽，他指着只存在于投影之中的亿万群星，就好像是真的用眼睛看到过一般述说着关于星辰的一切。
一段又一段长路，一处又一处聚落。
十五年后，老人已经非常无力了，需要在夏毅的搀扶下才能站直讲述星空，这最后一个聚落对老人非常友善，就像是知道他迟早会来一样，聚落的长老半跪在地施以最高之礼，他所行的礼，是将右手握拳于胸。
人们已经忘记了这个礼数的含义，只记得其动作，无论男女老少都用这个礼数迎接了老人，在老人讲述星空之时，每个人都好像是渴望已久一般，人们非常安静，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一个字。
这里，是老人出生的聚落。
也是寻星路上的最后一站，这期间曾有其他聚落的人过来寻访，告知了在如今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走遍天地传颂星空。
讲述完毕之后，每个人再一次右手握拳放在胸膛，夏毅也这么做了，夏毅认为老人值得自己这一礼。
“无论如何，愿人族荣光永在。”
夏毅说出了这句话，其他人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许多人都打了个激灵，紧接在夏毅之后大声的念出了这句话。
当夜。
人们走出洞窟来到地表，往天空盛放用烂布条缝成布灯笼，放了很多很多，毕竟绝大多数都会被黑色的风沙所熄灭，所有人都痴痴的望着飞向天空的布灯笼。
半个时辰之后。
更远方的天空，有如同群星一般的微光亮起。
三个时辰之后。
五处天空出现了模糊的亮光。
此时此刻，每个老人曾到达的聚落都用烂布条制成灯笼放飞，这是一种提示，最后的寻星之路真正开始，人族将尽最后之力，组建星空之舟！
半年之后，各个聚落的人互相联系完毕，将收集好的古遗物全部运往老人所在的聚落，居住在地底的人们倾巢而出，只希望可以见证，回去的路该如何他们并不担心，自会有别的聚落让他们休息。
老人不仅仅是将星空传递，也让人们再一次团结，在荒野行进非常危险，定会有人倒在路上，但并没有人害怕，从近到远，各个聚落的队伍在两年内全部到齐。
有的人在路上失去了父母，有的人在路上失去了挚爱，但都把承诺好的物品安全送到，有聚落提供星空之舟的制造方法，有聚落还拥有着鼎类法宝，有聚落带来了储存的全部灵石，有的聚落更是有人从好几十年前起就开始学习如何组建星空之舟。
人们在聚落外一处地貌较为平缓之地搭建平台，清除附近的邪异怪物，将延续自己生命的古遗物溶解再铸，人族定将再证群星。
21
在老人出生的聚落之中，老人隔三差五就会用留影水晶透射出星空的模样，再之后干脆一直开启留影水晶，就放在组建星空之舟的平台上。
组建的速度很慢，但其实也算快了，毕竟人们都是凡人，所制出的星空之舟也好不到哪去，但至少他们动手在做，集合了如今这残存世界大多数人的智慧。
一年之后，星空之舟已经有了雏形，一艘并不是太大的船。
三年之后，星空之舟光从外表看起来已经问题不大，得益于各个聚落都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古遗物，也就是上古留存下来的灵器法宝，部分天赋奇佳的人为了制造需要，依靠多个聚落提供的灵石和修炼方法勉强进入了涌泉期。
组建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寻星的老人从开始组建的那一刻起就憋着一口气，心想自己绝不能在星空之舟制造完毕前死去，当然夏毅悄悄的帮助了他，夏毅没有把动作弄太大，只是隔三差五在他睡着后度给他一缕生机。
五年之后，星空之舟已经完成了大半，老人还是活着，并偶尔会向天空祈祷，老人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他能活到现在只能说是不可思议，他也注意到了夏毅的不简单，但他没有说，他只是在心底默默的感激夏毅。
七年之后，星空之舟已经可以说是能够起飞，但人们为了提高成功率，对每一个部件都开始认真仔细的检查，发现一丝瑕疵都会回炉再造。
第九年初，星空之舟组建完成，所有人都站在平台上仰望着这一艘寄托着最后希望的星空之舟，老人和夏毅以及部分人登上了星空之舟，每个在这里的人都心怀期望的望着缓缓发出亮光的星船，在心底献上自己最真挚的祝福。
没有倒数，没有狂欢，只有宁静的期盼。
星空之舟在人们期望的眼神中向着天空飞去，见到星空之舟起飞，许多人那喜悦的内心却也有些紧张，老人待在星空之舟内紧盯着天空，无比期望着星空之舟划破漆黑天幕之后看到的一切。
星空之舟就此缓缓接近漆黑天幕，在剧烈风沙的撕扯之下不停摇晃，老人渐渐的有些担忧，甚至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无法言喻的害怕，他害怕失败，不能失败，绝不能！！
地面上的人们看着星空之舟缓缓被漆黑天幕吞噬，老人在期望和害怕的情绪之下，眼前的漆黑忽然一闪，出现了一瞬间的亮光，那似乎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但还未记住并体会那一眼的无垠星空，却又被更亮的光芒所吞噬。
星空之舟终是不敌终年不消的漆黑天幕，这是星辰死后的怨，是先天一族的恨，星空之舟在空中解体炸裂开来。
地面上的人见到这一幕，见到漆黑天幕之中剧烈的强光一闪，伴随着一阵巨响，他们纷纷失去了力气一般瘫软在地，有的人哭了，有的人再一次目露空洞的眼神。
不久之后，从天空中落下了星空之舟残存的船舱，就落在不远处，令人们惊讶的是登上星空之舟的人们都还活着，夏毅搀扶着浑身是血的老人缓缓走出船舱，将老人轻柔的放在了地上。
“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哪怕……只有一瞬。”
夏毅大声的询问，老人含泪点头回答，他已经快要死去，但他确实看到了，虽然只有都无法记住的一瞬，这让那些灰心丧气的人们露出一抹很是勉强的微笑，他们已经付出了一切，却只能换来一瞬吗？
只可惜那一瞬他们并没能看到。
“大家去收集星空之舟的碎片，我们还有没用掉的古遗物，我所在的聚落还有备用的金鼎！”
“下一次，下一次一定会成功，再给我们一次机会的话……”
“再来！必须再来！”
“一定要看到真正的星空！”
人们看着留影水晶投影出的绚烂星空，不愿就此放弃，哪怕是献上一切，献上所有，如果这次是一瞬，那下次就是一眼，一眼足以！
但夏毅却知道，以他们的水准很难制造出可以突破这层漆黑天幕的星空之舟，但已经够了，夏毅已经知晓了何为人族荣光。
老人已经说不出话，那双不停流下泪水的双眼紧盯着留影水晶投影出的星空，他甚至连呼吸都已经感到了非常困难，但至少也要在这最后，死在自己最爱的星空之下。
“夏毅……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老人在最后露出微笑，四周的人见到这幅模样的老人，都痛心的低下了头，更有人忍受不住这种压抑，愤怒的向天咆哮，唾骂命运的残酷。
而夏毅，也只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不用麻烦我，你的梦想你自己追寻。”
话音刚落，夏毅的身躯绽放出一阵耀眼的神光，一身灰袍变作洁白的长衫，已经够了，他完全的见证了人族荣光。
“您就是一直眷顾我的神明吗？您来接我了吗？”
老人产生了幻觉，也不知道将夏毅错认为了谁，夏毅淡然一笑，生之万象再造老人的血肉生机，重组老人那不屈的魂灵，老人的意识重新变得清晰。
“夏毅……你到底是谁？我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你的不简单，你为何要帮助我？”
“没有为何，只因我是你们的神。”
“我们的……神？”
“抱歉我一直没说，但我也只是想要看看，我人族的路在何方，多谢你让我重新认识到了这一点，让我知晓了我们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