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木立日
这座城是夏毅在路上无意发现的，一座建立在冰上的大城怎么想都很怪异，末北这地方极为贫瘠，却偏偏就是有不少人聚集在此，甚至已经是世代将这里当做家园。
这座城的前身其实夏毅知道，是罪营，一千年前的小小罪营如今也不知为何发展为了一座巨城，城池本身更是一个宗门，因为擅长寒冰道术，世称永冻城，在北海独立于各大修真国，也算是一个强大势力。
而永冻城的开山老祖，正是在天灵充满传说的仁武天尊，如今的神明夏毅，就是夏毅自己也没想到罪营居然能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这里的人们远离尘世吃苦耐劳，因为长期生活在末北，永冻城的后世住民一出生就拥有着寒霜血脉，天生冰灵体。
不过夏毅并没有和任何人交流的意思，只是看着远方的极光想要休息片刻，他先前去南岭域本来只想解决一下凶神穷奇，顺便看看紫霄韵，开开心心的聊聊过去谈谈未来，却没想到会那么的一波三折。
紫霄韵还能够回来是他压根就没想到的事实，可如今说再多也显得苍白无力，或许他就不该多事，只可惜这是他必须接受的现实。
“唉……”
喝着已经快要凉掉的酒，夏毅微微叹气，他曾经觉得自己修为越是强大，生活便理应更轻松才是，却没想到曾经才是最轻松的。
可能就像是小时候一样羡慕大人可以不用上学，没有父母和老师制定的各种规则需要遵守，但真的长大后却被工作压垮，希望回到无拘无束的童年一样吧。
不一会，一壶酒尽，夏毅在桌子上留下几块灵石，没有打搅任何人，就这么自己默默的出发，他心里的难受之处就是说给白虎，白虎看上去也无法完全理解，安慰的话语占据多数。
其实夏毅或许比起安慰，更希望白虎可以站在紫霄韵的立场上痛骂他一顿吧，做人难，做神更难。
离开永冻城，夏毅直接向着记忆中所在的海域出发，夏毅如今拥有元神，可以非常明显的察觉到那位先天神传出的波动，她在呼唤自己，语气轻柔的重复着“这里”。
来到海底深渊的正上方海域，夏毅直接破海而入，黑暗的最底部散发着美丽的白色荧光，一只如水母般虚幻而至美的神明还在此等待。
夏毅刚到，水母的触须便热情的伸展而来轻柔的托住了夏毅，某一根触须化作一位人族女子微笑着出现在夏毅面前。
“你……很难过？”
触须幻化的女子并不虚假，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真实，她的表情惟妙惟俏，那担忧慈爱的眼神让夏毅不禁苦笑着的点头。
“是有点。”
“不用……难过，我在。”
她伸出一只手放在夏毅头上摸来摸去，夏毅少见的没有拒绝，更是动都不动任凭她抚摸，比起自己，夏毅更清楚眼前这位善良的先天神有多么喜欢人族，但人族背叛了她，利用了她，失去利用价值后更是将她轻而易举的舍弃。
所幸灵儿没有赶尽杀绝，只是选择了封印。
“谢谢。”
夏毅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它在过去帮助过太多人，也安慰过太多人，所以天生便带着某种仁爱的气息，让夏毅不由的感觉到了放松。
但很快，夏毅就正视着触须化作的少女，对着她想要说正事，可看着一脸专心模样，温柔抚摸自己脑袋的它，一想到自己准备说出的话，一种强烈的罪恶感瞬间袭上夏毅心头。
夏毅想起来了，想起了自己曾经离开之前发自内心的想法，他不想让这位善神被人族利用，虽然她曾经就主动帮过人族，为此还和其他先天神敌对，如今继续利用下去真的好吗？
夏毅有些讨厌这样，虽然他明白自己迟早得面对非常难以选择的事，但夏毅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紫霄韵的远去让夏毅心情格外复杂，原本决定好的许多事让夏毅不免迟疑。
只要是为了大义做什么都无所谓吗？
夏毅原本的答案是当然，虽然如今并没有变，但作为答案的当然却忽然变得沉重了很多很多，沉重到夏毅无法再一意孤行，他已经为自己的“当然”付出了代价。
说到底，紫霄韵的远去最伤心最自责最难受的人还是他啊！
“有话想对我说吗？”
触须化作的少女有着格外强大的感应力，这是先天神独有的能力，它甚至能察觉到夏毅的情绪和部分想法，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夏毅完全放开了自己，如果夏毅想要隐藏，两者同为神明，这位善神便无法察觉到夏毅的内心了。
“你想出去吗？”
“我能离开这里吗？不会再像过去一样让部分人痛恨吗？”
“不会再有了。”
夏毅牺牲了自己的私仇，斩断了人族的内斗，所以它再也不用伤害其他人了，从此以后它可以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那就是保护它最关心的人族。
其实夏毅是真的不懂为何它会喜欢自私傲慢贪婪，对他人能轻而易举露出恶意，总是带有偏见的人族，它更是一度被伤害过，夏毅觉得自己也是人族，所以才理所当然应该去肩负，可它不应该啊。
“太好了，能回去了吗？你们总是伤痕累累，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我一直担心着受伤的你们，你们总是那么脆弱，保护好你们对我来说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可你伤得比上次重太多太多，我无法帮助你。”
“很痛对吧？这种感觉和我过去一样，为什么我们要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去伤害其他所爱的人？是不是因为他们又来了？”
“不要害怕，不用忧伤，我在。”
它以最真挚的话语想要试图抚平夏毅的伤痛。
16
这位善神很纯粹，夏毅知道它诞生灵智的经过，它是古人们善意的结晶，在人们美好善良的愿望之中诞生，过去无数年间，人们对它所发下的祈愿都是闪烁着光辉的善念。
希望家人平安，希望不要再有疾病，希望大家都能快乐的活着，人们也希望它可以一直陪伴自己身边，它在善意之中蜕变成灵，它的本性便是人间最美丽的善意，它甚至是以人们善意的祈愿为食，它无条件的帮助每一个人，只要人们能对它诞生善意就够了。
所以夏毅明白自己眼前这位慈爱的先天神到底是什么。
它是人善的化身。
“那个……果然还是算了吧，我不希望你继续被利用。”
夏毅想了想，产生了一种非常想要保护它的感觉，不想让它受到污染，仅是被它所发出的微光照耀着都能感觉到一种治愈，能驱散内心的阴暗，它和辉神那般璀璨的辉光不同，它更像是一种温柔的微光，即便身处再是阴暗的深渊也不会觉得刺眼。
“我不该回去吗？”
触须化作的少女看起来有些失落，它从意识到自己是自己的那一刻起，从能够记住东西的那一刻起，是人族一直在陪伴它，和它说话，告诉它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一代又一代的人在它身边出生，在它身边老去，它喜欢哭个不停的孩子，也总是愿意去陪那些即将逝去的老人。
在它身边的人们笑着出生笑着死去，他们的喜悦和善意通过祈愿也传达到了它的灵智之中，没有什么比得上那种情绪更让它开心，它的喜悦便源自人的喜悦。
“不，不是不该，而是如今的我们……不配！不，是我不配。”
夏毅想要给她自由的主要原因也是为了可以利用她，在它散发出的微光之下，哪怕是任何一丁点的罪恶都无所遁形，夏毅如今能想通绝大多数事情，但想通并不代表就可以完全做到。
他的心仍就有一丝疑惑，就像是他无法面对林念情和太上一样，夏毅害怕自己再一次弄巧成拙，他已经不想后悔了，紫霄韵的事让夏毅真切感觉到了自己的过失。
他决定不再自以为是，他压抑自己的前提都是假设人族已经面临黄昏，万一还不是呢？他是不是应该稍微乐观一点？他该去了前线再说。
无论是仍存暖阳，还是长夜将至，都应该自己亲眼见了再说，届时夏毅才能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抉择，而哪怕是到了前线，结果再是令人绝望，他也应该尽可能的选择对大家来说都好的结局。
而不是……
他自以为是的大义，他承认必要的牺牲，但也会因为那些牺牲而感到无比的难过，这还是紫霄韵主动献身，若是真有自己逼谁去牺牲的那一天，夏毅又该何去何从？
他不知道，他迫切的需要一个答案，而答案就在前线。
“我还没有到可以离开的时候吗？”
触须化作的少女虽然失落，但轻抚夏毅脑袋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它知道夏毅已经和它一样是神，但它眼里的夏毅只是一个压着伤痕死命不愿展露出来的人罢了，既然夏毅判断它还不能离去，那便再等等吧。
反正也等了这么久了，等了十万年了，她不介意再等。
“抱歉……我现在还没有这个资格。”
“我会等着的，如果它们回来了，请一定要让我回去！”
它抚摸夏毅脑袋的动作终于停下，转而张开双臂热情的拥抱了夏毅一下，还拍了拍夏毅的背，就像是在给夏毅加油打气，这个动作应该也是它在其他人哪里学到的吧。
比起当初，夏毅现在对这位先天神的愧疚更深了很多，夏毅不希望她受伤，希望她可以作为一个迷途者的港湾而存在，任何还有一丝良善存在的人都能被它唤醒心中的善意。
它就像是一面照应出人心美好的镜子，它或许就是辉神真正想要坚守之物的具象化，自己不能让它被污染，绝不能！
“我无法保证这一点。”
夏毅摇了摇头，这位先天善神已经为人族做得够多了，因为人们的自私落得这个被封印十万年的下场，夏毅第一次和它见面时，它居然也只关心人族胜了没有。
连一个真真正正的人都无法全心全意的为了人族而活，夏毅再是勉强自己但也难以完全抛开自己的私欲，或许这位先天神更适合被称为人道之神吧。
它没有人性，它只有神性，它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建立在他人的喜怒哀乐上，它与人族共享喜悲，而夏毅却不会，夏毅会遗憾，会后悔，会自责，即便他确实完成了大义之举。
“没事，我会等下去的，不需愧疚不用悲伤，我在，就在这里，一直在。”
善神的话语让夏毅极其的放松，很少有人可以理解夏毅，但它可以，身为人道之善的它只是存在于这里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做，只是和夏毅稍微聊聊就够了。
假如，就像是自己能理解这位先天善神一般，他人也能这么理解自己就好了……
夏毅不由的如此想到，终于发自真心的露出了一抹笑意，不求做到最绝但求做到最好是夏毅一直坚持的理论，但这个最好也只是对于他自己而言，虽然他没有让人族就这么多一位守护神，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不是对的。
但至少不是错的，不是吗？
即便需要它来守护，也是满怀着敬意去请求，而不该是带着利用傻子的心态。
“谢谢，真的谢谢，感谢人族有你。”
这超越人性的包容和慈爱是夏毅永远也无法具备的东西，不得不承认神的确比人更伟大，若是有朝一日为了人族将会让自己四分五裂，这位善神也肯定不会有半分迟疑。
夏毅发自真心的善意让这位先天神感到非常舒适，它的身体亮起一阵微光，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先天神力尽数传导给夏毅，哪怕还没有到它可以回去的时候，但它也想以自己的方式帮助曾经守护了那么久的人族。
人族曾给它一切，让它知道自己是自己，拥有灵魂可以思考，能体会喜怒哀乐，而它也必将无所保留的回报，愿可爱的人们能一直自由自在。
17
天灵东玄，赢洲断天。
夏毅又一次回到了这片土地上，熟悉的断天城即使拥有着许多历史，但因为其特殊的地位并没有变成许多人聚集的大城，没有扩建也没有翻新，依旧还是过去的模样。
虽然断天城周边早已经不是一片荒漠伴随黄沙，但光是站在断天之下看着那漆黑城墙，夏毅就能回想起曾经那由数之不尽的白骨骷髅所组成的冥海。
“断天心损，一生之憾吗？”
“呵……”
夏毅想起前世帝夏给自己的留言，虽然断天的确断去了遗憾，但他仍就办不到将所有事情都做得圆满，人生在世总会失去些什么，总会做错什么，总会对某些人某些事留下遗憾，这是无可奈何的。
哪怕至高无上，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不会失去任何东西的人，这些人也会不知不觉的失去时间和岁月，天大地大无人永生。
夏毅没有走门，缓缓飞起跨过断天高墙，来到了校场中心的石碑之下，夏毅走到石碑面前轻轻抚摸石碑，这石碑和周边的一小圈便是当年断天面对幽冥时最后的一点阵地。
人们里三层外三层以血肉保护着石碑，遥想起当年的那一战，可以说的事情可真是太多太多，夏毅耳边仿佛听到了来自过去一千年前的喊杀声，听到了幽冥白骨彼此交错所发出的吱吱声，那是冥土的低语。
夏毅闭上眼睛，全心神的将自己的感知蔓延至地下，到了他这个境界已经不需要去傻乎乎的挖洞了，元神之力凝聚为一根针，径直向着地底穿透，向着天灵这颗磅礴星辰的地心蔓延，只要有充足的时间，夏毅的元神甚至可以离体穿透地心到达星辰的另一边。
元神之力穿过了厚厚的地壳，看到了跃动的熔岩，又穿透越来越滚烫的熔岩来到了非常接近核心的地方，直至查探到一处诡异的空旷之地，夏毅清楚那就是他的目的地，没有任何迟疑，夏毅使用神力连接自己元神所感知到的那处空间，周身一切瞬间扭曲破碎，他的身影划破虚空闪现而至。
“嗯……？”
但再一次看清身边的一切之后，却不像是一个不怎么狭小的地方，反而极为开阔，开阔得诡异，夏毅感觉到了身边时空的异常，他来到了一片单独的空间之中，这片空间甚至独立于现有的时空，连接着某个时间点。
但是，却又不是轮回石的那种逆转轮回，而是如身在彼岸夹缝一般只能看着，最多也就是对两边的时空产生微弱的干涉，除此之外这里也谈不上有何奇异的地方。
夏毅的面前站着一个人，一个双目浑浊的老人，不过夏毅却又清晰的感觉到他似乎在看自己。
“万物有灵，天灵地灵，人灵仙灵魔灵兽灵邪亦灵，哈哈，来了，来了！”
老人看了一眼自己，又以极快的速度看了一眼身后，夏毅抬起头一看前方，不由眉头紧皱，自己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少年，他留着精神的短发，他的眼中带着和自己一样的疑惑。
但夏毅知道，那个少年并看不见自己。
“我来了，他们也来了，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