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诌州舟
他原本想战死殉国,但是杨长冒险舍命相救,再轻视性命就是枉费苦心,便转变心态选择活下来。
七月中旬,姚古兵败消息传回威胜。
种师中虽然没完全伤愈,但他心中羞愧难当住不下去,遂让扈成带他向杨长请辞。
救援太原失败,逃避责任是逃不掉的,只有回京请罪受罚。
杨长虽有代宋之心,但要收复种师中难于登天,救他也是为帮扈成还人情。
不过相对于那群软骨头,杨长对种师中的骨气很敬佩,当得知他执意要回京请罪,便在家中设宴为其饯行。
当日的威胜,凑巧也是乌云盖顶,昭示一场暴雨将至。
杨长在前堂设宴,为了不影响堂内视线,以及用餐时纳凉需要,前后的门窗皆大开。
种师中刚举起酒杯,屋外突然刮来一阵狂风,把他斑驳胡须吹起。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我们老了,不中用了,这社稷的重担,得你们年轻人来挑.”
“胜败乃兵家常事,小种相公不要灰心,以后一定有机会,金军没那么恐怖。”
“呵呵,老夫在威胜这几日,听了将军不少传说,也知道你能打胜仗,不过.”
种师中突然话锋一转,望着杨长意味深长说道:“像斩撒卢母这种事,做出来虽然很解气,但却缺乏政治智慧,若是得罪了朝中佞臣,他们就会变做法整人,总之小心为妙才是”
“听说小种相公之败,根源在枢密院催促你进兵,陛下应该会从轻发落吧?”
“呵呵,败了就是败了,从轻能有多轻?”
“莫非枢密院还能塞责?”
看到杨长义愤填膺,种师中摇头苦笑道:“枢密院的责任,自然有人会承担,老夫的责任得自己负,带出去九万将士,最后就剩下区区一人,还找什么借口?”
“这”
“对了,你来!”
种师中招来李彦仙,当着杨长的面郑重问道:“你似乎与扈成很投契,留在威胜他应能照拂你,但如果陪老夫回京城,或许可以给你要个军职,普通小卒有些屈才.”
“小人愿留在威胜。”
李彦仙回答坚定,这让主桌的杨长蹙起眉头,心说此人这般没义气,对于旧主丝毫没眷念,留下他岂不祸患?
“小种相公伤势未愈,回京途中需要人照顾,你作为他唯一的士兵,不是应该随行护卫?”
“他并非老夫嫡系,在杀熊岭肯战斗最后,这份情谊已然难得,留在杨将军麾下,必定可以助力杀金人。”
“即便小种相公的兵,留下依然要从小卒做起,而跟小种相公回京城,很大可能会得个小官,你确定不后悔?”
“不后悔!”
听到他这样回答,杨长眉头蹙得更紧,随即浅浅一笑,问道:“可以给我一个理由?”
“嗯”
李彦仙略作思索,抱拳铿锵答曰:“禀将军,小人原名李孝忠,曾募三千乡勇赴京勤王,被朝廷授承节郎,但因上书参李纲不知兵,结果被有司下令追捕,逃亡时改的现在名字,所以真不便回京。”
“参奏李纲?”
杨长听得直咽口水,心说我猜到你有点故事,没想到故事如此精彩。
你小子,原来是个刺儿头?
“李孝忠?原来是你?”
种师中激动站起来,指着李彦仙向杨长介绍:“我听兄长说起过,当时汴梁勤王军众多,就是因他参奏李纲,陛下才封兄长为宣抚使统一指挥,而李纲此时如日中天,他不回去也好”
“哈哈,他这样的脾气,颇为江湖啊。”
第221章 拨云见日(6k)
杨长出身梁山,麾下的主要将领,也多是江湖人士。
他一句颇为江湖,讲出了对李彦仙的认可。
种师中一脸欣慰,即向李彦仙嘱曰:“你既然选择留下,就好好跟着杨将军,他日必有一番作为。”
“是。”
李彦仙站得毕恭毕敬。
女人慕强,男人更慕强。
杀熊岭宛如天神降世,回程途中夜行不迷路,麾下骑兵三千打一万,还能斩杀三千敌首
桩桩件件,都让李彦仙佩服,所以他到了威胜,就没打算离开。
种师中颔首之时,突然拉着杨长的手,语重心长说道:“太原乃河东重镇,现今已被金人围困半年以上,若再不救援则危矣,杨将军有如此大才,又多次打退金人进攻,岂能不委以重任?老夫此番回京请罪,必定全力举荐。”
“举荐末将?去救太原?”
杨长指着自己,连续追问后连续摆手,苦着脸对曰:“小种相公谬赞,末将之前能打退金兵,皆因地利之故,我麾下兵马仅两万余,粮草短缺、兵甲不足,哪有能力营救太原?将军切不可捧杀。”
“杨将军所言不无道理,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老夫此次兵败杀熊岭,就是当初行军匆忙,携带的粮草与赏赐不够,才使将士不满而溃”
种师中叹了口气,跟着又继续补充曰:“陛下既有收复太原之心,朝廷自会准备相应兵马物资,届时交将军指挥”
“等一等。”杨长打断种师中,抱拳正色说道:“种将军切莫如此,末将出身绿林且资历尚浅,为帅恐为各军将士不服,还是守好自己一亩三分地,努力保证平北、威胜不失。”
“这”
种师中听罢蹙眉捋须,心道杨长这话倒是没错,要想统摄三军需要威望,而这少年刚刚崭露头角,在大宋军中并不知名。
他正沉思间,杨长又开口补充:“威胜、平北两地从田虎手里收回,又经历了几场大战元气未复,特别是不给钱就要跑的兵,杨某自问财力有限,这种兵实在养不起.”
“军中约定的习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唉.”
“不见得吧?年初东京被金军围困,守城将士也要天天要钱?”
“不,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有性命之虞?”
杨长言罢虚起眼,一掌拍得桌面脆响,冷声说道:“当兵吃粮,拿钱卖命,这本来也没错,但要看时候分场合,若国家民族危亡之际,还坚持没钱就不干活,这种有奶才是娘的兵,给再多我都不要!”
“说得好,但”
种师中虽然认同这观点,但又认为杨长太过理想化,于是转移话题追问:“对了,听您刚才的意思,莫非威胜军外出作战,不用发钱?”
“不用。”
“胜了也没有?”
看到杨长一脸淡然,种师中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如果有缴获,会按功劳分发,如果没有缴获,则减免家里税收”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完全不发?否则谁愿意上阵拼命?减税不就是变相发钱?老兵好商量得多,新募之兵就.”
“小种相公有所不知,末将的兵不但要打仗,农闲要帮着修路、修桥,农忙要帮着收粮,有时军中粮草短缺,他们还要自己携带粮食。”
“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
种师中直摇头,他不相信有这样的兵,认为杨长吹嘘过头。
而杨长也不解释,指着堂外悠悠说道:“将军若然不信,可以随意找人问,我府上的守卫,街上的路人,巡逻的士兵,问问便知真假。”
“这”
种师中见他言之凿凿,刚刚的不信变成了疑惑,“是真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要让每个士兵,都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有国才有家!”
杨长扶着桌案站起来,任屋外的风吹在身上,给人气场满满的感觉。
不待种师中追问,杨长又继续补充:
“我麾下这两万将士,有少部分来自梁山,大部分是本地人,以及太原过来的流民,他们都是穷苦农民出身,都清楚频繁征募徭役,对一个家庭有多大的影响,所以末将把徭役差事,都让军中将士们一并干了,老百姓只安心种地。”
“我不能理解”
“很简单,因为士兵多出力,同时也能惠泽到家人,至于他们愿意拼命,将军不妨问城中太原流民,旧家园被金人强占,父母妻儿死于屠刀,如果继续浑噩度日,新家园谁来守护?”
“这”
没想到自己打了一辈子仗,治兵思路还不如一个年轻人。
看着杨长那自信模样,种师中回想自己年轻时,那时也如此意气风发,但两人的情况又不一样。
相比梁山出身的杨长,自己只是沾了种家的光?或许要从底层走来,才更理解百姓苦楚?
此子,不简单。
“咦,外面放亮了?”
“什么?”
“你看。”
种师中得杨长提醒,抬头看向屋外庭院,原本阴沉突然大量。
“这是.”
“小种相公,杨将军,外面乌云突然散开,出太阳了。”
李彦仙跑到门口,一脸兴奋地汇报着。
阳光明媚,让人心情愉悦。
种师中欣然颔首,抬手向杨长抱拳致意。
“践行酒喝完,外面正好拨云见日,老夫也该启程上路,杨将军保重,咱们也行不会再见了”
“等一等,兄长,李彦仙,你们陪种将军说说话,我去去再来相送。”
“是!”
“杨将军?不必.”
杨长言罢即快步从堂后离去,看得种师中与众人诧异不解,都猜他有什么要紧之事。
种师中想到等会要赶路,遂停杯不再接受旁人敬酒,并缓步来到屋外抬头看天,果然看到乌云被金光刺穿,正在往四周溃散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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