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脑被掏空
之前,泠潇也以为这个人是在故作高深。
但现在,听了对方的言论之后,她发现,这个人是真的在思考着某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社会的根源。
于是,李启的神韵,似乎更加深刻了起来。
她连忙拿出纸笔,唰唰唰的画出一副速写。
很粗陋的速写,甚至脸貌之类的都有些不像李启。
但那股沉思的气质,却有了三分真意。
泠潇看了一眼自己画的速写,干脆的撕掉了这张纸。
不够,还远远不够。
这三分真意,根本不足以去描述眼前这个男人,她需要更深入的观察,更细致的体会对方的举动和思想。
这么一想,她甚至有些期待起来和李启的下一步出发了。
李启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指望对方真的给出答案,反正对他而言,留着泠潇只是为了避免一些麻烦而已。
是的,如果赶走泠潇的话,那帮本地的六品恐怕会很不安,不安的情况下,人就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到时候李启的安危倒是不用担心,只怕他想要观察的社会结构会因此毁于一旦。
这种监视,实际上也是出于对主体性的竞争吗?毕竟,如果让李启占据主导,他们恐怕就会丧失在这座城市中的权威了。
是的,在李启构筑的情况之中,权威,声望,这些本身就是主体性的主要存在形式,当你的话语和意志会被其他人贯彻的时候,这种主体性就展现的淋漓尽致,其他人的主体性被抹消,他们的个性被压制,所有人都被迫去贯彻权威者的主体性,去实行他的意志。
当你自己需要其他人来定义的时候,你就已经不再具备主体性了。
你需要其他人的评价来定义自己,否则你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
这很简单而且很普遍,比如,一个典型的自我认知:我是个男人,我的工作是工程师。
那么,对这个“我”而言,男人和工程师都是他自己对自己的定义,对自己的描述,对自己贴的标签。
可是,这些标签,难道不是我们自己在和他人的互动中,从他人的反馈那里形成的吗?
如果让一个人独自生活,不接触任何外界事物,他还能形成这种自我认知吗?
所以,这难道不能证明,所有的自我评价,其实都是我们从他人对“我”的注视,对“我”的评判,对“我”的描述那里得来的。
所以不存在真实的“自我”,只存在所有人不断互相影响之下,不断和其他人战斗着的“自我主体性”。
他人会和“我”进行争夺主体性的斗争,他人会物化“我”,给“我”贴上标签。
对于“我”来说,这是不可接受的,我才是主体,我凭什么被他人物化?
但是,在面对权威的时候,“我”有可能会在这种争夺主体性的斗争里认输。
“我”觉得,他对我的标签……还挺对的?
我好像真的是一个男人,我好像确实是一个炼丹师,他们都说我是一个炼丹师,那我当个炼丹师也没什么不好嘛?然后我就躺在他人给“我”编织的标签里面,就感觉很舒服,去做男人该做的事情,做炼丹师该做的事情,可以去心安理得的当一个男人,当一个炼丹师。
这就是主体性斗争失败之后的结局,即:“自我被他人定义”,“依循他人的评价和定义寻找自己的位置”。
而斗争胜利之后的结局,自然就是可以定义别人,在群体之中占据主导地位,可以说:“这些人其实就是懒而已”,“某些群体有着怎样怎样的特质”。
胜利的特征在于,他所说的这些性质,会被其他人接受,乃至于成为某个群体的自我认知,失败者自然就是接受了这些认知。
有些人或许没有胜利,但他也可以做这种评价,因为这样可以装作自己在主体性战争之中胜利了,有一种指点江山的快感,但没人听他的而已。
这种能够定义他人的权威,即为群体之中个体的胜利。
而为了维护这样的权威,就需要力量,名声,财富,如此种种。
这些东西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方便的,轻松的定义他人。
如此,那群体之中模模糊糊的“一团人”,便在此刻分化开来,群体之中的个体就在此刻完成定义。
所以,维持底层的存在,就是为了维持自身主体性的存在,即维护自己的绝对地位。
李启观察着矿工们的劳作,思考着这些。
又是几天过去,他站起身。
接着,他对泠潇说道:“好了,下层的地方看完了,该去看看你们的地方了,我想举办一场宴会,麻烦你去发一下邀请函,如何?”
第677章 暗潮
李启起身离开。
他并没有去拯救仙天的那些苦难者,因为没有必要。
时至今日,李启已经不是在广阳时候的热血少年了。
如果此刻的李启,回到当初的广阳,那么他大概率会选择袖手旁观,只有在最后禅智和尚出手的时候,他才会出手。
至于之前的事情,什么广阳的斗争,吞天妖主想要竞争,鼠王要抢夺香火,乃至于本地人的各种麻木,李启恐怕是不会去管的。
也不为什么,完全是没有必要。
是的,没有必要,这些都完全处于很自然的状态,本身就是这样的,谈不上多好,但也没有多坏,没必要去强制改变。
强行去改变,就好像记录片的摄影师跑去把小海豹从北极熊的嘴里救出来。
这是好事吗?
恐怕未必。
唯一不那么合适的,恐怕就是禅智和尚的降临,所以李启会阻止这个,但对于其他的会放任不管。
仙天的事情,自然也是如此。
长久以来的生命,近万年来的历练,已经让李启脱离了往日的那种热血沸腾的状态。
他依然会追逐自己的道,但不会那么强烈的去干涉外部世界了,因为他知道,那些事情的本质其实是相当虚无的。
越是强大,就是越是能体会到一件两件事对世界的影响。
影响就是,基本等于无。
当你的视角放得越大,个体的苦难就越是渺小,李启并非冷漠,也不是失去了正与义,而是他的目光已经更加高远,他想要解决的是更加深入的问题。
比如,就好像之前在仙天的凡间一样,他没有去伸手帮助任何一个凡人,没有去救任何一个苦难者,好像只是默默旁观。
但一千年后,那些凡人们已经从被修行者豢养的畜生变成了人,甚至还有资格去“发善心”。
发善心,可是很昂贵的,畜生是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善良的。
不知不觉间,一切就已改变。
这才是李启现在所做的事情。
当然,这是典型的巫觋视角,也就是从整个天地的平衡角度去看待个体的得失。
对人道而言,天地的平衡是什么鬼?很明显,每个人都值得拯救。
他们是干出过几百万倍力量拯救一支小队的事情的,如果一个人道九品在域外落难了,通过终端发送求救信息,很有可能是个七品过来救他,完全不在乎成本。
当然,前提是,你得是人。
至于魔道或者天演之道那种,你就别指望有人来救你了,顺其自然吧。
所以,李启没有去干涉这种困境,要解决这种事,所依托的必须是更深邃的道,足以改变仙天真世已有道路的道。
而李启连真世已有的道都没摸清楚呢,谈那些还是为时尚早了。
至于让所有人都幸福这种事……那李启可做不到。
因为,幸福的本质不是享乐,再多的享乐,也总会腻歪,会觉得平平无奇。
真正能让人感觉到幸福的,是落差。
与其他人对比的落差,与自己过去生活的落差。
从高落到低,再爬起来,会很幸福。
以前吃糠咽菜,现在吃白面馒头,这种差距会让人很幸福,甚至比那些一辈子锦衣玉食的人更幸福。
高低的落差越大,幸福感就越强烈,而落差之后,便是习惯,习惯之后,再好的东西便也不觉得幸福了。
让所有人幸福,本身就是个伪命题,除非让所有人不断的上跌下落。
甚至于,上跌下落这个过程,也会习惯,最后随便跌落随便上升都会麻木。
就好像打游戏上段位一样,第一次上王者的晋级赛,有些人会手脚发麻,浑身紧张,成功上了之后的喜悦充斥全身。
但第二次,这种感觉就很难复刻了。
多来几次,每个赛季都是王者,就算是开小号从零开始上分,那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了。
哪怕是用药物强行去化学极乐,也必须用越来越大的剂量,才能维持。
所以说,所有人都幸福,是不可能的。
李启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也不会去追求这种虚无的事情。
脚踏实地吧,毕竟此次来的目的不是拯救万民,而是拉拢仙天,本质上李启依然是在做祝人的事情。
希望李启所做的这一切,能让仙天选择加入“巫道”阵营,帮助巫道抗击人道。
于是,在另外一边——在泠潇的帮助下,李启亲手写的邀请函传到了城市里每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的手中。
谁都知道了,一位通天境,想要举办一场宴会,邀请了许多人到场。
除了上层的宴会之外,他甚至还在场地之外布置了流水席,谁都可以来吃,不限数量,只是不许带走而已。
谁都搞不清楚这位通天境想要做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来是肯定要来的。
李启去准备宴席本身。
而泠潇则在发完所有的请柬之后,被一众人围在了内里。
却见一位六品忙不迭的问道:“泠小姐,你是城主的侄女,想来是和我们一边的,在那位通天境前辈面前也待了这么久,可曾看出他的目的?”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是啊,那位前辈所欲何为?”
“潇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修为如何?战力怎样?若是和宗主相比呢?”
“宗主也是通天境,想来是不会差太远的,但此人怎么独自行走,他没有自己的徒子徒孙吗?还是说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