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目
但对方没有做出任何判断。
她仅仅只是说了一句。
“我听你的。”
一阵热流涌上兰奇心头，他略微不好意思的撇开目光，“你都不多问两句么？”
“多问两句？我能问上一百个问题。”爱丽丝盈盈一笑，“比如刨地跟召唤神明有什么联系？农民几乎每年就要把地翻上两次。比如你对乐园教一点儿也不了解，任何判断都可能是救命之恩带来的错觉，拿这个来赌一把是不是有些不妥？还有你选择继续观望就是有想拿回领主座位的想法，那后续的计划你有安排吗……”
原来她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心里所想的一点儿也不比自己少。
兰奇挠了挠额头，“好吧……你的问题确实挺多。”
“但我相信你一定是为了让我和孩子有更好的生活，才这么做的。”爱丽丝柔声说，“既然风险中有利可图，那我们就一起来承担这个风险。”
“爱丽丝……”兰奇忍不住抓紧了她的手。
“不过你要同意我一件事。”妻子又说道，“孩子还小，送离千林堡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前程。我想写封信给家里，让他们派一个靠得住的人来接走孩子。快马加鞭的话，母亲两天内就能把人派来。万一你改主意的话……”
跟着一起走也来得及。
妻子的后半句话已不言而喻。
唯一的缺点是无论自己最后能不能跨过这道难关，都相当于欠了高塔家一个大人情。
但现在这种情况，小小的缺憾已经不足为虑了。
“嗯，我同意你的要求。”兰奇点头应道。
第291章 “这地废了”
乐园教掌控千林堡后的第一个白天就这么平稳的度过，甚至连酒馆都保证了照常营业。所有参与建设队伍的人，也都如约拿到了当日的薪水，这使得城内出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奇景：明明饥荒的传言已经人尽皆知，可晚上大部分餐馆、酒肆、春楼都处于爆满状态。人们拿到不菲的薪水后，第一件事居然是纵情享乐、犒劳自己。
“怎么会这样？”
男爵公馆中，谢尔盖来回渡步，只觉得心头一股郁郁之火难以释放。他万万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自己这边安排散播饥荒消息的人还没集合到位，乐园教已经把此事广而告之，仿佛生怕大家不知情一样。
不光如此，对方还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都一并公布出来，比如从当地贵族、商人那里购买多余粮食填补粮仓，以及去外地采购大量食物；在南门外翻新土地也是为了收集粮食而定下的工程。他们甚至保证，在三天内所有人都会看到，粮食危机将得到彻底解决。
“我家的饭店可是听你们要求关门了的……那帮乡巴佬不会真能坐稳高台吧。”一名贵族略显不满道，“今晚听说各条街铺子的生意都挤爆了，之后还有两年的免税，这可是一大笔钱！”
“冷静！”荆棘男爵罗塔心中冷笑一声，小贵族就是小贵族，压根上不了台面。“今天之前千林堡是什么样子的？军队严控、夜晚宵禁、娱乐管制，还有外城区泛滥的黑帮……那帮蠢货憋了快一个月，如今手里还突然有了钱，闹腾一下再正常不过，你们在担心什么？”
“乐园教是真的敢啊，粮库都敞开大门给人看，他们就不怕引发哄抢么？”谢尔盖嘟囔道。
“抢？守在那里的人可都是配枪的，想抢也要掂量自己有没有这個实力。”建林公司总经理布列克叹了口气，“不得不说，乐园教此刻的风头正盛，哪怕是明摆的放屁都有人愿意相信。这教派里有高人啊！”
确实。罗塔也承认这一点。
他们是真的发工资，也是真的敢杀人。
光一个晚上，外城区就多了几百根绞架，上面挂满了黑帮领头者的脑袋。只不过比起艾尔科营干的那些事，这次处刑获得了大家一致的叫好声。它同样是一种震慑，震慑的却是那些怀疑乐园教能力的人。
还有当场发高额工资也是。
开设庇护所收容无家可归者、发放免费救济粮亦是。
他们许诺什么就做什么，这种一个唾沫一口钉的分量让乐园教的话听起来格外有威严感。再加上宵禁解放、艾尔科营滚蛋、王国内战……人们不是因为某个单独的事情而忽略了饥荒的危险，这是许多因素连在一起造成的结果。
“我们不会……真的跟一个邪教杠上了吧？”又有一名商人小心翼翼的说道，“我听说他们在跟王国边军交战时，信徒从尸体中苏醒，根本杀不死！也许外面的民众已经全被精神控制了——”
“放屁！”谢尔盖、罗塔和布列克异口同声的打断道。
“你亲眼见到那些人死而复生了？外面枪炮轰鸣时，你他妈还不是躲在家里吓得半死，连头都不敢探出去？”谢尔盖没好气的朝对方发泄怒火，“这帮人要是是邪教，千林堡早就是一座死城了！”
“我见过真正的邪教徒，对方看我的眼神就跟看路边的石头一样，所以不要再传这种无聊的流言了。”罗塔摇摇头，这些蠢货什么时候才能长进一点？“我已经派人出去了，带着实地记录的留影仪。”
“留影仪？你拍了什么？”“千林堡粮库。”
“粮库……”谢尔盖想了下恍然大悟，“你想把千林堡缺粮的消息告知外面的粮商！”
罗塔微微扬起嘴角，他不是什么大贵族，但家族能存续至今也是有着一定能力和手段的。乐园教只想着用开放态度稳定当地人民心，却也给自己留下了一个破绽。商人皆是唯利是图之辈，被他们知道千林堡缺粮的事实后，还会按照合理价格做这笔生意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当然，这招不能从根本上断绝从外面购入的粮食，不过只要粮商们选择观望，便可大幅推迟填满粮库的过程，或是极大减少乐园委托者的购买量。
“谢尔盖，你也应该采取措施了吧？”
“当然，我托人带了一盒金条出去，打点一下各地列车局应该能拖延不少运粮时间。”谢尔盖瞪着眼回道，“老子就不信乐园教能在几天时间内喂饱全城人的肚子。”
“这就对了。”罗塔满意的点点头，“别看他们一顿折腾，又是发救济粮又是勒令餐馆酒店继续营业，归根到底城市的存粮是越来越少的。最多四天……或者五天，当稀饭变成稀粥，所有居民家里的粮食全部耗尽时，任他们嘴巴说破天也没办法扭转这股恐慌了。”
这番话让聚会众人的情绪又振奋起来。
“各位，今天的碰头会就到这里。”罗塔最后总结道，“之后每天这个时间，都请大家来我这儿一聚，分享彼此最新的情况。在这关键时刻，我们必须团结一致，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众人点头后纷纷散去，直到剩下布列克时，荆棘男爵才开口叫住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布列克。你接手的工程项目最多，对建设这种事情应该颇有经验。你能看出来……乐园教目前在南门郊外开展的工程到底是在做什么吗？”
布列克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你在担心这件事？”
所以他才没在刚才大家还在时提出来。
“有人向我透露，他们的庇护所里雇佣着十几名修女，有些修女的服饰上绣着知识之神妮娜塔的标志……先不说这些妮娜塔的信徒为什么会跟乐园教搅合在一起，但我在史书中读过，这位神明曾将耕种和选种技术传播给信众。”罗塔严肃的说道，“我担心乐园教会不会掌握着特殊的农业知识，比如让麦粒在几天内发芽之类的……”
“原来如此。”布列克表示理解，不过他很快笑道，“但那位神明都已经消失匿迹一百多年了吧？而且你放心，那块地已经废了，根本种不了粮食。当然……它也建不了房子，与其说是工程，倒不如说是在搞破坏。”
“哦？怎么说？”
“他们在往地里胡乱填石头，有卵石，有碎石，还有杂七杂八的砖石。这不是荒废土地是什么？就算是修建地基，也没有这种做法的。”布列克耸肩，“还有一种可能是修路前的准备工作，只是这个可能性也不大，因为路基要求石料统一，最好是个头相差不大的鹅卵石，外加粗砂混合。何况道路是一条条的，不是一块块的，周围全是树林，这地就算修起来又能连通哪里？他们这么做出了浪费人力物力外，没有任何意义。”
“我就这么说吧，”他信誓旦旦道，“那片土地除非重新开垦，清除碎石，否则接下来十几年都是废地，最多只能长长杂草，什么活也干不了。”
第292章 来自王都
第二天也在平静中度过。乐园教进一步扩大了招募人数，整个工程队伍来到了万人规模。南门口的开垦林地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之前残留的树墩悉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平坦的红土地。大量碎石被倾卸其中，又用蒸汽拖车带着滚轮反复碾压，仿佛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填海行动。
粮库里存粮的数量今日没有增加。
从贵族和大商人那里购买来的多余粮食已经全部收集完毕，消耗和补充达到了一个微妙平衡。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如果没有更多购粮渠道，粮库里的存货就是乐园教掌握的全部食物了。
第三天，一支奇怪的队伍抵达了千林堡。他们下火车的同时，还带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这是近期内进出千林堡的最后一趟列车。和千林堡相隔最近的三座列车站点都不约而同的宣布暂停客运与货运服务，缘由是此地存在可能难以控制的风险。
而这支队伍找到下榻旅店后，第一件事便是直奔城南郊野。
他们正是沃特新闻社派出的记者团，共计十一人，领队为丘吉，陶德和黎希也在其中。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亲自跑到这個鸟不拉屎的地方来。”陶德边走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小声对黎希抱怨道，“沃特公司在血手港就有分部，让那边调几个人来这里采访不行吗？”
“别抱怨啦，小心让丘吉先生听到。”黎希偷偷瞟了老大一眼，“既然他说这里可能爆出大新闻，那我们当然要来第一线见证。”
“对，之前来我们社的那个神秘男人爆的料嘛。但他自己都没来啊，这算什么事啊。”
“也许……他在王都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他忙总编就不忙吗？我们就不忙吗？丘吉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讲话了？平时对我们可不是这种态度。”
走在最前的丘吉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陶德。
后者立刻站直身体，“总编大人，我刚才跟黎希讨论，这儿正是一个适合调查的地方！您看，那边到处都是忙碌的工人，肯定知道这里即将发生什么。”
“嗯，这份主动性很好。记者不光要求有敏锐的洞察力，还得具备无穷无尽的精力与热情。”丘吉赞许的点点头，随后看向众人，“你们之中正式记者有两人，实习记者有六人，我带你们来的目的，就是想要锻炼你们的综合能力。来之前我就说过了，千林堡很可能有大事要发生，但具体是什么目前还得而知。你们的任务就是将其抽丝剥茧，将真相全盘记录下来！”
“这次出访行动对你们都是一次宝贵的经验，不管是正式记者还是实习记者，只要报道有深度，都可以刊登上沃特新闻主报！好好干，明白了吗？”
“收到！”大家齐声回道。
“好了，分头行动吧。”丘吉拍拍手，“乔尔，你去给我买把阳伞来。这里的太阳也太晒人了点，哎哟，好热……”
“真好，我也想要有个助理。”陶德嘀咕道。
“等你当上总编就有啦。”黎希打趣说，“我先走啦。”
“等下。”陶德叫住她，“你打算去哪？要不今天我们一起行动吧。你看，这儿毕竟是边境之地，又远离王都，你一个女孩子单独采访容易遇上危险，有我跟着会安全许多。”
“我可是天赋者，大部分人都打不过我噢。”
“但你并没有真正和凶徒实战过几次吧？”陶德坚持道。他当然不是真的担心同事，而是之前就觉得，这名入社没多久的小姑娘有着其他人所不具备的灵性——通俗点说叫运气好，专业点说则叫新闻敏锐性，大家都在街上寻找新闻素材，她总能找到最好的那个切入点。三天前的办公室训话也是如此，连她自己都担心会出问题的污水事件报道，结果发出去后引起了民众广泛关注，连龙久家族都委派一名新闻官进行了正面回应。
在大城市这种灵性都至关重要，何况是千林堡这种乡下地方。放眼望去，他能看到什么？一大堆光膀子的农夫、尘土飞扬的工地，堆成小山一样的碎石，要多无趣就有多无趣。哪怕他们打算在这里建一座百米高的超级楼房，那也就是报纸上提一嘴的内容。
他始终不觉得沃特新闻社有必要如此大张旗鼓的调一队人马过来专访。“好吧，一起也没什么问题。”黎希想了想，“但我们的报道得分开来写。”
“没问题。”陶德一口应下，“那你有目标了吗？”
“我想先从当地人那里问起。”她环顾数圈，最后指向一群站在场外观望的普通民众，“就他们好了。”
“不去问刨地的农夫？”
“恐怕干活的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反倒是旁观者了解得更多。”黎希的声音就像风铃般清脆，“当然最清楚的肯定是工地主人，要是能采访到他无疑是最好的。不过我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所以第一天还是从基本信息入手吧。”
“我总觉得，丘吉知道的东西绝不止这么一点，但他就是卖关子不说。”
“丘吉先生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啦！”黎希完全不以为意，她笑着来到旁观的人群中，随便挑选一人问道，“先生您好，我是沃特新闻社的记者黎希，请问您方便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吗？”
“沃特新闻社？”那人略有些讶异的挑挑眉，“王都来的？”
“对！”黎希眼睛一亮，“您知道我们？”
“我看过你们的报纸，月刊版在千林堡也卖得不错。”男子指了指身后，“到这边来吧，人少安静点，我正好也有事情想问你们。”
这人……怎么回事？陶德不免惊讶，面对记者如此淡定，并且还有反客为主的一丝意味在里面。
三人来到树林边，男子率先开口道，“我叫兰奇.布林顿。你们可以问问题了。”
“噗！”陶德顿时岔了气，“布林顿！？”
“啊……”黎希也愣住，“这个姓氏……好耳熟啊。”
“您、您、您是千林堡的领主，布林顿伯爵大人？”陶德的声音都卡壳起来，不是吧，随便路上找个人采访就是个贵族，还是国王册封的伯爵？哪怕在边境城市，伯爵也不是他们这种普通人能够随意搭上的。
有那么一瞬间，兰奇找回了之前的感觉，“对，就是我。”
两人连忙后退一步，抚胸躬身向他行礼。
“对、对不起，请原谅我们的失礼，我并不知道您是……”
“没关系。”兰奇打断了陶德的致歉，“我确实有爵位，但已不是千林堡的领主。这座城市的实际控制者已几次易手，如今它正被乐园教管控。”
不是领主、几次易手……
这短短一句话如同数声惊雷在两名记者脑海中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