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99章

作者:三戒大师

  “我和老五走遍了临淮县,家家都隐田严重,跟户贴上登记的田亩数,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些被移民来的百姓太惨了,被勋贵家和当地人一起敲骨吸髓,弄得倾家荡产。敢进京告状?就会被人冒充倭寇截杀,然后把人头送到他们家里以儆效尤。”

  “所有敢反抗的都被扣上了通匪的罪名,男的送去修中都到死,女的送去教坊司,分给各家勋贵为奴,落个家破人亡,生不如死……”

  “我和二哥亲眼看到,整个中都城就是个人间地狱,随处可见死去的民夫,活着的也被饥饿和疲劳,还有那些凶神恶煞的监工,折磨的形容枯槁。”

  “嗯嗯。”二哥点点头。

  “我们还亲眼看到,只是因为一处工程不达标,整个小队的民夫便被暴打一通,然后拉到街上处死!”提起那段经历,朱棣至今还心有余悸道:

  “而我跟二哥,只是因为长得高大了些,就被他们安了个奸细的罪名抓起来,但凤阳府根本不提审,第二天就会把我们送去工地干苦力……。”

  “是,是真的。”朱樉使劲点头。

  朱标听弟弟们讲述了半路,神情越来越凝重。他对弟弟们无条件的信任,所以并不怀疑他们讲述的真实性。

  而且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中山侯的怪异举动!还有他自己来中都后,见到的那些反常之处,也就可以想通原因了……

  “我陪父皇视察中都时,所见却是到处干干净净,工地上井井有条,管事的官员说话和气,工匠们情绪也很稳定,并无抱怨。”

  “大哥饱读史书,看哪次朝廷的大工,无论修皇陵也好,盖宫殿也罢,哪次不是一部民夫的血泪史?”朱木冈哂笑一声道:

  “元朝怎么亡的?不就是修黄河的民夫被虐待惨了,才揭竿而起的吗?你觉着看到的场面正常吗?凭什么我大明就是个例外?!”

  “不正常。”朱标呼出口浊气道:“但谁都希望自己的国家是个例外。”

  “看来,没有例外。”说着他自嘲的笑笑道:“我现在也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些场面总觉的别扭了。都是谎言和欺骗编织成的假象,当然看着别扭了。”

  “大哥,那咱们该怎么办?”弟弟们齐刷刷望向他。

  “当然要管,我们不管谁管?”太子目光柔和而坚定道:

  “不过这件事太大了,我们到了就一起跟父皇禀报,先听听他老人家的意思再说——相信我,也相信父皇,这世上没有比他老人家更嫉恶如仇的!”

  虽然朱标总是腹诽父皇对弟弟们欠缺父爱,但他还是尽力在弟弟面前,维护父亲的形象。

  “好,我们听大哥的。”弟弟们点点头,不复多言。

  能看出来,他们现在懂事多了。

  ……

  卤簿仪仗抵达兴福宫,兄弟六人先行下车,在御辇旁恭候父皇下车。

  朱桢才懒得站规矩呢,他美滋滋欣赏着自己身上的衮龙袍。还是这身最配本王!

  忽然,一旁的五哥捅了捅他,朱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临淮知县韩宜可,带着张虎在警戒线外张望。

  瞧见朱桢望过来,韩宜可赶紧使劲挥手。

  见楚王无动于衷,他急得抓耳挠腮,忽然从靴页子里抽出毛笔,用舌头润一润,在张虎背上写了几笔!

  然后让张虎脱下小褂,高高举起,一个大大的‘危’字,便映入众人眼帘。

  还好,韩宜可穿着七品官的官袍,而且这几天露脸不少,都知道他是附郭知县,也没人敢把他扑倒……

  朱桢这才禀报大哥一声,朱标点点头,吩咐侍卫将两人带过来。

  “什么事?又有人要搞破坏了?”朱棣摩拳擦掌,他深恨错过了昨晚的护堤之战。

  “不是,是沈六娘告御状被人抓走了!”韩宜可沉声道。

  “谁?”二哥一愣。

  “潘金莲。”三哥道。

  “哦哦。那,那可不成,那是咱,咱洪家班的人!”二哥也撸起了袖子。

  “知道人在哪吗?”朱棣问道:“凤阳府还是行工部?”

  “都不是。”韩宜可一指张虎。“你说。”

  张虎还有些如坠梦里,尽管他已经把这兄弟五个的身份往大里猜了,可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五位亲王……

  亲娘来……

  “说话啊你!”朱棣低喝一声。

  “哦哦。”张虎一激灵,马上回过神来道:“六娘告御状那天,我们几个怕她出事儿,偷偷跟在后头。可她真让人抓了,我们都不敢动弹了。”

  “说重点!”朱棣眉头一皱。

  “我们一直跟在后头,看到她被韩国公的公子,送去堂弟李祐府上了。她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张虎焦急道:“还敢告御状,这回给抓回去,肯定凶多吉少啊!”

  “走!”哥几个对视一眼,齐声道。原先没办法,是龙也得盘着。但现在衮龙袍一穿,哥们儿,不!一!样!啦!

  “谁敢动我们的人?”朱棣一瞪眼。

  “必须弄他!”朱桢尖着嗓子,奶凶奶凶。

  说着哥几个就要往外走。

  “站住!”却被太子叫住,朱标无奈道:“你们就算是亲王,师出无名,也不能擅闯民宅啊?”

  他先吩咐一个长身赪面……也就是红脸大个子的年轻军官。“蓝玉,从你的府军前卫点一支人马保护五位殿下。”

  “喏!”蓝玉干练无比,一句废话都没有,马上出去点兵。

  府军前卫是太子亲卫,朱标可自行调动,无需请旨。

  朱标又从腰间,解下自己的太子佩剑道:“拿这个去,谁敢阻拦就砍了他的狗头!回头我再请父皇给你们补张手谕……”

  “哎,好嘞,谢谢大哥!”弟弟们接过太子宝剑,带着韩宜可和张虎,气焰嚣张的去了。

  对,就是当初太子丢到书架顶上那一柄。

  太子看着弟弟们的背影出神,连父皇什么时候下的车都没注意。

  “老大,你也由着他胡来?”朱元璋抄着手,跟儿子并肩而立。

  “弟弟们憋屈了这么久,还能不让他们顺顺气?”太子沉声道:“何况,还是一口人间不平气!”

  “咱不是说他们不该去,”朱元璋却小小郁闷道:“咱是说,你这个人情应该让咱来送。咱把天子剑给他们多好,那样父子就掀篇了。”

  朱标闻言撇撇嘴,一副不太尊敬的样子。

第一五二章 破门而入

  李祐的爹叫李存义,是李善长仅存的二弟。李善长虽然不把老百姓当人,但对自己身边人极好,对李存义父子自然更不用说。

  他父子住在国公府隔壁,虽然门脸没有国公府那么气派,内里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是后宅,那真是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无不巧夺天工。又有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极尽美轮美奂。

  不过修这宅子,倒也没花他父子几个钱,因为从用料到工匠,全都从修皇宫的成本和人工里出的。

  韩国公确实没从中都工程里捞,但他弟弟一家可真没少捞……

  此时,李祐住的西园里,却有一副大煞风景的画面。

  一个女人被破布塞住嘴,倒吊在荷花池旁,那高高的秋千架上。

  府上女眷都认出来,这个被倒吊的女人,就是半年多前逃走的沈六娘。

  她昨天下午就被送到府里来了。但因为李善长想让李祐在皇帝面前露脸,给他安排了个祭祖执事的差事,所以他一直在皇陵忙活,还没时间料理这个吃了狗胆的贱人。

  这会儿,他终于倒下空来。回府第一时间,就让人把沈六娘倒吊起来,他准备好好炮制一番这贱人,以泄心头之恨!

  ‘啪’的一声响,李祐重重一鞭子抽在她身上,恶狠狠骂道:“你个贱人敢逃跑!”

  ‘啪’,又是一鞭子,李祐更加狰狞的骂道:“跑了就跑了吧,还敢回来告御状!”

  ‘啪’,第三鞭。“这天下都有我们李家的份儿,你还想告御状?做梦去吧!”

  一阵鞭挞下来,早被酒色掏空身子的李祐,累得气喘吁吁,却见沈六娘也不喊疼,只一脸讥笑的看着自己。

  “你不用笑太早,这只是暖场而已,好戏还在后头呢。”李祐丢下鞭子,坐回太师椅上道:“咱今天要慢慢炮制你,让你活着比死了还难受!最后再把你削成人棍,丢到茅厕里去!”

  一旁侍立的丫鬟,听得都直哆嗦。

  沈六娘却满不在乎,她早就将自己当成死人了。死人是不会怕疼,更不会怕被侮辱的。

  这反应让李祐极度不爽,刚准备再给她几鞭子,家仆却禀报说:“丁指挥来了。”

  “他来干什么?”不爽都是相互的,丁斌不爽李祐,李祐也不会爽他。

  不过李祐还知道轻重,知道对方上门,肯定有要事。

  他把鞭子一丢,转身到花厅见客。

  ……

  丁斌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穿着一身戎装就上了门。

  “来了。”李祐冷淡的打声招呼。

  丁斌也冷漠的点点头,双方都毫不掩饰对彼此的厌恶。

  “我来问问,那个女人处理掉没有?”

  “你管得着吗?”

  “舅舅让我来问的。”丁斌黑着脸道。

  “还没。”李祐只好老实答道:“这不刚进家门么?咋了?”

  “赶紧处理掉,彻底烧成灰。”丁斌沉声道:“昨晚明教阴谋水淹皇陵,我们居然没察觉到,皇上肯定不满意了。舅舅感觉很不好,你不要给他添乱。”

  “哦哦。”李祐点头应着。

  “要尽快,别拖拉!”丁斌说完起身就走。

  “那我就不送啦。”李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啐一口道:“他么一个外人,整天搁这儿装大尾巴狼!”

  “公子,咱怎么办?”跟班家丁请示道:“那些花样还整吗?”

  “算了算了,算她走运。弄下来,砍掉四肢再砍脑袋,然后送去烧掉。”李祐郁闷的摆摆手,说着忽然眼前一亮道:

  “咦,我不这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别砍了,直接烧掉多省事儿。”说着他咧嘴狞笑道:“咱烤过牛,烤过羊,还没烤过人呢!”

  ……

  其实说府军前卫是太子亲军是不准确的。准确的说法是府军诸卫乃天子亲军,担任保卫皇帝、太子的职责。

  但因为朱元璋对太子完全不设防,父子共用一套文武班子,侍卫亲军也是二元领导制,所以太子是可以调动所有亲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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