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287章

作者:三戒大师

  ……

  见问不出别的东西,朱桢又让胡泉和罗贯中分别再审一遍。

  那马经历每次的口供都大差不差,应该没撒谎。

  他便让人将其送到城外青山湖去……胡帛和邓铎带领两队围子手,藏身在湖上小岛,随时听候调遣。

  至于被殃及池鱼的李参议和吕都事,也只能先跟他去青山湖做个伴了。

  ……

  回去的路上,朱桢一直很沉默。

  到客栈后,他简单洗刷一下,便来到小院厨房,对正在里头忙碌的刘璃道:

  “先别忙了,我给你说个事儿。”

  “小师叔这么说就行了,我要看锅的。”刘璃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烹饪还不熟练,得一直盯着火。”

  “好吧。”朱桢轻叹一声道:“你父亲,不是醉酒坠井的。”

  “我知道。”刘璃轻轻点头。“那天小师叔不就说了么,是有人害死我父亲的。”

  “之前只是我们的猜测,今天我得到了证实。”朱桢正色道:“他是因为知道了那些贪官污吏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些人才勾结了刘孔,杀人灭口的。”

  “刘孔?”刘璃震惊道。

  “对,就是他。大师兄一到南昌,身边就被人安插了眼线,而且他们还拼死拉他身边人下水。要不是身边人背叛,大师兄也不可能什么都被对方知道,更不可能遇害……”

  “……”刘璃终于忍不住垂下螓首,饮泣起来。

第四八七章 耸人听闻

  同福客栈,小院厨房。

  灶膛中的火光,映着刘璃的眼泪晶莹剔透。她能想象的到,父亲当时的处境是何等的险恶。但他从来没在家信中透露一丁点儿……

  柴禾烧裂的噼啪声,将她从失神中唤回。

  “能告诉我,是什么秘密么?”刘璃擦擦泪,轻声问道。

  “还不知道。”朱桢叹气道:“但从熊启泰的反映看,应该是了不得的大秘密。”

  “我父亲和他们斗争到最后一刻,对么?”刘璃又问道。

  “对。”朱桢点点头,将掌握的情况简单讲给刘璃,末了沉声道:“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大师兄是为国为民,壮烈捐躯的。”

  “嗯。”刘璃重重点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用鼻子深深吸气道:“后面办案带上我吧。父亲的敌人还在那里,我要替他继续战斗。”

  她的目光无比坚决,让朱桢无法拒绝。

  “好。”他点头道:“我们一起给大师兄报仇。”

  “嗯,小师叔最好了。”刘璃破涕为笑,然后惊呼一声道:“哎呀,锅糊了!”

  ……

  晚上开会时,朱桢果然叫上刘璃一起。

  “情况大家都了解了,也寻思好一阵子。”他看着大舅和罗贯中,沉声问道:“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殿下,亮明身份吧。”他大舅忧心忡忡道:“那熊启泰胆敢杀害钦差,说明他已经丧心病狂,没有他不敢杀的人了。

  “而且刘孔那杀才既然是叛徒,肯定把殿下的身份透露给他了。现在马经历也失踪了,弄不好他会狗急跳墙的!”

  “他跳个屁!”朱桢冷笑一声道:“知道本王身份的可不只他一个,还有个曾泰呢。难道他以为可以故技重施,像对付我大师兄那样,无声无息灭了本王?做梦去吧!”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还是小心为上。”胡泉坚持道。

  “话虽如此,但这时候明牌,确实有点可惜。”罗贯中推了推眼镜,身为一名小说家,他无法忍受故事到一半,忽然机械降神……那是一种不高明的说书技巧,因为它破坏了故事的内在逻辑,是只有三流小说家,才会采用的迂拙的情节计策。

  好吧,说的有点多,总之罗老师是希望老六,能继续用现在的角色,把这场戏唱完的。当然他也不是为了坑老六,还是在积极出谋划策的。

  “这场戏还不够大,戏剧冲突还不够激烈。我们可以利用那刘孔做点文章,把这场戏推到最高潮,然后殿下再亮明身份,粉墨登场,效果岂不更佳?”

  “罗老师,粉墨登场不是好词儿。”刘璃小声提醒道。

  “哦,是吗?我还真不知道呢,哈哈。”罗贯中讪讪一笑,心说坏了,以后没法暗戳戳讽刺半文盲了。赶忙岔开话题道:

  “而且,如果我们现在收网,可能永远不知道,那个大秘密到底是什么了。”

  “这倒是……”朱桢点点头,他们已经从隔壁茶楼的包打听那里,得知了那位给大师兄包袱的提控案牍官庞义,在正月初,被派往赣南公干途中遭遇山匪,已经殉职了。

  “此外,仅凭一人的口供,便把一省布政使抓起来,实在不太牢靠。何况还有沈立本这个钦差在,殿下也不能为所欲为……那熊启泰还不是想怎么扯就怎么扯?都没法证实他的口供。万一将来把他解送京城时再翻供,殿下的脸都要丢光了。”

  “有道理。”老六终于被说服了,重重点头道:“本王就在这里等着他上门,只要他派兵来抓我,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平叛了吧?”

  “是……”众人这个汗啊,殿下就是念念不忘平叛。

  “另外,还是要设法找找那个侍卫的。”老六又不抱多大希望道:“万一找到了呢,事情不就有转机了?”

  “嗯,我明天就派人找蛤蟆街上的包打听买消息。”胡泉点头道。

  “还有二舅那个姘……呃,阿芳。二舅这都操劳几天了,也该让她出出力了吧?”老六又道。

  “明白。”胡泉苦笑道:“那边我亲自去一趟。”

  ……

  那厢间,钦差行辕。丝竹悠悠,活色生香。

  沈立本正在数位绝色佳人的侍奉下,一边享用奢侈的晚宴,一边欣赏着美人吹箫。

  席间笑言宴宴,此吹洞箫,彼度妙曲,万籁皆寂,游鱼出听,真如人间仙境一般。

  但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副画卷的和谐,沈立本不悦皱眉,看清进来的是熊启泰之后,才忍下没有发作。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大人,不好了,我有三个人被曾泰那厮抓了。”熊启泰低声道。

  “是那天在曹参政家的官员?”沈立本体会不到熊启泰的心情,还慢条斯理问道。

  “是,但他已经同意让我讯问了。卑职把他们带回去,连夜问完了话,就放他们回去了。”熊启泰气急败坏道:

  “谁承想,曾泰那个阴险的家伙,居然以结案签押为由,把他们诳回了按察司,并悍然在签押房,抓了那三个人。

  “更无耻的是,他让他们依次从前门进签押房,从后门离开,结果其余人毫无察觉,都不知道他们仨已经被抓了!

  “直到他们仨的家里人,等到傍晚不见人影,到各家寻找,才发现他们压根没回来!”熊启泰怒不可遏道:“堂堂按察使,居然绑架我布政司的朝廷命官,简直是耸人听闻!我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吆喝什么,你把人要回来不就得了?”沈立本掏掏耳朵,不悦道。

  “下官第一时间就去要人了啊!可那姓曾的坚决不承认,非说他们已经离开按察司衙门了。”熊启泰郁闷道:“我问过冯副使了,守门的差人根本没看到他们仨离开!”

  “请大人下旨,命他交人,不然就搜查臬司衙门!”熊启泰说着,又急切抱拳道。

  “那三人身上,有你什么把柄吗?居然这么着急?”沈立本依然慢条斯理。

  “是有一个人,知情……”熊启泰艰难道。

  “你不是说,已经没人知情了么?!”沈立本腾得火起。

  “大人你先别生气,我还有个更离谱的消息要禀报呢……”熊启泰说着摆摆手,示意那些美姬退下。

第四八八章 楚王来了

  一听他这么说,沈立本果然就不关心之前的问题了……

  待厅中没了旁人,沈立本便沉声道:“说吧。”

  “被曾泰抓走的三个人里,其中一个是当初下官安插在那刘琏身边的眼线,他还把刘琏一个叫刘孔的长随,拉下了水。”熊启泰先乱了阵脚,跟之前自相矛盾道:

  “就是他两个人一起弄死刘琏的。”

  “你不是说,安排了个杀手混进来,杀完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跑了吗?!”沈立本气得拿脚踹他道:“你他娘的还有句实话没有?”

  “是吗,我这么说过吗?”熊启泰一边躲闪,一边岔开话题道:“这不是重点了。大人,重点是那刘孔报告说——楚王来了!”

  “什么厨王来了?”沈立本一愣道:“你从哪里请的名厨吗?区区厨子也敢称王?”

  “是楚王!不是厨王,当今皇上的第六子,大明唯一的双亲王,楚王加海王殿下,朱桢啊!”熊启泰声音都变了调。

  一气儿来了这么多人,他能不害怕吗?

  “你放屁呢,楚王在崇明岛上给南安侯压阵呢!他是双亲王不假,他也不会分身术啊!”沈立本第一反应是不信的。

  “是真的,刘孔禀报说,就在大人去吊唁的第二天,他也出现在刘参政家,还带着刘参政的闺女,给他爹哭丧。”熊启泰牙齿不由自主的咯咯作响道:

  “听起来确实不可思议,可楚王是刘伯温的学生,隔天到他府上上课,刘孔都不知道见过他多少回了,怎么可能认错?而且刘璟也在,他总不可能也不认识楚王吧?”

  “你还知道他是刘伯温的学生,那你干嘛还要对刘琏下手?!”沈立本一把掀翻了桌子,红着两眼咆哮道:“这下好了,把那个杀神引来了,就等着全家死光光吧!”

  “下官原以为能做的天衣无缝,坐实刘琏酒后坠井、意外死亡的结论,也没想到,居然能把楚王殿下招来啊。”熊启泰带着哭腔道:“大人啊,说这些都晚了,咱们该怎么办啊?”

  “不是咱们,是你!”沈立本很现实的选择了,与这厮划清界限道:“整件事都是你做的,与老夫无关,更与胡相无关!老夫从来没有让你害过刘琏的性命,胡相也没有!”

  说着他又很俗套的威胁道:“你不把我们拖下水,我们还能设法保住你的家人。不然我们最多就是罢官免职,但你全家都要死绝!”

  “大人啊,沈部堂,你倒是想得美。”熊启泰却苦笑一声,也不再卑躬屈膝了,直起腰道:“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事到如今,你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你是在威胁本座吗?”沈立本把脸一拉,恶狠狠道。

  “不是,下官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熊启泰语气愈发平淡,说出的话却愈发惊心动魄道:“你不是一直逼问我,到底是为什么要杀刘琏吗?我确实另有隐情……”

  “我就知道。”沈立本恨声道:“你根本就不是能为上司送死的那种人,你只可能为了你自己!”

  “没错,我之前虽然一直跟刘琏有矛盾,但那只是公务上的分歧,从没有动过要他命的念头。”熊启泰缓缓道:

  “而且,江西一省黑白两道都是我的人,我有的是法子让他吃瘪。根本用不着使这种极端的招数……其实,这种家世高贵,简在帝心的官员下来,就是镀个金的。哪怕没法和他交朋友,我也不愿意把他得罪死了,更别说让他死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做?!”沈立本低声咆哮道:“说重点!”

  “因为有人多事,我手下的一名提控案牍官,也不知是哪来的正义感,还是想攀高枝,见他在我手下处处吃瘪,居然将那本要命的簿册偷偷给了他。”熊启泰低声道。

  “是那本《不管账册》?”沈立本如遭雷击,登时就方了。

  “还能是什么?”熊启泰颓然点头道。

  “这种要命的东西,你怎么能让人偷走呢?!”沈立本一把揪住熊启泰的领口,要吃人一样嘶吼道:“当初我交给你的时候怎么说的?它比你的命还重要!你就是死也得先毁了它再死!”

  “下官也一直保管在密室中,可是每年总得拿出来用吧?为了防止泄密,我都是用最亲信的人对账,还亲自守着他们,绝不让他们夹带片纸点墨出去。”熊启泰哀叹道:

  “哪能想到有人居然过目不忘,用了几年时间,把整本账册偷偷默写下来了……唉,真是万万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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