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楼听风云
一名小旗官应声上前:“卑职在!”
杨戈:“哪位大人愿意悔悟,你就给他单独找个清净点的地头,给他纸和笔,再弄一壶酒。”
小旗官大声领命:“卑职遵令!”
杨戈一挥大袖,在一帮绣衣力士的簇拥下匆匆离去。
大牢内久久沉默。
被生死之间的大恐怖逼得疯癫的犯官们,仿佛一下子就被杨戈那一番话抽走了脊梁。
许久之后,才有人癫狂的仰天大笑,有人绝望坐地老泪纵横……
也有人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双目赤红的捏着拳头挣扎了许久,终于站起身来,大力的拍打牢门:“老子要喝酒,给老子弄一壶酒来!”
有人见他要撂,又惊无无奈的低声劝解道:“吉甫兄,三思啊!”
“三思你娘个蛋!”
拍门之人暴怒的转身冲着劝解的人咆哮道:“当初若非尔等拖老子下水,老子岂会落得这步田地!”
劝解之人面色一变,立马阴阳怪气的说道:“我等拉你下水?你若真是那忠诚不二臣,我等拉得动你吗?捞钱的时候只恨我等给你分得少了,现在倒是怪起我们来了?你的良心都被狗吃啦?”
拍门之人满脸青筋蹦起的嘶吼道:“若不是你们这些狗日的打压老子,老子能收你们的腌臜钱?老子的良心喂了狗?你们的良心喂狗狗吃么?”
劝解之人愤懑的撸起袖子欲要进行物理劝解,适时牢门开了,几名膀大腰圆的绣衣力士,活动着手腕狞笑着走进来:“这位官老爷精神头很好吗?走,陪哥几个出去唠唠!”
劝解之人脸色大变,慌忙摆手道:“本官……不,我错了,我不该开口,大人饶命,饶命啊!”
几名膀大腰圆哪里管他说什么,上去“啪”的一声就给摁地上,如同拖死狗一样的往外拽。
而那命名拍门的犯官面前,一名小旗官笑容可掬的站在牢门前,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宋大人,咱走吧,早就听说扬州的云液甘甜清冽,今日托宋大人的福,咱爷们也能尝上一口!”
拍门的犯官一步跨出牢门,大步流星、目不斜视往前走,边走边大声道:“喝个屌液,老子是山西人,老子要喝汾酒!”
小旗官跟在他身后,头疼的扶额道:“是是是,咱这就差人给您寻汾酒去……”
其余牢房里的犯官们,定定的望着他。
有人冷眼,不为所动。
也有人红了双眼,似有意动……
论语有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杨戈那一番看似很傻很天真的言语,着着实实的刺痛了某些人阴冷残酷的内心。
就像是一场大梦惊醒,大腹便便、肥头大耳、满身污浊的自己,陡然望见了昔年那个唇红齿白、白衣胜雪、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人生苦短、黄粱一梦啊!
……
“罪臣江浙省扬州府正六品通判宋珅,叩请圣安。”
夜风呼啸、一灯如豆,扬州通判宋坤散发整座在阴暗狭窄的小屋里,颤栗着提笔写下了陈情书的排头。
寥寥十几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最后一个“安”字写完,他便无以为继,只得阁下毛笔,提起案头的酒壶对着壶嘴灌下一大口。
借着酒力,他再一次提起了毛笔。
可刚要下笔,他的情绪就再一次崩溃,扔了笔伏案“呜呜”的哭。
人生的最后时刻,往日的那些富丽堂皇的酒色财气、意气风发,都好似暮色下的炊烟般消散。
取而代之的。
是儿女少时孺慕的呼唤。
是发妻当年朴素温暖的笑脸。
是老父亲送别时暗自抹泪的呵斥。
是老母亲在大铁锅的热气中断断续续的唠叨。
是老家门前那颗挂满了甜枣儿的歪脖子枣树。
他突然醒悟,自己这些年走得好远好远……
他知道错了。
可再也回不去了。
“呜呜”的哭泣声,传入了夜、融入了风,在阴暗的牢狱之内反反复复的回荡。
引得无数彻夜难眠的犯官,也老泪纵横……
到此时此刻,他们才终于剥去了权力的铠甲,露出本来的模样。
有些人在想,若是时光可以倒退、若是人生可以后悔,他一定要怎样要怎样……
也有人在想,若是再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要把事做得更严密些,爬得更高些……
可惜时光不能倒退,人生也不能后悔,也没人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天终究是要亮的。
该来的终究也是要来的。
当一间间狭窄的牢房再度打开的时候,前来的收卷的绣衣力士们,都震惊的发现,里边的官儿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几岁。
甚至还有人一夜之间花白了头发……
……
日上三杆之时。
上百号绣衣力士散进了江都城,敲锣打鼓的沿着一条条街巷游走,召集全城百姓午时前往菜市口观看行刑。
不明所以的江都老百姓们,议论着成群结队的走上街头,涌向菜市口。
事到如今,依然有许多人在质疑这是一个过场,在怀疑钦差大老爷是不是从别处弄了死囚来顶替那些贪官污吏……
贪官污吏也是官老爷啊!
那可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
除了皇帝老子,谁人能杀?
历朝历代,何曾听说过在州府大批处决官老爷的?
风言风语,满城传播。
连身处府衙大堂上的杨戈,都听到了不下十个版本的风言风语,有些高超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法,连他都有种大开眼界之感。
他没有派人出面去解释什么……
他知道,一万句解释,也敌不过将一个官杀给他们看。
再说,他也没有那个心力去和这些风言风语斗智斗勇。
昨日他虽然找了二十多个小旗官来帮他核查案牍。
但最后他还是放心不下,亲自将羁押在扬州的四百五十六名贪官污吏的案牍俱数过了一遍。
毕竟机会只有一次,他既不想放过一个该死的官儿,也不想冤枉了一个不该死的官儿……
最终确认牵涉人命官司的贪官污吏三百二十七个。
这个数字、这个比例。
令他都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他仔细查阅过那些牵涉人命官司的犯官案牍,发现他们只要敛财敛到一定地步之后,就会很自然而然的跨过人命那条线。
甚至其中有好几个敛财巨万、敛地半城的大贪官,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沾了人命官司,一问起来不是两眼一抹黑就是一脸懵逼,直到把人证物证都摆在他面前,他才想起来,自己的确吩咐过那件事。
他的确只是动了动嘴,但他底下人,却弄死了别人满门顺带帮他善后擦屁股,他只管拿钱拿地,手上一滴人血都没沾上……
杨戈觉得,这些人要说真一点都不知道底下人搞出了人命,那肯定不现实。
他们只是不在乎、不关心,习以为常、漫不经心……
同样是人,同样的娘生爹养的血肉之躯……
他们却好似与那些穷苦百姓,完全不是同一个物种。
明明,他们之中,有的人也是苦过来的……
杨戈理解不了,他只感到愤怒,就像是心头有一团火在烧,压不住、浇不灭……
连带着那一份份被眼泪糊花了卷面,言辞恳切、其鸣也哀的陈情书送到他手上,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束之高阁。
正午时分,菜市口法场之下早已是人山人海。
时辰一到,身披四爪朱红蟒袍、腰悬尚方宝剑、面带恶鬼半脸面具的杨戈,便在一大票绣衣力士的簇拥下登上了法场。
“带上来!”
杨戈的屁股一落座,就大喝了一声。
当即就有两名膀大腰圆的绣衣力士拖着一名身穿囚衣、嘴里塞着破布,仍兀自剧烈挣扎的犯官,大步走上法场。
“犯官杨玉廷带到!”
两名绣衣力士高呼着,将这名犯官拖到行刑台前,一人撩起他凌乱的长发,高呼道:“验明正身!”
“真是杨大人……”
只一眼,法场下拥挤的扬州百姓们就炸开了锅!
别人他们不认得,杨玉廷他们能不认得吗?
这厮在扬州为官十数年,从七品县令一路做到知府,他们怎么可能不认得!
一上来就这么劲爆吗?
“肃静!”
组成人墙在台下挡着人潮的数十名绣衣力士起身高呼道。
沸腾的人潮迅速安静。
杨戈一挥手,一名心宽体胖的绣衣力士拿着杨玉廷的案牍上前,扯着嗓子大声宣读:“犯官杨玉廷,原扬州知府,自去岁九月始,勾结永泰粮号、长风帮把持粮道、哄抬粮价,从中谋取暴利、祸害千里,今岁六月,犯官指使管家杨旺财,强抢梧桐里妇女张柳氏、暗害张氏一家九口,今岁七月,犯官为谋夺有余酒庄秘方,授意府衙捕头刘茂栽赃有余家酒庄钱家,屈打成招入冤狱病死……”
短短五六百字的案牍,却凝结了四十五血淋淋的人命,张口杀人满门、闭口打入死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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