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楼听风云
就见人头攒动的长街中心,二十余个气宇轩昂、身穿玄底锦绣睚眦束袖劲装,腰胯银线牛尾刀的官家人,押解着一个浑身血迹、双手双足都锁着镣铐的中年汉子,敲锣打鼓的朝着这边行来。
杨戈有心理准备,扫视了一圈那些身穿睚眦劲装的绣衣卫后,就将目光转向了那个锁着镣铐的中年汉子,感觉此人的身形的确很像前夜摸进客栈的那个黑衣人。
刘掌柜没有心理准备,看清这些绣衣卫装束的瞬间,就吓得双腿一软:“额的个娘诶,绣衣卫!”
杨戈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他:“您别怕啊,咱们都是良民,绣衣卫的大人们是来给咱主持公道的,您怕个啥?”
“是是是……”
刘掌柜点头如捣蒜:“咱们都是良民……祖宗八辈儿都是良民!”
话虽如此说,可这老头的两条腿还是抖得跟电音小王子一样。
见到刘掌柜这副模样,杨戈总算是对绣衣卫的威慑力,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一行绣衣卫押解着中年汉子行至悦来客栈门前,为首的军官一举手,整支队伍便停了下来。
“尔等便是悦来客栈的苦主吗?”
绣衣卫军官按着腰刀,目光凛冽似寒风的扫视客栈大门前的三人。
刘掌柜哆哆嗦嗦的上前,揖手如捣蒜:“肥肥肥大人,俺们俺们俺们……”
眼见刘掌柜紧张得连舌头都捋不直了,杨戈一步上前,揖手道:“回大人,草民等人是悦来客栈的店家,前夜确有歹人摸进俺们悦来客栈行凶,是草民发现的歹人。”
“那正好!”
绣衣卫军官侧过身,指着身后那名中年汉子:“你仔细辨认一下,此獠是否便是前夜行凶的歹人?”
“是!”
杨戈应了一声,在无数人的注目下,硬着头皮上前仔细打量这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嘴里塞着口球,说不出话来,眼见杨戈凑到自己跟前目不转睛的打量,惊恐的“呜呜”直叫。
披头散发、涕泪横流的模样,既狰狞、又可怜。
“老实点!”
绣衣卫军官不知是怕杨戈被这中年汉子给吓住,还是怕杨戈有其他的顾虑,转身一脚将其踢得跪倒在地。
哪知中年汉子竟顺势倒在地上,嚎啕着满地打滚,仿佛是受了什么天大的不白之冤一样。
围观的人群微微有些骚动……
明明没有议论声,空气中却似乎有无数只蚊蝇在乱窜。
杨戈抬头看向绣衣卫军官。
却发现绣衣卫军官也在看着自己……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他低下头,一脚踩住这中年汉子的脖子,弯腰拉开他的衣裳,就见他左肩处靠近胸口的位置,捆着一圈止血布。
他掀开止血布,一条长有半尺、由左向右、皮肉往两边翻,即使涂抹了厚厚一层止血药,仍在不停往外渗着黑血的狰狞血痂,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看到这条伤痕,杨戈终于确定了脚下这人的身份。
前夜黑衣人一动手就掀了桌子,灭了桌上的油灯。
是以杨戈唯一能核实黑衣人身份的线索,就是他扑进黑暗里的第一斧……那是他凭借光亮熄灭后最后的记忆,以及黑衣人呼喊声传来的方位,劈出的一斧头。
他清楚的记得,那一斧劈中了黑衣人的胸膛。
其后的撕扯,就完全是瞎几把砍了,虽然他自己感觉也砍中了几斧,但到底砍中的是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
“启禀大人,此人确系前夜摸进俺们悦来客栈行凶的歹人无误,那夜草民被迫与歹人搏斗,曾用俺们客栈劈柴的斧头,劈中过歹人的胸膛……大人请看,这道伤痕便是证据!”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杨戈的话音,转向中年汉子的胸膛。
人群渐渐静止,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蚊蝇飞舞声也慢慢消失。
绣衣卫军官看了一眼伤痕,抬头道:“可有物证?”
杨戈揖手:“有物证……小王哥,柴斧就藏在茅房顶上,劳烦你去取来。”
那厢都如糠筛的王大力闻言,如蒙大赦的丢下一句“俺这就去拿”,拔腿就往客栈里跑。
绣衣卫军官见状一挥手,即刻就有两名绣衣卫按着腰刀,快步跟了进去。
不一会儿,两名绣衣卫夹着王大力,取回一柄斧刃上留有些许血迹的锈斧,呈给绣衣卫军官。
绣衣卫军官取了柴斧,走到中年汉子面前蹲下,拿着柴斧比对着他胸膛上的伤痕。
很快,他便头也不回的朝杨戈挥了挥手。
杨戈会意,抬脚松开中年汉子的脖子,躬身后退一步。
中年汉子将杨戈与绣衣卫军官的对话全程听在了耳中,一爬起来就“呜呜呜”的给绣衣卫军官不断磕头。
绣衣卫军官取下他嘴里的口球,起身居高临下的喝道:“丁满,对于前夜犯夜潜入悦来客栈,入室行凶、图谋不轨一事,你认是不认?”
证据确凿,中年汉子哪里还敢与凶威赫赫的绣衣卫硬刚,当即嚎啕大哭的哀声求饶道:“启禀大人,草民那夜只是想抢……”
绣衣卫军官冷声打断了他的求饶:“你认罪就好!”
中年汉子愣了愣,猛地直起上身就要大声疾呼……
只可惜,已经晚了。
“铿。”
就见一道晃得人眼花的亮光闪光。
站在中年人背后的杨戈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一蓬温热的液体糊了脸。
他下意识的摸了一把脸颊,定睛一看:红的、粘稠的。
再一低头,就看到中年汉子的头颅滚落在地,仿佛皮球一样“咚咚”的在地上弹跳了两下后,咕溜溜的一路滚到他脚边,翻到正脸,一双瞪大双眼的惊恐面容,直勾勾的望着他……
杨戈猛地打了个冷战,一股触电般的酥麻之意,从尾椎骨处泛开,瞬息之间就爬上头皮,化作满身的鸡皮疙瘩。
“嘭。”
无头尸体重重倒下,殷红的鲜血如同打开的水龙头一样喷涌而出,流动着将地面染成猩红一片。
杨戈终于回过神来,“蹭蹭蹭”的一连后退七八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疯狂的在身上胡乱抓挠。
他紧闭着双眼,不敢再看眼前的血腥场面。
可那副人头与无头尸漂泊在红毯上的血腥画面,却仿佛刻进了他脑海里一样。
令他浑身的鸡皮疙瘩,一阵接一阵的疯狂往外冒,怎么挠都止不住痒!
绣衣卫军官不屑的瞥了他一眼,转身面对着周遭看热闹的诸多民众,用手中长刀指着中年汉子的无头尸体,放声大喝。
“太原府虎威镖局镖师丁满,目无法纪、胆大包天,于武举绸缪之期犯此入室行凶、谋财害命之死罪,败坏圣上恩典、破坏武举清正,论罪当诛、恶不容赦,特此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人群沉寂了片刻,忽然有人高呼道:“大人英明!”
“青天大老爷!”
“大人来了,路亭县的青天就有了……”
人群炸开了锅,欢呼声、称颂声此起彼伏,沸腾的过节一样。
唯有杨戈,还坐在原地疯狂的抓耳挠腮:“噩梦啊、噩梦啊……”
……
适时,悦来客栈斜对面不远处的一栋民居二楼内。
沈伐端坐于窗前,目不转睛的眺望着悦来客栈门前那场即将收官的大戏。
在他身后,十数名衣衫杂乱如街头贩夫走卒的人影,步履急促的来回走穿梭着。
“画师,客人坐地抓耳挠腮、闭目不敢直视断头尸首,口头低声叫骂:‘噩梦、噩梦啊铺盖’、‘神经病、都他妈是神经病啊’……呃,最新消息,客人吐了。”
“帐房,客人六月十八于路亭东市购粟米六斗、小麦二斗、豚肉二斤、私盐三两,耗钱百二十七。”
“里正,东市菜头谷有地、家境殷实,独女谷迎春、薄有姿色,有意招客人为赘婿,三请掌柜代为说和,皆被婉拒,言暂无成家立业之念,谷迎春气极,曾私下至客栈寻见客人,客人避而不见……”
“夫子,三月前有东瀛商人至客栈打尖,小王得其赏钱三文,小王喜不自胜,告知客人使其同去讨赏,客人曰:‘东瀛小鬼,有小节而无大义,生人面而无人心’,劝小王不要被假象所迷惑,小王疑心客人妒其得赏,告知邻里……”
沈伐倾听着身后的一声声汇报,心目中杨戈的形象正在越来越清晰。
第10章 望乡
大戏落幕。
悦来客栈外,杨戈与王大力忙里忙外的招呼着前来洗地的县衙捕快衙役们喝茶歇脚。
民居内,一幅颜料都还未干涸的工笔画,送到了沈伐的面前。
沈伐乍一看到这副色彩鲜艳、笔法工整细腻的画卷,诧异的扭头看向身畔的画师。
察觉到沈伐的目光,画师揖手行了一礼,却并未开口解释。
沈伐只能回过头,将目光重新投向这副工笔画。
他知道,画师的画作,皆是他凭借目标人物的各种信息、言行举止,全凭心中直觉而作,他自己也控制不住画作的种类和笔法。
过往的目标人物……
有的是一把带血的刀。
有的是一把出鞘的剑。
还有人是一头似虎似狼又似恶鬼的混乱墨迹。
而无论画师给出的画卷是什么,最终的结果都证明,他总是对的人。
奇人异士,自是不可以常理度之……
但出自画师之手的工笔画,连沈伐都是第一次得见。
画卷被一条大江分成了两部分。
一边是一片色彩鲜艳的村庄远眺图,村庄周围有男有女、有屋有田,有草长莺飞、还有黄犬狸猫扑蝶追蜂……笔锋细腻得连黄犬咧着大嘴的笑容都纤毫毕现。
另一边,是一片黑白的城池俯瞰图,画面笔锋飘逸、大片留白,只能依稀看出一片片起起伏伏的房屋轮廓,和一道道影影绰绰的模糊人影……画风有点阴间。
一名面容沧桑的中年男子,站在城池俯瞰图前,隔江眺望着对岸的村庄,双手拉着嘴角上翘,仰头大笑……只是笑的比哭还难看。
鲜艳的色彩从村庄这边向大江对岸的城池逐渐变淡,直到在中年男子的身上,变成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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