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楼听风云
王大石所答非所问,他大步走上前去,在清丽女子身畔坐下:“这厮虽然有些手段,但胸无大志、得过且过,不是个能成气候儿的人物。”
清丽女子偏过脸,眼带嘲讽的看着他:“你见他不过两刻钟,就能断言他成不了气候?”
王大石言简意赅的回道:“他那院子,太安逸了……”
清丽女子不语。
王大石接着说道:“若是放在以前,谁要敢领这种人物来与你提亲,我会毫不犹豫的打断他五条腿,但如今……他配你,正正好!”
清丽女子淡淡的“呵”了一声,嘲讽的问道:“你怎么就不想想,我配不配得上人家?”
王大石同样“呵”了一声,语气中却是说不出的霸气:“我谢家的女儿,配谁都是下嫁!”
清丽女子偏过头看他,慢慢的笑了,黯淡的眼眸中却有歇斯底里的暗流在涌动:“谢家?哪个谢家?哪有谢家?”
王大石不为所动,就像他给自己取的名字一样,真如同一块顽石那般坚硬、那般桀骜:“我在,谢家就在!”
清丽女子似是恍然大悟:“哦,我懂了,你是嫌我们斩首不够利落,还想再搏一个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是吧?”
王大石坚硬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些许波澜。
他沉默了许久,才轻开口道:“小妹,咱家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清丽女子笑着说:“你不会现在才想告诉我,你们没有通敌卖国、养寇自重吧?”
王大石慢慢偏过头来,看着她,伸出粗粝的大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痕:“那我若告诉你,我既不知二叔他们通敌卖国、养寇自重,也从未参与过这些事,你信吗?”
清丽女子倔强的回过头:“我信不信,重要吗?”
王大石收回手,双手架在膝上,上身前倾,徐徐说道:“你别怪他们,他们其实也是不得已。”
“赵家四任帝王,有高明的、也有平庸的,但没有一任是善茬儿!”
“开国二十四侯的名头,听着是响亮!”
“与国同休的殊荣,看着也确实风光。”
“可当年的石家、李家、刘家,如今在哪儿?”
“郑家、郭家、耿家,而今又如何?”
“二叔他们是做错了,但他们也只是想护着咱们,护着咱们这个家……”
清丽女子一手托起下巴轻轻的笑,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帘一样簌簌的往下掉:“你们这些男人啊,总能给自己的野心和欲望,找出无数个大义凛然、冠冕堂皇的理由。”
王大石沉默了片刻,慢慢解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精悍的上身……伤痕累累的上身。
他数着这些伤痕:“这一刀、这一刀,是建宁十八年,在漠南被鞑子游骑劈的,那时候我才十五,回帐躲在被子里抹眼泪,叫三叔发现了,把我拖出帐去,当众给了我一巴掌,说我是谢家的爷们,脑袋掉了也只能淌血、不能流泪。”
“这一箭,是熙平元年在关沟,鞑子趁夜轻骑扣关,我跟着三叔守关时被鞑子的弓箭射中的,当时都没觉着疼,砍断了箭杆还杀了三个抢关的鞑子,倒是后头取箭头的时候,疼得我差点拔刀砍了给我取箭的军医。”
“还有这一箭,是熙平七年,三路大军远征漠北那回,我率军为中路大军开道,路遇鞑子偏师,在交战中被射中的,你看离胸口多近……不怕你笑话,那会儿我连遗书怎么写都想好,就想着,看不到你出嫁了,也没法替你教训夫婿了……”
清丽女子终于没办法再像先前那么冷漠了,她流着泪,颤抖着抬起柔软的手掌,轻轻抚过兄长身上的伤痕……一道又一道、一道叠一道。
王大石倒是十分平静,他粗略的数了数自己身上的十余道伤疤后,便若无其事的扯上衣裳,掩盖住了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
“二哥跟你说这些,不是想告诉你,二哥这些年有多难、有多惨。”
他擦拭着自家小妹脸上的泪痕,轻轻的说道:“二哥只是想告诉你,咱家人的确是做了很多错事,但该咱家人尽本分的时候,咱家人也从未含糊过。”
“要说二叔他们,勾结鞑子、养寇自重。”
“我认!”
“但谁要说我谢家卖主求荣、卖国求荣。”
“我不认!”
“咱家人欠的是边关将士,不是他赵家人!”
“咱家人,已经还了一些……”
“剩下的,二哥会接着还!”
“所以啊,你心头就不要有这么大的包袱了,咱家只是朝堂权力倾轧下的失败者,不是什么丧尽天良的猪狗不如之辈……”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冷笑道:“真比丧天良,咱家五代人作的孽,也比不上文官们捞一次粮荒财作的孽啊,他们都能顶着清正廉明的牌坊理直气壮的高坐明堂、锦衣玉食,咱家怎么就非得死绝?”
清丽女子不答,只是紧紧握着兄长的大手。
她读过书、她明理,她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王大石见开解无效,转而说道:“隔壁那小子,人虽然惫懒了些,但人品心性都还不错,你若是跟了他,也不算太委屈!”
说着,他忽然笑道:“你也别觉着自个儿会连累他,沈老二那厮粘上毛比猴都精,他既然肯冒险将你安排到这里,必然是笃定你俩若成,对谁都好。”
清丽女子只是摇头,依然不说话。
王大石只得继续说道:“你要真没这个意思,二哥可就不管他了啊,他这次闯了这么大祸,单单沈老二一人,可护不住他。”
“我来时就听说了,淮南李家已经出重金挂了悍匪张麻子的花红,他那点小伎俩,可唬不住那些老江湖……”
清丽女子依然无动于衷。
王大石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满门抄斩、满门抄斩。
死了的,死得死无全尸。
活着的,也活得如同孤魂野鬼一样。
人活在这世上,真的不能做错事……
第61章 大过年的
夕阳西下。
身形消瘦、精神却很矍铄的老头儿,领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沿着土路慢悠悠的回家去。
半大的孩子闹腾着不想走路,要等父亲的摩托车。
老头笑着:“嘿嘿,你莫闹嘛,看爹爹给你走个正步……”
……
杨戈睁开双眼,梦中橘红色的夕阳似是照进了黑暗的房屋里。
爷爷那张瘦脱了相的面容,如同动图一样,在他脑海中对他笑,对他招手,叫他的名字。
他僵硬的思维,似乎飘进了回忆中,变成了少时的自己,牵上了爷爷干瘦却温暖的大手,沿着蜿蜒的土路,回家去……
回家的路,好长好长啊。
怎么走都看不到家……
他就愣愣的看着那一老一少,沿着土路走啊走啊。
直到天亮了。
鸡叫了。
梦终于醒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一如既往的洗漱完去灶屋煮早饭。
只是今天小黄趴在灶屋前,尾巴都不摇了。
吃完早饭,杨戈穿戴整齐出门,直奔白事铺去。
正月排头这几天,正是祭祖挂亲的日子,城里的白事铺生意都极好,杨戈转了好久才终于买齐元宝蜡烛香。
回家的路上,到处都是放爆竹的声音,人们都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走上街头笑容满面的祝贺着熟人新年新气象……无论过去的一年日子怎么样,对于新年,人们终归是抱有极大希望的。
杨戈穿行在硝烟的浓雾中,似乎也融入到了喜庆的海洋中。
回到家,他就径直去了后院,从杂物间里翻出锄头和铁锹,在菜地里选了个角落扬起锄头就挖上。
“嘿、嘿!”
地冻得硬梆梆的,但也架不住他那一身的蛮力。
他喊着号子、扬着锄头、扭着腰,时不时还停下来给手心里吐上两口唾沫,一锄一锄的将泥土挖散,再用铁锹将泥土铲起来。
日头当中时,菜地的角落里已经垒起了一个孤零零的坟头。
墓碑上边刻了很多杨姓的人名儿。
他自个儿名字,也在上边。
杨戈跪在坟头前,烧着买回来的纸钱低低的念叨:“我现在过得也挺好的,不愁吃不愁穿、钱多事少离家还近,您别老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倒是我爸妈那边,您得空了替我瞧瞧他们去,帮我告诉,我没事儿,只是这回走得太远,回不去了,让他和我妈好好保重好身体……”
许是烟雾太大,熏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将手头的纸钱扔进火堆里,磕了三个响头:“您别太想我啦,这里这么远,您腿脚又不好,来一趟得多折腾啊!”
坟头静静的杵在烟雾中。
像故乡的山。
又像家门前的树。
杨戈起身,用力的抿着唇角往前院走去。
走到一半,他回过头望向坟头,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干瘦的老人,站在老家土墙房子的大门前,向他招手……
……
“小黄,吃饭了!”
杨戈解下围腰,冲着院子叫道。
“汪汪汪!”
小黄的叫声从庭院里传来。
他疑惑探出头,望向庭院,就见小黄站在庭院里,冲着院门有一搭没一搭的摇晃着尾巴。
“谁啊!”
他快步从灶屋出来。
方恪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东家,是我!”
杨戈拉开院门儿,小黄正要迎上去,结果瞅见这厮两手空空,扭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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