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佑明 第120章

作者:枫渡清江

  “而不是一味节俭,不开源。”

  “这些法子倒也与陛下所提的不约而同。”

  “另外,臣已拟好了,如何更好将取之于民的内帑、国帑用之于民,进而反哺国帑、内帑的细则。”

  “陛下虽爱民如子,且远超于臣等读圣贤书之人,但陛下的钱和朝廷的钱,也不能白花。”

  “士绅商贾狡黠甚于小民,也更难处置。”

  “所以,需有制度防备,而不能直接给钱或给技术,以谨防其拿到陛下和朝廷的钱就漂没掉,而并不实心做事,或者实心做事而做大后就反噬朝廷和陛下,胁迫陛下和朝廷不但给他钱,还要给他权,乃至为他乱政。”

  “哪怕陛下让皇亲国戚或家奴拿陛下的钱去搞,也得防备他们靡费帑银,而不干实事,使天家将来因此矛盾丛生,且陛下到时候也会陷入,杀则绝情,不杀则国难正的两难之境。”

  “所以,臣才拟了相关细则,且请陛下御览。”

  张居正这时说了起来,且从袖中拿出了一本很厚的奏本,躬身且双手托举起来。

  张宏接了过来,递给了朱翊钧。

  朱翊钧没想到张居正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还拟了细则,算是真的把他昔日要求改革要惠民的话放在了心上。

  朱翊钧不禁心想,难怪自己刚才这么说,张居正会两眼一亮,原来是发现自己和他想到一处去了。

  但其实,张居正不仅仅是因为朱翊钧和他想法一样才觉得惊喜,而是他根据朱翊钧这一想要拿出钱惠民的言行,看出了自己的皇帝学生是真的把百姓挂在了心上,也愿意花精力去了解民情,乃至主动利用锦衣卫去了解新政推行后产生的一些社会问题。

  要知道,能愿意被动听进一些反应问题的意见的皇帝,都已经算是明君了。

  何况,还是会主动去发现问题的皇帝呢。

  这才是张居正真正惊喜的原因。

  他发现自己培养的这位皇帝学生,不是因为好大喜功才愿意勤政,而是真的爱民,甚至比他还爱,比他还把百姓当人。

  因为其实按照张居正本来的理念,对于在新政推行后增加的流民问题,最好的解决方式,应该是等其变成乱民而直接剿杀的。

  毕竟,这样做是不用伤害地主阶级利益的,甚至利于地主阶级。

  原因也很简单。

  如像九岭山一带增加的棚户流民,在通过自己的勤劳进山开垦出田地,与兴办起各类造纸、制茶等小作坊后,就会被当地权贵豪绅盯上而眼馋起吞并之意。

  另外,这些普通百姓兴办的手工业,也抢占了当地权贵豪绅们的市场。

  毕竟汉人多是崇尚节俭,如果可以选择,宁用便宜的次等品,也不会用昂贵的高档品。

  因而,当地权贵豪绅们自然痛恨这些来这里开发的棚户流民,也想侵吞他们的产业和田地,而增加自己的利益。

  再加上,本就有的排外心理。

  所以,当地的权贵豪绅们就支持地方官吏对这些棚户流民加重盘剥,乃至直接逼其造反,最后全部消灭,一起鲸吞了这些棚户流民的利益。

  历史上,张居正就是这样选择的。

  在九岭山一带的流民棚户被官逼民反后,他就让潘季驯、邓子龙派大兵围剿,物理消灭这些了因无地而迁徙到九岭山一带的八万多流民棚户。

  最后还直接下旨封山,而此地后来也因此叫官山。

  张居正、潘季驯、邓子龙都是能臣,但他们也都是地主阶层,做这样的选择是很正常的。

  毕竟他们哪怕支持新政,进行改革,也只是维护大明的统治而已,不是说就真的是为了天下百姓。

  所以,张居正才会在历史上选择用盘剥加直接剿灭的方式,解决流民棚户问题。

  例如,对于迁徙到两广一带山区开垦梯田的汉、瑶等族百姓,因不肯被官府盘剥而反抗后,张居正也是主张直接剿杀。

  张居正对当时提督两广军务的凌震云就下过“大事芟除,见贼即杀,勿复问其向背”的批示,即不问青红皂白,格杀勿论就是。

  使得凌震云在张居正指示下,于四个月内,斩杀起事百姓四万多人。

  虽然这也算是解决了人地矛盾,只是解决方式很残酷,算是不解决官逼民反的问题,则干脆只解决反了的百姓。

  总的来说,张居正的立场一直还是站在大地主这边的。

  他对反对他的文官的打击,相比于他对流民的打击还是很温柔的。

  只是这一世,皇帝朱翊钧这个大领导,因为来自后世平民阶层的缘故。

  再加上,朱翊钧天生受后世十多年的教育和已经出现民族、国家、民权这些意识的社会环境影响,也就不是表面上提仁义道德而实则只想吃自己国人的那种皇帝,而是真的对自己汉人有些同胞之情,和有来自更先进文明社会的那种对弱者生命权谋生权更尊重的心理,而要求新政在富贵强兵之外还要惠民。

  张居正出于忠君,加上他的改革已经得罪了天下大部分权贵官绅,只有皇帝等少部分人才支持他,他也就不得不妥协,且放弃自己本来会选择的手段,而愿意真的从圣人之道,对百姓以仁,用苦一苦当地权贵官绅的法子,来解决流民棚户增多的问题。

  朱翊钧这时则不得不承认,张居正是一个合格且优秀的官僚。

  一旦他选择了服从自己这个皇帝的决意,就会替自己这个皇帝认真执行起来,且提前为自己这个皇帝想好相应的制度,而确保自己这个皇帝的意志得到完美体现,也就因此早就备好了细则。

  “朕回去后再仔细看看,先生现在且大略说说。”

  朱翊钧因而也笑着说了一句。

  张居正拱手称是,便道:“启奏陛下,按理,无地之民皆为氓隶也,不必虑其生死,若其乱而生事,只能行割肉补疮之事!”

  “但眼下既欲惠民,而行未雨绸缪之事,就当先设一官衙,专司筹划兴国富民之事。”

  “该官衙通过对天下利弊的把控和对地方抚按所奏之改革进行议决,进而再向陛下题请拨帑银以兴国富民。”

  “且这里面需钦派大员监理督办工程与经营进度,还得在拨款上进行督查,而不能直接将帑银发下去,指望一二权贵官员,能在拿到帑银后做出一二件事来,没准还会靡费帑银,即便发银,也得一笔一笔的发,而不能一次性发足!”

  “另外,当建立保证制度,让向陛下和朝廷请拨帑银以增财利者,需先上缴一部分资财为保证才可得陛下和朝廷所拨之帑银,以免其靡费帑银而未能成事,朝廷真的要鸡飞蛋打,钱花了不说还一无所获,乃至因为做工之百姓拿不到工钱而产生民变,那样即便是将这人抄家灭族,只怕也难以解决靡费帑银造成的问题。”

  “留点保证之金,逼其不敢不认真不说,还能扫尾善后,避免其未能成事后,而使又失业之游民连工钱都拿不到进而成为乱民。”

  “还是先生虑的全面。”

  朱翊钧笑着说了一句,且点首道:“朕的钱,朝廷的钱,的确也不能白花,一切都得行之有章。”

第172章 让白银在国帑与百姓间流动起来

  “臣惶恐。”

  张居正拱手回了一句。

  朱翊钧则在这时,瞅了张居正越发稀疏与苍白的头顶一眼。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对张居正的要求更高了些,也让其更累了些。

  毕竟按照张居正本来的选择,是对这些流民等其变成乱民而直接剿杀就是的。

  那样无疑很简单,还不用得罪官绅。

  而现在,就因为要惠这些流民棚户,要未雨绸缪,要文明对待这些流民,就得动脑子去设立新的一系列制度,以防备人性自私的一面,在策动地方官绅愿意这样做的同时,还得监管他们,避免他们拿了钱不办事,还得防止把他们扶持起来后,不但不感恩还会反噬朝廷。

  这样一来,张居正无疑会比历史上更费心血些,也要承担更大的精神压力。

  要知道,让这些流民安身立命,就意味着要阻止当地官绅对他们的盘剥,还给地方官僚吏员们增加工作量,无疑又要得罪一大批人。

  这怎么不使得这一世的张居正更心累?

  朱翊钧内心里,其实也因此本能地生出一丝不忍来。

  但朱翊钧知道,他若不表现得这么勤政爱民,反而不是张居正愿意看见的。

  所以,可以说,这也是张居正自己选择的。

  朱翊钧也一直在尊重他这个辅臣兼老师的选择。

  一想到此,朱翊钧心里的不忍也就淡了许多,而继续集中精力做着遵循自己内心的事来。

  当晚,朱翊钧睡得比较晚,没有让皇后来乾清宫,因为他看张居正的细则看得很晚,还备注了许多想法。

  以至于次日在文华殿讲读时,他都打着哈欠。

  张居正没有因此皱眉,透露出不满。

  他能猜到皇帝是因为什么睡眠不足的,他甚至都想上个奏疏劝皇帝别仗着自己年轻这么熬,要劳逸结合,勤政太过也不好,别到了他这个年纪,要嗑药才能繁衍子嗣,解手都得把脚站开一些,脖子稍微低一会儿,就疲惫的想把头颈揪断。

  “先生所拟的章奏,朕皆同意,但也补充了一些。”

  “就是,应该再设一分析各类投钱惠民之工程与生意是否可行的研究之机构,让他们替负责把控这方面的官员把关,对各类投钱的工程和产业进行可行不可行的分析。”

  “毕竟这钱法市易的事,是需要人有些专才才能干好的,王安石就是在这方面不够专擅,所以出了问题。”

  “这个机构就叫皇家研究院,同翰林院,属朕储才之所,内阁荐举一些懂经世济民之学问的专才到该机构,研究这类学问,且为朝廷把关。”

  “而至于负责兴国富民之事向朕和朝廷请拨款的官衙,就设为兴国富民度支司,平常以度支司称之。”

  “度支司设在内阁,由内阁一阁臣兼任度支司度支使,另设两副使,加户部侍郎衔,再设各房,各房置郎官主事。”

  “让地方巡抚在其官衙设分司,由一布政使兼度支分司使。”

  “以其类推,府县当有之。”

  “至于培养各类专擅之才的学校,则由朕令内廷办理的兴明书院来培养。”

  “先生且拟旨传于天下,兴明书院将进行改革,考选天下各类人才到该校任教,也让礼部荐举,宗室和勋戚也可以荐举。”

  “对了,朕发现郑王世子皇伯伯勤公就极善算学、历学、声学,立即召其进京。”

  “由他和徐渭同掌皇家研究院与兴明书院,让皇伯负责算学、历学、天文、水利、营造等,推论而得与发现于自然中而哪怕没有人存在就有的学问;”

  “让徐渭负责史学、钱法、教育等,与天下人类社会活动相关现象的学问。”

  朱翊钧则在讲读间隙,于文华殿西室内,对张居正说起了,自己在看了张居正关于皇帝与朝廷投资惠民的相关制度建设的奏请后,就提出了自己的谕旨。

  张居正听后拱手称是。

  “内库暂拿出一百万两银,用作兴国富民之用,外库可拿出多少,内阁同户部再议议。”

  “然后再下旨设立度支司,先生可以先把这个国库和内库要出帑银以兴国富民的消息传出去,以使天下一些工商类士绅,把对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不满,转移到渴望能分朝廷这份大利上来。”

  “至于具体投多少钱,花多少,具体待先生与有司议了再说。”

  朱翊钧这时继续说道。

  张居正忙称领旨。

  朱翊钧这样做,相当于把自己这个皇帝,和朝廷把收上来的,和历年积攒下来的内外库财货,拿出一部分来,再分配,相当于主动切下一块蛋糕,让底下的人来分。

  之所以这样做,自然也不是朱翊钧嫌钱多,而是他知道这资本只有流动起来,才能刺激生产力,才能增加社会财富,把蛋糕做得更大,进而反哺内外库,让内帑与国帑不但没有因为拿出钱来投资,反而增加了不少,拿出技术来也是一个道理。

  毕竟,朱翊钧不能学许多地主,只知道把收上来的财货埋在地上或放在仓内,不让其流动起来,使得整个社会生产力得不到发展,且造成财货一直往上流动,这样迟早会造成底层财货枯竭而最终出事。

  朱翊钧需要让钱财在内帑、国帑和百姓间流动起来,才能创造更多财货。

  “一百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