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现在众人都表了态,同时也是对李钦载的一次试探。
我们都答应种番薯了,你表面上的任务已完成,所以,你走还是不走?
如果不走,也该给一句实话,你来江南到底想干啥?
李钦载当然也看出了众人的心思,于是再次敬了众人一盏酒后,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几页纸,分别发给众人。
众人好奇接过,低头一看,顿时勃然变色,又惊又怒又不敢言的样子,令他们此刻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李钦载笑吟吟地道:“朱氏的事揭过了,种植番薯的事也尘埃落定了,现在咱们来说第三件事。”
“这几页纸上,是百骑司查到的结果,首先我要向各位表示一下钦佩,数百年的望族底蕴果真不同凡响,各家名下的土地少则三十多万亩,多则七十余万亩,啧!了不起!”
会稽虞氏家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不得不强笑道:“皆是祖上十几代苦心经营所得,倒教李郡公见笑了。”
李钦载含笑点头,道:“祖上苦心经营,没错,也是各位该得的,诸位千万别误会,朝廷没别的意思,更不会动各家土地分毫……”
诸家主闻言悄悄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额头上不知何时渗了一层冷汗。
怕就怕朝廷惦记上各家的土地,这可是七大望族的命根子,若朝廷真打土地的主意,他们除了跟朝廷拼命别无选择,不到万不得已,谁愿跟朝廷公然撕破脸?
如今的大唐不是隋炀帝时期,大唐兵锋愈盛,又有恐怖犀利的新式火器,近年横扫周边邻国而无敌手,再也不是世家门阀登高一呼便能推翻一个朝代的时期了。
所以现在就算世家门阀联合起来谋反,胜算恐怕不会太高。
正在众人悄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谁知李钦载却仍然笑吟吟地道:“诸家名下的土地,朝廷不会惦记,但是……”
语气顿了顿,李钦载的笑容渐渐有些冷意:“但是,诸家名下实际拥有的土地,跟上报朝廷的土地,两者数据相差太悬殊了。”
众人的表情再次僵滞。
李钦载慢悠悠地道:“比如吴郡顾氏,名下实际土地四十二万亩,上报朝廷户部的数字,却是十二万亩。”
“会稽虞氏,名下实际土地五十一万亩,上报户部的数字却是十五万亩……”
李钦载一个个点名过去,众人的脸上再次冷汗潸潸。
此刻每个人的心情都是又惊又怒。
终于知道李钦载下江南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了,所谓种植番薯不过是个幌子,他的根本目的是要触动七大望族的核心利益。
土地!
这特么也是你能碰的?
融洽的气氛再次僵冷,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沉闷。
李钦载却浑若不觉,挨个儿点完名后,仍一脸笑吟吟地道:“诸位,刚才我说的数字可有不对?如果我说错了,你们尽管提出来,我立马改正。”
没人吱声,也没人提出异议。
百骑司查出来的数字,任他们如何狡辩都没用,明人不说暗话,此时若还抵赖未免失了望族家主的体面。
见众人都不出声,李钦载笑道:“既然数字都对上了,那么我想请教诸位一件事……”
“你们上报户部的土地数字与事实严重不符,相差非常悬殊,那么……这些年七大望族给朝廷交的赋税,也打了很大的折扣,这笔账该如何算?”
李钦载望着他们冷笑。
土地兼并最直接的后果,必然是大地主瞒报土地田亩,当土地集中在极小一部分人手里时,就会发生一件很神奇的事,那就是天下土地田亩数越来越少,好像土地全都自然损耗了。
土地田亩少了,与之相应的,各地每年交给朝廷的赋税当然也会少。
这就是土地兼并的恶劣后果之一,历朝历代的帝王为何都极力阻止或延缓土地兼并的问题?
因为当土地集中在少部分人的手里,而这少部分人大多是有权有势的人,他们有实力有人脉向官府瞒报土地亩数,以此达到少交赋税的目的。
所以土地兼并的后果直接影响朝廷国库的收入,也就是说,朝廷的核心利益被触犯了。
每个朝代的中后期,国库都非常穷困,打不起仗,赈不起灾,修不起河堤,各种问题都凸显出来,朝廷越来越有心无力,而大地主们却越来越富,这都是土地兼并带来的连锁恶劣后果。
而现在,李钦载当着众人的面,将这层窗户纸直接捅破了。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十日之限
历朝历代解决土地问题,能善终者首先要温和,不可激进。
在温和中妥协,在妥协中求变,这种方式固然有效,但效果不大,只能是短暂地延缓地主豪强兼并土地,不可能永久解决它。
唯一有效的办法,是天下土地永久收为国有。
这个办法除非领导者有大魄力,朝廷在民间有极高的无可置疑的威望,方可成事。
李钦载做不到,大唐朝廷也做不到。
他也是凡夫俗子,没那种伟大的魄力。
现在他打出来的牌,也跟土地有关,这张牌跟土地一样敏感,那就是赋税。
土地你们占了,朝廷不惦记。
但你们向朝廷瞒报土地亩数,偷逃朝廷赋税,这事儿你们得拿个说法吧?
天子钦差不是地方官员,他代表的是天子的利益,不存在什么人情世故,偷逃赋税就是偷天子的钱,打断腿都不过分。
帐内气氛顿时凝滞,就连投靠朝廷的陆松溪也不敢说话了。
陆氏虽然态度端正,但陆家的屁股也不干净,这年头但凡土地超过一定的亩数,谁家不瞒报?谁家不偷逃赋税?
能少交一部分给朝廷,自家就多得一部分,付出的代价无非是拿出极少的钱财,买通当地官员,从此高枕无忧。
谁能想到从长安来了一位天子钦差,这位钦差还如此较真,竟把各家名下的土地亩数查得清清楚楚。
现在诸位家主都明白了,李钦载下江南不是为了种植番薯,他是冲着望族名下土地来的。
难怪带着两万大军下江南,原来他也知道,动了望族的核心利益,单枪匹马怕是走不出江南。
见帐内众人都不说话,李钦载叹了口气,道:“诸位名下土地动辄数十万亩,朝廷这些年可一直睁只眼闭只眼,江南各州县数以十万计的农户失了土地,成了你们家的佃户,朝廷同样也睁只眼闭只眼……”
“但是,你们瞒报土地,偷逃赋税,朝廷这只眼实在没法闭下去了,再不出声,真以为朝廷是瞎子聋子了?”
“你们这是在挖朝廷的墙角,偷朝廷的国库,大唐每年要征战,要修堤,要赈灾,需要海量的钱财粮草……”
“如今你们倒是越过越富裕,国库却越来越穷,没了钱财粮草,朝廷很多事情都办不了,诸位损公而肥己,不知何以教我?”
“今日既然江南七大望族的家主都在,大家都排列得整整齐齐,正好我便提出个要求……”
“各家名下有多少土地,按照实际土地亩数,完整地交上赋税,至于往年偷逃的赋税,朝廷便不追究了,从今年开始补齐便可,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李钦载笑得很温和,说话的语气也很温和。
触动望族核心利益的事,只能用温和的手段去解决,换了个激进一点的钦差,上来就要人命的法子,终归会适得其反,容易惹出天大的麻烦。
数百年底蕴的望族又如何?他们的本质是地主阶级,逼急了跳起来咬人,只会更狰狞。
从今年起完整交赋税,往事概不追究,是李钦载能拿出来的最温和的条件了。
然而此言一出,帐内的家主们仍没出声,一个个面无表情地端正坐着,有的阖目捋须,有的垂头盯着桌案上的酒菜。
唯有陆松溪左右看了看,发现众人都不言语,事关家族核心利益,他也不敢触犯众怒,看着李钦载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说话。
良久,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说话的人是吴郡顾氏的家主。
“李郡公,兹事体大,族中子弟众多,土地皆被分给族人,老夫需要回去统计族中各家土地实际的亩数,不知李郡公可否容我等数日?”
其余的家主也纷纷附和。
李钦载微笑道:“当然没问题,我在姑苏城等诸位的答案,虽然我很年轻,但耐心还是很不错的,咱们便以十日为限,如何?”
“十日之内,希望我能听到满意的答案,诸家望族富裕了这些年,也该让朝廷的国库富裕一阵了,东征将士已然凯旋回师,朝廷需要大量的钱财抚恤伤亡,还望诸位莫让前方流血牺牲的将士们寒心呐。”
酒宴至此结束。
算不上不欢而散,当然,倒也没有剑拔弩张,大家的情绪都很稳定,李钦载更是满面笑靥亲自将众人送出辕门外。
临走之前,李钦载突然目光一瞥,深深地看了陆松溪一眼。
陆松溪扭过头去,仿佛没看到。
回到帅帐,李钦载盘腿而坐,眉头紧蹙复盘刚才酒宴说过的每一句话。
现在要等的,便是七大望族的态度。
补齐赋税合理合法,可李钦载不认为他们会老老实实把赋税交上来。
毕竟每家都是数十万亩土地的税额,不是小数目,若是老老实实交赋,对每一家来说都是伤筋动骨的支出。
那么接下来,便是李钦载与诸位家主斗法的时间。
至于给了家主们十日之期,倒也不是李钦载发善心,而是他也有要等的人。
十日之后,薛仁贵的一万五千大军已至姑苏,其中还有一千玄甲重骑,安全方面有了保证,李钦载才有冲着七大望族竖中指的底气。
两个时辰后,冯肃在帐外禀报,吴郡陆氏家主陆松溪在辕门外求见。
陆松溪是单独来的,一个随从都没带,显然李钦载送家主们出营时,陆松溪还是接收到了李钦载饶有深意的眼神。
部曲将陆松溪领进帅帐,陆松溪进门便行礼。
李钦载含笑道:“陆家主是个聪明人,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至少不费劲。”
陆松溪苦笑道:“今日李郡公可是给了咱们望族狠狠一记下马威,李郡公难道真铁了心要我等望族补齐赋税吗?”
李钦载点头:“这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赋税是朝廷的根本,谁都不能在这件事上打折扣。”
陆松溪呆怔半晌,叹道:“这可不是小数目,李郡公不能高抬贵手?”
李钦载也叹道:“陆家主言重了,是我请各位家主高抬贵手才是,这几年朝廷征战连年,国库空虚。”
“东征已胜,朝廷更需要大量钱财粮草,眼下正是国艰君困之时,诸位嘴上说着忠于大唐天子,如今也该拿出一点诚意了。”
第一千四百章 先威后恩
世家望族不是割据军阀,最明显的区别在于,他们不拥有兵权。
但是他们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其实与中唐之后的节度使差不多,大约便是后来大唐藩镇节度使的雏形了。
对一个走向强盛的王朝来说,这一点是需要警惕的。
不幸的是,后来的大唐藩镇节度使割据势力的形成,根源原因也是因为土地兼并。
李钦载深知大唐日后的结局,感到遗憾的同时,如果能够改变它,他自然愿意出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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