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难道说味道真的不错?
于是二人也小心翼翼地浅尝了一口,接着二人两眼赫然睁大,脸色迅速浮起一片绿色,同时张嘴吐了出来,不仅如此,滕王还弯着腰干呕,表情已不止是难受,简直是惊恐。
见二人这般模样,老人却很平静地道:“家徒四壁,地无所出,让贵人受苦了,若实在吃不下去,贵人不妨将碗还给老汉,莫浪费了粮食。”
滕王忍不住道:“这也叫‘粮食’?”
“是的,这也叫粮食。”老人淡定地道。
说着接过滕王手里的碗和竹箸,也不嫌弃他刚用过,老人端碗就吃,大口大口吃得很香甜,仿佛它是人间最美味的食物。
吃完后还非常珍惜地舔着碗里的残渣,直到将碗舔得光亮可鉴。
然后老人又接过李素节手里的碗,继续大口吃下去。
李钦载等人就这样看着老人。
老人终于吃完,搁下碗叹了口气,喃喃道:“今日吃得太多了,罪过。”
旁边几位老人望着滕王和李素节的眼神有些不满,似乎在谴责二人浪费粮食的行径,看他们的表情,显然老人刚才所吃的不仅是一顿饭的口粮,或许明日便要饿着肚子节省。
李钦载从怀里掏了一把铜钱,塞进老人的手里。
老人一惊,急忙推拒:“贵人这可万万使不得,一点粗鄙之食罢了,怎当得贵人如此厚赠。”
“老人家,收下吧,刚才说好的,您给晚生做热食,晚生如数奉上银钱。”李钦载笑道。
老人继续推拒,李钦载不由分说将钱塞到老人怀里,态度很坚决。
老人这才不得不收下,面带愧色不停道谢。
李钦载叹了口气,如此纯朴善良的百姓,怎会活得如此穷苦。
都说上天是公平的,公平在哪里?
见老人收了钱,李钦载也不急着走,而是一屁股坐在矮屋前的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丝毫不在乎自己华贵的衣裳是否弄脏。
“老人家的日子过得不甚如意,家里的儿孙呢?”李钦载问道。
老人叹道:“两个儿子征调入了府兵,五年前战死了,孙儿前年饿死了,如今家中只剩了我一人。”
李钦载试探着问道:“您老身子还算硬朗,家里不种地吗?”
老人点头,又摇头:“种地,但不是种的自家的地,给地主当佃户呢。”
李钦载皱眉:“两位令郎战死,官府应有抚恤,赐钱赐地什么的,老人家怎会给别人当佃户?您自家的地呢?”
老人苦笑道:“无权无势之贱民,哪里配有自家的地。”
“遇到个灾年,家中无存粮,为了活下去,只好将地贱价卖给地主,换得口粮度饥荒,灾年熬过去了,地却没了,只好落了奴籍,给地主当佃户。”
“年复一年仍种着地,但收上来的粮食已不是自己的了,朝廷赋税交一部分,地主粮租交一部分,如此已是十不存一,剩下的那点存粮掺点牲口吃的麦麸,再挖点野菜搅和一下,便是活下去的口粮。”
老人沧桑的眼神望着苍穹,眼中寂然如一片死水,那黯淡微弱如残烛的光芒,不知为何刺痛了李钦载的心。
“活又活得辛苦,死又不敢死,留着一口残气只盼何时被天收,这一生……只能这样了吧。”老人悠悠一叹,无悲无喜。
旁边几位老人笑了,笑得苦涩且悲戚。
“只能这样了,还能如何?人活一世,不就为了一口饱饭吗?只是我等时运不济,这辈子没吃饱过,不如今生多积功德,或许来世能投个殷实人家。”
李钦载看着几位老人,强笑道:“您几位也都是地主家的佃户?”
老人们点头:“不仅是我们,全村都是佃户,庄子里的青壮活不下去,有的饿死了,有的跑出去了,我们这些老弱跑不了,留在庄子里给地主种地,年复一年等死。”
李钦载目光闪动,低声道:“你们自家的地,都是地主趁着天灾之时,贱价收了?”
老人们又点头。
“你情我愿的买卖,怪不得别人,灾年就是要命的坎儿,为了眼下能活下去,哪管得以后如何,只好贱价卖地换了口粮,先保了命再说,也顾不得别的了。”
李钦载又问道:“为何不另开荒地呢?”
老人讥诮地一笑:“荒地?荒地早就被官府丈量造了册,一分一亩都算得清清楚楚,同样也被地主打点之后买下了,庄子方圆数百里,无论荒地还是良田都有主了,我等何处去开荒?”
李钦载与几位老人一句一句地聊着,旁边的滕王和李素节二人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
果然,李钦载今日离营,随处找个庄子的举动,不是漫无目的的闲逛,他有自己的用意。
江南富庶粮仓之地,土地兼并的情况已然如此严重。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望族来人
苦难就是苦难,它不值得歌颂,更不必赋予它某种励志拼搏的光环。
它应如罪恶,人类与它不共戴天。
滕王和李素节听完老人的述说后,二人表情露出惭愧之色。
他们难以下咽的食物,竟是老人难得的口粮。
他们不可理解,世上竟有如此难吃的东西,而贫苦的人却管它叫“粮食”,这种难吃的粮食还不能管够,吃一顿少一顿。
两个阶级之间的差距,在此刻骤如天涯海角。
同时二人也明白了李钦载今日突然私访江州村庄的目的。
土地兼并问题,确实已经很严重了,滕王是皇叔,李素节是皇子,二人皆是天家宗室,大唐社稷暗藏如此严重的危机,二人尤感焦虑。
告别了几位老人,李钦载领着二人又在村庄里逛了一圈,如闲庭信步,一边欣赏农田风光,一边与村庄农户闲聊寒暄。
看似漫不经心的聊天,话题却很丰富,不经意间李钦载便知道了江州附近村庄的概况。
问题最终还是归结于江南八大望族身上。
江州的农田至少有一半以上被地主兼并,地主背后还有大地主,大地主的背后便是八大望族。
不仅如此,几位皇室宗亲的影子也在其中若隐若现,所谓的皇室宗亲,并不是李治的子女,而是一些跟皇室有亲缘关系的人。
别的不说,玄武门之变后,李渊被软禁,后宫生了一大堆,这些人都被李世民封王封公主,赐了封地,数十年后,这些人长大了,于是有意识地学着望族和权贵那样,侵占天下良田。
巡察之后,李钦载的表情有短暂的疲惫。
问题很棘手,不容易解决。
像影视剧里那样,钦差奉旨下江南,见到贪官污吏就下令斩首抄家,换到现实里,哪有那么简单。
世界上的事如果靠杀人就能解决,这个世界要么早已毁灭,要么越来越乱。
面对不平事,李钦载虽然杀性颇重,行事却也谨慎,他知道世上的大部分难题,杀人是没有用的,反而会把问题越搞越糟。
逛了一圈后,天色已是下午,李钦载与众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村庄。
回江州城的路上,李钦载表现得很沉默,他在思考如何解决问题。
与他并肩而骑的李素节却突然道:“先生,多谢您。”
李钦载回神:“谢我什么?”
“多谢您此行江南带弟子出来,若非如此,弟子还在长安城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却浑然不知人世间竟有如此凄惨的人。”
李钦载笑了:“别谢了,是你死乞白赖非要跟来的,跟我没关系,不过出门一趟不是坏事……”
“再过两年你父皇或许会封你为官,既然为官一任,当知民间疾苦,现在你已亲眼所见,亦当敬畏生命,深知治国治民不易。”
“将来你在地方上当了官,推行政令当谨慎再谨慎,坐在官署里啥都不干,脑袋一拍便胡乱颁行政令,以后你若干出这种事,别说我是你老师,见面请优雅地擦身而过,彼此相忘于江湖。”
李素节苦笑道:“弟子再不肖,也不至于如此胡来,先生放心,弟子不会弱了咱们师生的声誉。”
滕王在一旁捋须笑道:“景初你这人虽没个正经,但本王不得不说,你教出了几个好学生。”
李钦载哼了哼:“好学生?你问问这货,最近一次考试得了多少分?”
这话题就有点伤感情了,李素节半晌没敢吱声,心虚地四下张望,假装沉醉于江南风景。
实话实说,其实那群小混账最近的成绩已经进步很大了,当初宣城公主说过,保证小混账们的成绩能拿满分。
话说得有点满,离开长安前最近的一次考试,李钦载认真批阅了试卷,发现所有人居然基本接近于满分了,包括成绩垫尾的契苾贞,也拿了九十多分。
小混账们的进步令李钦载颇为惊喜,但还是那句话,不能给他们好脸色,一夸他们就飘,必须时刻剪断他们的翅膀,毁了他们的天堂,让他们脚踏实地过日子。
江州城外一行,滕王的心情也颇为沉重。
土地兼并的问题滕王以前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他这两年负责推广种植番薯,行走于大唐的村野乡间,每天跟土地和农户打交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土地兼并的问题。
知道归知道,但他从未往细处深究,他很清楚这个问题的危险性,实在是太敏感了,以滕王的身份都不敢轻易触碰。
直到今日,李钦载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滕王却轻松不起来。
以往不愿且不敢面对的问题,如今已摆在眼前,接下来呢?
“接下来该跟八大望族接触一下了。”李钦载笑吟吟地道。
滕王皱眉:“你是要拿八大望族开刀,还是想彻底解决大唐土地兼并的问题?”
“彻底解决有点难,但可以从解决八大望族开始,希望他们给我一个满意的表现。”
“何谓满意的表现?”
“比如派刺客来杀我,比如煽动民变等等……”李钦载笑得杀意森森:“总要给我一个借口吧,不然我怎么好意思对他们下刀。”
“这跟解决土地兼并有何关系?”
“凡事总要讲究个先小后大,比如你在外面捡了一根绳子,结果绳子后面拴了一头牛,丈人莫急,让小婿先把绳子捡起来。”
李钦载说得含糊,滕王听得满头雾水。
但有一点滕王却能肯定,这位贤婿此行江南,约莫真要杀人了。
杀人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杀人却是解决问题的手段之一。
回到江州后,李钦载一行还没入营,便见辕门外静静站立着一个人。
这是个中年人,穿着一身青衣,面容儒雅风度翩翩,明明是个管家下人的打扮,气质却像是当科状元,儒雅中带着几分傲气。
见李钦载回营,中年男子上前行礼。
“在下吴郡陆氏门下管家陆安通,拜见辽东郡公,拜见滕王殿下,拜见郇王殿下。”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望族子弟
李钦载站在陆安通面前,笑得很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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