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观李钦载的言行举止,虽然有些没礼貌,失风度,说话也难听。
可除此以外似乎并没有做过任何过分的事,反而好心将她们收留在庄子里,对外隐瞒她们的行踪,今日还特意派部曲帮她们甄别蘑菇。
一桩桩,一件件,哪里有半分横行霸道为恶乡邻的样子?
崔婕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判断太草率了,她选择相信别人口中的流言,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霜,我想……我可能看错了。”崔婕低声道。
“看错了什么?”
“看错了李钦载这个人,他……没有那么不堪。”
盯着地上散落的五颜六色的毒蘑菇,崔婕轻声道:“今日,他又救了我们一命,我不能毫无表示,总要送点什么,表示一下感激。”
从霜发愁道:“可我们什么都没有呀。”
“前几日我绣了几幅图,本是要拿去县城卖的,便从中选一幅出来送他吧,尽管有些寒酸,却只能聊表谢意了。”
从霜看了一眼地上的毒蘑菇,不由惧从中来,急忙道:“嗯嗯,确实应该感谢他,就选那幅鸳鸯戏水吧……”
崔婕脸颊瞬间飞红,摇头道:“那一幅不妥。”
“为何?姑娘不是说过吗,那几幅里唯有鸳鸯戏水是你绣得最好的。”
崔婕仍红着脸,表情却威严地道:“总之不妥,还是换一幅吧,换那幅‘金蟾折桂’,寓意也不错的,愿他来日得取功名,官居贤相,一生福报不断。”
……
晚膳比较热闹。
李治下午在别院眯瞪了一会儿醒来,府里便开宴了。
李家别院的宴席颇为寡淡,乡下地方没有歌舞伎,没有乐班,所谓吃饭,那就真的是单纯吃饭,桌上连酒都没有。
君臣之间必须避讳,但李治生性随和,强行将崔升召到桌边坐下,李钦载也在一旁相陪。
崔升坐下后,一直盯着面前的大圆桌使劲看,表情颇为诧异,再看到一道道菜端上来,看架势似乎是一桌人同吃,并非大唐习惯的分餐,崔升的表情更奇怪了。
李治笑道:“崔卿不必惊讶,朕原本也不习惯的,但后来却发现,一桌人热热闹闹吃饭很是惬意,可比在宫里隔着老远各吃各的舒坦多了,朕回宫后也要照此打造一个大桌,朕与皇后和几个儿子同食。”
崔升淡淡地道:“臣听陛下的。”
李治看着崔升,忽然猛地一拍大腿,大声道:“对了,你也是青州崔家的,你还是……”
李钦载眼皮一跳,急忙打断了他的话头:“陛下!”
李治自知失言,仰天打了个哈哈儿,笑道:“啊,来来,景初府上不仅新奇物件儿多,菜肴的味道也非常独特美味,崔卿快尝尝。”
李治先动了筷后,李钦载和崔升这才跟着动筷。
一桌三人沉默地吃着,李治看了看李钦载,又看了看崔升,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
若崔卿发现他那逃婚的妹妹正住在李家的庄子里,不知是何等表情,想想就兴奋……
没有酒的宴席,气氛自然不会太嗨,三人很快填饱了肚子,李钦载和崔升向李治告退。
走出前堂,李钦载陪笑道:“崔舍人,天黑了,快去睡觉觉,半夜莫到处乱跑,此地狼多,猢狲也多,母猢狲还特别好色……”
崔升冷冷瞥他一眼,道:“李少监这阅尽千帆的语气,莫非你与母猢狲有故事?”
李钦载扭脸叹气,崔家的人果然与自己八字不合呀,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也不知崔升天生就这德行,还是单纯只针对他,总感觉他对自己敌意很大。
李钦载没猜错,崔升确实对他有很大的敌意。
当年两家定下亲事后,崔升也打听过李钦载的名声,名声当然不好听,而崔升对妹妹向来疼爱,未来妹夫这般德行,崔升怎能眼睁睁见妹妹掉进火坑?
当年崔升也曾向长辈建议,不如退掉婚事,让妹妹另觅良人,这个建议被断然否决,两家联姻是大事,不可能轻易废掉。
崔升无奈,他无法与整个家族抗衡,只好接受了这个结果。后来听说妹妹悄然逃婚离家。
听到这个消息,崔升暗戳戳地高兴了好久,一心只盼妹妹跑得越远越好,哪怕一生隐姓埋名,总好过在火坑里日夜煎熬。
可惜的是,兄妹恐怕从此天各一方,此生再难相见。
所以当崔升面对李钦载这个罪魁祸首时,崔升哪里会有什么好脸色,没当场揍他还多亏了世家多年的教养。
想到亲妹妹不知在什么地方默默承受生活的苦难,崔升心情不由愈发愤恨,看李钦载那张脸也越来越不顺眼了。
二人站在前院尬聊,彼此都感觉话题聊不下去了。
这时一名下人匆匆行来,对李钦载行礼道:“五少郎,有两位姑娘找您,说是感谢您的救命之恩,给您送礼聊表谢意……”
李钦载一愣:“我救了谁?”
下人一脸懵然,下意识扭头望去。
李钦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一看顿时魂飞魄散。
前院正门的耳房外,正俏生生站着崔婕和从霜,夜幕下,昏黄的灯笼照出二人瘦削的身影,楚楚可怜的样子分外教人心疼。
李钦载大惊失色,立马扭头望向崔升,打算转移他的注意力。
然而已经晚了。
崔升恰好也看见了她们。
虽已入夜,可耳房上方还挂着灯笼,二女的模样在昏暗的光线里还是能分辨出五官轮廓的。
约莫是别院的下人怜惜两位女子站在门外等候太冷,于是好心让她们进门站在耳房外,结果正好被前院的李钦载和崔升看到。
第一百零八章 自己看,自己听
灯影摇曳,檐下佳人,如幽兰出谷,留给世人一抹正当芳华的美丽。
李钦载见过她几次了,唯独这一次,站在昏暗灯影下的她,绝世的美貌给他的心灵重重一击。
刹那间他忽然有了一丝后悔。
管她什么人品性格,如此美丽的女子,又是双方长辈认同的婚姻,为何要往外推?老实顺从地接受不就得了吗?
呵,男人,果然都是只看脸的动物。
意识到崔升还站在自己身旁,李钦载顿时回过神。
相隔不算远,崔升此时应该已认出了崔婕,想隐瞒也瞒不住了。
李钦载觉得自己已尽了力,他本来打定了主意,想方设法拦住崔升不让出门,就是为了避免崔婕被他发现。
人算不如天算,崔婕自己找上门了。这可就怪不得李钦载,一切都是命。
崔升定定地站在院子里,看到崔婕的那一刹,崔升眼眶立马红了,抬腿下意识便要往前走,不知为何却突然停下。
站在耳房外的崔婕此时也恰好看到了崔升,不敢置信地捂住嘴,俏脸瞬间苍白。
不敢接触崔升的视线,匆匆将一幅白色的绣图朝旁边的下人手里一塞,崔婕转身便拽着从霜跑了。
兄妹俩的反应令李钦载惊愕不已。
难道不应该冲上前认亲,然后抱头痛哭吗?现在一个掉头就跑,一个装作平静,到底什么情况?
崔升的表情早已恢复如初,眼神依然冷酷冰冷,亲妹妹跑掉了,崔升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刚才跑掉的只是两个陌生人。
一股诡异的气氛弥漫在院子四周。
崔升就这样定定地站着,不言不动,面无表情。
良久,崔升忽然道:“李少监,刚才那两位女子,也是贵庄的庄户人家吗?”
李钦载无语地看着他。
你亲妹妹不认识,现在来问我?诈我呢?
李钦载当然不会老实回答,他虽然没那么坏,但也没那么朴实无华。
“哦,刚才那两位啊,没错,是我庄子里的庄户闺女,从出生就在庄子里了,”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李钦载唏嘘道:“岁月不饶人呐,我可以说是看着她们长大的,啧!越长越水灵了。”
不争气的口水差点从眼角留下。
崔升脸色浮上铁青,双拳拢在袖中奋力攥紧,仿佛随时准备出手一拳揍上他那张帅脸。
李钦载多机灵啊,不用看都预感到了什么,说完后不着痕迹地横移了两步。
“刘阿四,你过来一下!”李钦载放声喊道。
刘阿四出现,抱拳:“五少郎有事吩咐?”
“没事,突然觉得你好有安全感……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是!”
半晌,崔升松开了拳头,叹息道:“李少监,我想出门走一走。”
李钦载这次不拦了,笑道:“崔舍人自便,要不要我派部曲保护你?”
“不必。”崔升冷冷道。
崔升离开后,李钦载也转身回了后院,一直躲在漆黑的前堂廊柱后的李治这才现身。
看了看正门离开的崔升,又看了看走向后院的李钦载,李治一脸便秘的表情。
刚才本来打算看一场兄妹认亲快意恩仇的热闹,谁知不热也不闹,云淡风轻便结束了。
“就这?就这?”李治叹气道:“为何没打起来呢?这个崔升,血性不够呀。”
……
庄子只有那么大,百十户人家,打听崔婕的住处并不难。
崔升很快找到了崔婕从霜住的屋子。
看着眼前破落简陋的农舍,崔升眼泪都快下来了。
自己的妹妹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何曾住过如此简陋粗糙的房屋?刚才匆匆一瞥,看她的穿着也是粗布钗裙,与寻常农妇没有区别。
这几个月,她到底受了多少委屈苦难。
崔升缓缓走进院子,屋子里点着一盏油灯,崔婕仿佛知道他会来似的,正坐在外面的玄关下,静静地看着他。
崔升走到她面前站定,崔婕已起身,朝他盈盈一拜,抬起头时已是珠泪涟涟。
“兄长……”崔婕轻唤一声,泪如雨下。
这些日子经历的种种艰辛磨难,她都不曾哭过,此刻见了亲人,多日的委屈终于令她卸下坚强的外表,肆意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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