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唯独这位河东裴氏的人却不信邪,此时的他独自走出人群,距离东宫宫门大约还有十五丈。
李钦载目光冷冽地盯着他的脚下,嘴角泛起冷笑。
今夜不管杀了谁,他都有理直气壮的理由,李治也绝不会反对。
如此敏感的时候,总有人胆敢作死,何不成全他?
李钦载的身后,数百名千牛卫将士已默默地搭箭上弦,弓弦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冰冷的箭矢直指正前方。
河东裴氏的这人突然停下了脚步,面对冰冷的箭矢,他有些胆怯了。
“李钦载,我乃太子外戚,平日出入东宫无人敢拦,你有何资格拦我?”
李钦载皱眉,太子外戚?
然后赫然想起,李弘的太子正妃好像确实姓裴,所以,河东裴氏是太子妃的娘家?
难怪如此跋扈,出入东宫如入无人之境。
但是,平日里可以,今夜不行。
李治为何将千牛卫和羽林卫的兵权交给他?就是为了防范那些敏感时期还在作死的人。
比如眼前这位,脑门上简直刻了一行字,“我想作死,快弄死我。”
“河东裴氏?报上名来。”李钦载盯着他道。
“河东裴氏东眷,太子妃叔父裴居贤。”
李钦载恍然,果然是太子外戚,而且来头不小。
太子妃裴氏的父亲名叫裴居道,官居左金吾卫将军,这位裴居贤显然是裴居道的弟弟。
“你平日进出东宫,都是这般大摇大摆毫无规矩?”李钦载冷冷问道。
裴居贤一愣,接着怒道:“李钦载,你虽有功于社稷,却也是外臣,有何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李钦载悠悠地道:“以前我管不着,但今夜我奉旨统辖千牛卫和羽林卫,任何人敢近东宫者,杀无赦。裴居贤,你可以试试,看看我敢不敢杀你。”
裴居贤大怒:“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夫妻恩爱,视我裴氏如上亲,东宫对我裴氏向来不设防,任我裴氏族人出入,你算什么人,敢越俎代庖矫天子诏命?”
李钦载眯着眼道:“太子病危,宫城已禁,你此时擅闯东宫,究竟是何居心?”
裴居贤怒道:“太子病危,作为外戚,难道不该探视吗?”
“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擅入东宫,”李钦载微笑解释:“‘任何人’的意思,当然也包括河东裴氏族人,退到二十丈外,不然莫怪我不客气了。”
裴居贤心头一颤,李钦载的名字,他早已听说,不仅知道李钦载是英国公的孙子,更知道此人的种种事迹。
本来他也清楚,今夜是敏感时期,天子和皇后此时就在东宫内,最好不要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出来。
但李钦载的态度和语气实在太恶劣,河东裴氏也是当世门阀望族,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说得冠冕堂皇一点,裴氏家族不能弱了气势,受人欺辱,究其内心,却是裴居贤的自尊心被辱,当着诸多世家门阀代表人物的面,他怎能忍气吞声?以后在这长安城内,他还要不要抬头做人了?
“我乃太子妃叔父,纵是天子亦礼敬三分,李钦载,你今夜若敢杀我,河东裴氏必不与你干休。”
裴居贤说完,忍着胆怯往前走了两步。
李钦载盯着他的脚下,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好,是条汉子,裴居贤,继续往前走,不要害怕,还有两丈,我便助你位列仙班。”
裴居贤一惊,脚步又停下,情不自禁扭头望去,身后世家门阀的诸人都远远地站在二十丈外,老老实实不敢动弹,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
裴居贤头皮一麻,想退回去,又拉不下面子,想往前继续走,又实在害怕。
此时此刻,进退两难,裴居贤突然有些后悔今夜自己的冲动。
跟别的世家一样老老实实守规矩不行吗?为何要仗着太子外戚的身份,跟李钦载对峙?
现在退回去,只会被各门阀嗤笑,河东裴氏也就真的丢了面子,而他更是没脸见人。
想到以前天子对裴氏和自己的种种礼遇,裴居贤不停安慰自己,没关系,李钦载只是吓唬自己,天子如此礼遇,他一个外臣岂敢杀自己,不怕捅破天吗?
于是裴居贤壮着胆子,又往前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盯着李钦载冷笑:“欺我不敢走吗?我便走给你看,你若敢杀……”
话没说完,脚下已迈过了最后的两丈,进入了宫门前十丈范围内。
于是裴居贤听到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句话。
“放箭射杀!”李钦载突然暴喝。
嗖!
千牛卫将士一阵箭雨射出,裴居贤的胸口大腿中了无数支箭。
垂头木讷地看了一眼插满身躯的箭矢,裴居贤的眼神充满了不敢置信,他没想到李钦载居然真敢下令射杀他。
眼睛里的光芒越来越暗淡,光线彻底消失之前,裴居贤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李钦载那双冰凉如铁的眼睛,和嘴角略带几分嘲讽的微笑。
最后裴居贤轰然倒地,气绝而亡。
远处的人群顿时一阵骚动,人人都惊恐地望着披甲的李钦载,他们和裴居贤一样,表情也充满了不敢置信。
河东裴氏,太子妃的叔父,说杀就杀了?此子难道不考虑后果的吗?
不论人们心里怎么想,行动却真实地表现出内心的敬畏,明明隔着宫门二十丈外,裴居贤死后,人群如潮水般后退,竟又退了十多丈才止步。
正在此时,东宫内突然传出一阵急促的钟声,一下又一下撞击在人们的心头。
紧接着,东宫内传出无数人的嚎哭,宫门上方的灯笼已然换上了白皮。
李钦载一怔,心中愈发难受,转身面朝寝殿方向,李钦载默默地长揖一礼,久久不起。
太子李弘薨逝,与世长辞。
三十丈外的人群也发现了异常,见宫门上方换上了白皮灯笼,情知太子已薨逝,东宫已举丧。
短暂的沉默后,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痛哭声,接着朝臣们纷纷面朝东宫跪拜下来,伏地大哭不已。
李钦载心下恻然,默默地仰望夜空。
这一夜,实在太漫长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丧礼如仪
太子李弘薨逝,太极宫和东宫的钟声大作,急促又哀伤的钟声在长安城回荡。
无数百姓人家点亮了灯,由于城内宵禁,没人敢出门,邻里间隔空互相询问缘故,却不得而知。
李钦载面朝东宫寝殿方向长揖,久久未起身。
心情很难受,说悲痛似乎差了点儿,毕竟他与李弘的交情说不上深厚,这些年仅有数面之缘。
或许更多的是惋惜吧,一个明明很优秀的帝国继承人,就这样突然辞世,留下父母与兄弟为他痛哭。
李钦载突然想起来,好像他与李弘也没有好好告别过。
总以为他的病还能撑很久,总以为下次还能再见,于是每一次离别都是那么轻描淡写。
现在李钦载才赫然惊觉,原来生命里的每一次永别,都是猝不及防的,老天不会留给人们道别的仪式。
不知过了多久,李钦载直起了身。
转过身时,泛红的眼眶再次变得清冷,平静地注视着不远处裴居贤的尸身,和更远处朝臣权贵们的众生相。
东宫外聚集的朝臣越来越多,他们都远远地站在三十丈外,仿佛面前有一道无形的深渊,往前踏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没人敢上前,裴居贤的尸身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没人愿意做下一个反面教材,人们已经非常确信,李钦载是真敢动手杀人,无论这个人什么身份地位,在他眼里都是将死的人。
宫闱的钟声不绝,朝臣们跪在远处,面朝东宫方向嚎啕大哭。
李钦载平静地看着他们痛哭的样子,其中有几人是真心悲痛,有几人是惺惺作戏,李钦载不清楚,也并不关心。
今夜他的职责是守住宫门,不准任何人靠近。
至于悲痛,留给静寂无人后再默默地消化。
很快,太极宫和东宫的城楼上挂起了白幡,灯笼也全部换成白皮,下半夜时,一群僧道匆匆朝东宫走来,为首一名宦官拿出了李治的亲笔诏令,李钦载仔细查验后,侧身放这群僧道进了东宫。
僧道是来做法事的,太子薨逝,举国挂丧,僧道之流的法事和超度自然免不了。
一队宫人鱼贯从宫门内走出,每个人手上捧着白色的素带,分发给宫门外值守的千牛卫将士和远处的朝臣们。
李钦载将素带绑在腰间和头盔上,以示臣子举丧,放眼望去,四周皆是一片白茫茫。
朝臣们也绑上了素带,跪在尘埃中继续嚎啕大哭。
一直等到天亮,千牛卫都尉刘振生来接班,李钦载打了个呵欠,神情疲惫地交代了几句后,转身便进了东宫。
东宫内已是一片素裹,寝殿的哭声远远传来,李钦载仿佛能感受到殿内浓浓的哀伤。
定了定神,李钦载径自来到寝殿,见李治和武后互相搀扶,殿内正中停了一具棺椁,李弘的遗体已被殓入棺椁中。
香案上摆放着牌位香烛和供品,殿内盘坐着许多道士,殿外的空地上则跪着许多僧人,僧道各自诵念经文,宫人们默默地跪在旁边,殿内殿外一片肃穆。
李治和武后已哭得快晕厥,李钦载缓缓走上前,低声道:“陛下,太子已薨,陛下节哀。”
李治泪眼看着他,大哭道:“景初,朕的弘儿……他不在了!”
“是朕害了他,若非今年朕专意于东征战事,命他监国,将朝政尽数托付于他,弘儿也不至于因劳成疾,英年早逝……都是朕的错!明知他自幼身子虚弱,还付予国事相托,该死的是朕啊!”
李钦载叹道:“陛下万勿自责,一切皆是天命,太子殿下这道命中的劫数没挺过去,与陛下无关。”
李治摇头,回过头看着太子的棺椁嚎啕大哭。
李钦载沉默地站在一旁,垂头不语。
许久之后,李治的情绪终于稍微平复了一些,拭泪道:“弘儿的丧事有礼部和宗人寺操办,景初值守宫闱辛苦,便在东宫寻个殿落休憩一阵吧,朕还需要你辛苦几日。”
“臣的本分,绝无推辞,臣也想为太子殿下最后尽一份心力。”
李治顿了顿,突然问道:“朕听说,你在宫门外射杀了太子妃的叔父?”
李钦载坦然道:“是的,太子妃叔父裴居贤不顾臣的再三警告,执意闯宫,说什么探视太子殿下,陛下当知昨夜正是敏感关头,尤其是宫闱内外,不容任何风吹草动,警告无效后,臣下令千牛卫射杀了裴居贤。”
“若觉得臣做错了,陛下请责罚。”
李治的表情迅速冷了下来,沉声道:“景初没做错,朕临时令尔执掌禁卫兵权,防的就是这些不懂规矩张扬跋扈的人,昨夜太子病危之时,他还敢在宫门外挑动是非,该杀!”
“河东裴氏……哼!”李治冷哼。
李钦载心中很踏实,他知道李治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毕竟昨夜裴居贤的举动可以说非常恶劣了,那种情况下还敢闯宫,分明是作死,死了也是活该。
李治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盯着殿内的棺椁,神情再次悲痛起来。
李钦载默默地朝棺椁跪拜一礼,然后轻悄地退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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