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欺人太甚!”于隐喉头蠕动,声音嘶哑,像一头被逼急了的困兽。
是可忍孰不可忍,随着流言在长安城无限扩散,越传越难听,最后甚至连李钦载和金乡私下幽会的传言都被说得绘声绘色。于隐作为一个男人的脸面全丢光了,不仅如此,于家的脸面也丢光了。
人没过门就被戴了一顶绿帽子,若是成了亲,日子怎么过?
厢房的门被敲响,于隐坐在房里没吱声,脸色铁青地瞪着满地被摔的碎片。
屋外的人敲了一阵后,索性推开门进来。
来人名叫韩遂,是个落魄书生,拜入于家门下后暂时成为于家的幕宾,等待有朝一日被于家荐举入仕。
韩遂是陪同于隐来长安提亲的,于家对这次的联姻很重视,河洛氏族与皇室宗亲的联姻,对于家的发展当然大有好处,必须重视起来。
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问名的流程走完后,于隐和韩遂都打算离开长安,等夏末之时再正式迎娶金乡县主。
谁知长安城莫名爆出了金乡县主和李钦载的绯闻,于隐气愤难抑,韩遂的心情当然也好不了。
屋子里黑漆漆的,见于隐像地藏菩萨似的独自坐在黑暗中,神情淡漠地盯着他,韩遂不由吓了一跳,然后小心走近。
“少郎君莫气,传闻有真有假,待咱们分辨清楚后再做决定不迟。”韩遂低声劝道。
于隐冷冷道:“滕王府的那把火是真的吧?滕王进宫告状是真的吧?当初李钦载陷厌胜案时,金乡县主请大儒牛方智营救是真的吧?”
“现在你告诉我,传闻哪句是假的?”于隐眼眸通红地瞪着韩遂道。
韩遂被噎住了,随即叹了口气,道:“少郎君的意思,是要退婚么?滕王终究是宗亲皇叔,于家若主动提出退婚,天家颜面受损,怕是会得罪天子。”
于隐怒道:“不守妇德,未出阁便与人行苟且之事,莫非我还要把她娶进门羞辱自己不成?”
韩遂眉目不动地道:“可是,于家需要这桩联姻。”
一句话,堵死了于隐所有正当的理由和愤怒。
高门大户的悲哀,娶什么人不重要,娶的人是什么德行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两家的联姻。
于隐出身世家,当然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韩遂见他久久不语,不由笑了:“该娶还得娶,娶回家不妨将她高高供着,少郎君在外面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情当是去道观请了一尊老君像,每日香火不断也就是了,日子照样过下去。”
良久,于隐咬牙点头:“没错,该娶还得娶,长安城那些流言,我就当没听到。”
二人正说着,突然听到屋外有人大声叫于隐的名字。
于隐一愣,起身出门,却见一名神情倨傲的宦官,双手高捧着一卷黄绢,正不咸不淡地看着他。
“嘉州司仓参军于隐接旨。”宦官尖声喝道。
于隐和韩遂心中震惊,但还是二话不说面朝太极宫方向跪下。
宦官展开圣旨,抑扬顿挫地宣念起来。
前面一通诘屈聱牙难懂的开场白之后,宦官话锋一转,终于说到了正题。
“……着免于隐嘉州司仓参军之职,改任蜀州刺史府主簿,即日离京上任,钦哉。”
说完宦官将圣旨一收,双手递到于隐手里,朝于隐笑了笑,转身离去。
馆驿的院子里,于隐和韩遂半晌没回过神来,神情呆滞地互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茫然。
良久,韩遂将于隐扶了起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少郎君,事有变故,快遣人回于家报信。”
于隐语声发颤,道:“天子……为何突然给我下这道旨意?我一个六品参军,天子竟直接越过吏部,将我调任蜀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遂神情凝重,沉思半晌,方才叹道:“不知少郎君注意到没有,天子将您改任蜀州刺史府主簿,主簿不过是八品官,您原来可是六品参军,天子这是……将您贬职了啊。”
于隐浑身一颤,道:“对,所以到底是为何?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天子为何将我贬官?”
韩遂摇头道:“无缘无故贬官,本就不同寻常,少郎君留意到圣旨的最后一句话吗?‘即日离京上任’,天子要您马上离开长安。”
“宣旨的宦官既然能找到馆驿里来,说明天子是知道您在长安城里的,更准确的说,天子知道您是来向滕王提亲的,提亲还没完便将您贬官,催促您离京,这里面的意思难道少郎君还没想明白么?”
于隐想了想,震惊地道:“天子他,他难道……”
韩遂沉默半晌,轻声道:“若在下猜测没错,天子……恐不愿见于家与滕王联姻。”
第七百八十一章 谋划
天子的这道旨意,对于隐来说可谓是晴天霹雳。
他想不通天子为何无缘无故干涉臣子的婚事,你那么闲多批阅几份奏疏好不好?
干涉婚事也就罢了,你特么莫名其妙把我官职贬了是几个意思?
“韩先生是不是多虑了?天子应该不会干这种事吧?”于隐到此刻还不敢相信。
韩遂叹了口气,道:“真不是在下多虑,少郎君不妨把圣旨再仔细看两遍,就会懂了。”
于隐不甘心地道:“我父亲曾是太子舍人,天子潜邸之时有拥戴从龙之功,他怎会对从龙旧臣如此无情?”
韩遂摇头道:“天子本是嫡子出身,被先帝册立太子之时,魏王李泰已失势,天子并无夺嫡之忧,当年的从龙旧臣多矣,若咱们于家如今做了什么让天子不舒服的事,他怎会顾及当年的情分?”
于隐愕然道:“我与滕王之女成亲,令天子不舒服了?为何?”
韩遂目光闪动,沉吟半晌,轻声道:“在下听说,天子尤为器重李钦载,二人明为君臣,私下里实为兄弟一般,这道圣旨,怕是天子为李钦载撑腰,想废了这桩婚事……”
“可李钦载已是有妇之夫,金乡县主怎么可能……”
韩遂冷笑道:“大唐国都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有可能,若有天子撑腰,县主嫁有妇之夫算什么?当今皇后是什么来历,她是如何册立的,少郎君莫非不知?”
“少郎君若有暇去长安市井里闲逛几日,便会听到许多关于天家和权贵的传闻,那些传闻简直……呵,咱们小地方来的人足以大开眼界。”
于隐脸色阴沉地道:“韩先生,天子已下旨,咱们怎么办?”
韩遂叹息道:“还能怎么办?马上收拾行李,明日离京赴任蜀州,不然呢?你敢抗旨不遵么?”
于隐不出声了,他没那胆子,于家上下都没那胆子。
“与金乡县主结亲的事……”于隐不甘心地道。
韩遂沉吟了一下,道:“稍停在下亲自赴滕王府一行,问问滕王殿下的意思,少郎君安候。”
于隐沉着脸点头,道:“有劳韩先生奔波了,我去长安西市转转,散散心。”
韩遂担心地道:“少郎君,国都内藏龙卧虎,少郎君可莫惹事。”
“不会惹事的。”
……
英国公府。
偏院的花厅里,李钦载正与薛讷高歧等人聚会饮宴。
心情有点烦躁,他和金乡县主的事经历了风波之后,却莫名僵持住了,没有任何进展。
李钦载不愿用手段逼迫滕王,又无法坐视金乡许给别人,进退维谷的境况让他的心情很不爽,于是回到国公府就叫来了狐朋狗友饮酒散心。
“景初兄,长安城都传遍了,”薛讷朝他拱了拱手,笑道:“不得不说,景初兄的本事实在让愚弟肃然起敬,居然跟金乡县主……”
李钦载瞥了他一眼:“总觉得你这话不太像夸我的意思……”
薛讷正色道:“愚弟绝无嘲讽景初兄的意思,大丈夫生于斯世,自当……嗯,那啥,多找几个婆娘算啥,愚弟生平睡过的婆娘……”
话没说完,却被高歧冷冷地打断了:“你睡过县主吗?没睡过就闭嘴,莫拿那些风尘烟花女子凑数。”
薛讷一滞,接着暴跳起来:“姓高的……”
话没说完,又被李钦载眼疾手快死死摁住:“今日饮酒,主角是我,你们安静陪我便是,不要抢戏。”
薛讷的怒火被迅速镇压,很快又嘻嘻笑道:“景初兄与金乡县主的韵事已传遍长安,有何不高兴的?愚弟若是你,现在就大摇大摆上街,接受长安百姓的羡慕目光,多得意。”
李钦载冷冷道:“滕王要将金乡嫁给于家,你觉得我该高兴?”
薛讷一呆,然后惊愕道:“咋回事?愚弟没听说啊。”
高歧在一旁低声道:“我倒是听父亲说过,滕王和河洛氏族于家正在商议结亲,据说已换了生辰帖了……”
薛讷不解地道:“连你都听说了,我为何毫无察觉?”
高歧缓缓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家是国公,你家只是县男,差着好几阶呢,消息当然传不到低级的薛家……”
这次没等薛讷暴跳,李钦载反手就给了高歧一记大逼兜:“嘴那么毒,被鹤顶红喂大的?”
高歧被抽得不吱声了,薛讷大为解气,顿时眉开眼笑。
随即薛讷收敛了笑容,道:“这个河洛于家……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货色?”
李钦载沉声道:“他父亲于素,曾是太子舍人,后来告老致仕,其子于隐正在长安向滕王府提亲……”
薛讷睁大了眼睛:“也就是说,跟金乡县主成亲的那货如今正在长安?”
李钦载沉闷地点头。
薛讷眼中冒出杀意:“呵,敢在老虎嘴边抢食,还敢独闯龙潭虎穴,有种!景初兄安坐,愚弟这就去帮你办了他!于家嫡子莫名失踪,金乡县主还能嫁给谁去?”
说完薛讷刚起身,又被李钦载摁了回去。
李钦载满脸疲惫叹道:“我最近的麻烦够多了,你不要再惹祸,长安城流言四起,朝中御史恐怕早已盯上我了。”
相比薛讷的冲动,高歧无疑冷静了许多,闻言缓缓道:“景初兄,于家之子既然在长安,我们纵是不打不杀,但也要让他知难而退……”
李钦载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主意?”
高歧笑道:“景初兄若相信愚弟,此事交给我来办,保证让于家之子受点惊吓,果断与滕王府退婚……”
李钦载很不给面子地道:“然后再给他一个装逼的机会,临走前说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高歧失笑道:“景初兄多虑了,于家不过是落魄的河洛氏族,你我两家皆是国公背景,他想要娶金乡县主,怕是没那么容易……”
旁边的薛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高歧很给面子地补充道:“……还有一个县男。”
薛讷怒哼:“回头我就跟爹说,让他争点气,早日混上国公!”
高歧没理他,径自道:“我和薛讷出面,会一会于家的那位,保证不对他动手,不会让景初兄身陷非议之中,兵不血刃地解决这货,让他自己滚出长安城。”
李钦载揉了揉脸,喃喃道:“这浓浓的阴谋味道,这一张张奸诈的嘴脸,我总感觉自己越来越像反派了……”
第七百八十二章 践行恭送
有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就是,长安城的权贵圈子真的是权与势交织起来的一张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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