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当今天子的几句话,景教已翻天覆地。
这一切,皆因眼前这位李县侯而起。
杨树恩走出刑部大牢的那一刻,他已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此时此刻,站在李钦载面前的他,不得不陪着小心。
面对杨树恩的小心求恳,李钦载笑了。
“不计较,当然不计较,宰相肚里能撑船,县侯的肚里当然也能撑船,此事是我失信在先,现在我把伊铎的人头带来了,而你刚才也说过,此事恩怨已消,对不对?”
杨树恩忙不迭点头:“对,对。”
李钦载指了指地上的人头,道:“那好,人头你收了,这件事咱们两清。”
杨树恩看了看李钦载的表情,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伊铎的人头用包袱重新包了起来,拎在手里。
正打算向李钦载告辞,谁知李钦载却又道:“这件事两清了,咱们再来说说另外一件事……”
杨树恩脸色一变:“不是两清了吗?”
“这件事当然两清了,但另一件事还没呢,江湖恩怨嘛,总是一环套一环,咱们一件件的来。”李钦载和煦地笑道。
杨树恩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脸色又苍白起来。
“还,还请李县侯示下。”
李钦载缓缓道:“别的不说,你派人追踪我的女人,还在庆州城外峡谷对她及随从伏击,这件事你怎么说?”
冷汗一颗颗从杨树恩的额头流下,惊惶的眼神望向紫奴,杨树恩不禁朝紫奴躬身一礼:“李夫人,恕杨某冒犯,杨某当时也是不得已……”
紫奴眼神冰冷地盯着他,直到此刻,她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她已将掌控权完全交给了李钦载。
“杨掌教,这里,看这里,”李钦载和颜悦色地朝他招手:“我女人的事,由我做主,你都哭错坟了。”
杨树恩只好再次望向他。
李钦载微笑道:“景教总坛的命令,我当然理解,更理解杨掌教不惜一切手段除掉伊铎的心情,所以不管你对我使了什么手段,我都能原谅你。”
“比如煽动教徒堵我村口,派出刺客潜入我的府邸等等,这些事我今日根本提都没提……”
随即李钦载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表情变得冷漠:“不过,你派人跟踪我的女人,还伏击她和随从,这可触碰到我的底线了……”
“杨掌教,敢动我的女人,我若不报此仇,这辈子我如何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抬头?你也不想我窝窝囊囊过一辈子吧?”
杨树恩脸色惨白,禁不住往后退了几步,惊道:“李县侯,你难道要杀,杀……”
李钦载又笑了:“不不,我不杀,我只负责摆好你的姿势,我女人说她要亲手报仇。”
说着李钦载扭头望向紫奴,温柔地笑道:“杨树恩交给你了,你爱怎么杀就怎么杀,砍头还是捅心窝,或是将他一片片剐下来,都由得你。”
紫奴接过刘阿四递过来的横刀,迟疑了一下,轻声道:“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李钦载眨眼:“不会,但你最好痛快点,别搞得血肉模糊的恶心人,我怕自己会做噩梦……”
紫奴勉强一笑,随即握紧了横刀。
杨树恩大惊失色,步步后退:“李县侯,你要三思,我虽不是掌教了,但大唐是有王法的,县侯杀人也会被拿问的!”
李钦载冷笑:“现在你跟我聊王法?庆州城外伏击我的女人时想啥去了?”
“还有,我当然知道大唐有王法,否则为何带你来这荒郊野外,当然是为了逃脱王法,不然呢?带你来春游踏青的吗?”
紫奴握着刀,朝杨树恩步步逼近,李家的部曲已默默闪身到杨树恩的背后,提防他逃跑。
紫奴红着眼眶,泪水如珍珠般滑落,恨声道:“杨树恩,我杀你不为自己,而是为尉托报仇,九泉之下,你去向他磕头赔罪吧!”
杨树恩大惊,跳起来正打算反抗,却被身后的刘阿四一脚踹中膝弯,杨树恩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一趔趄,双膝发软跪倒在地。
恰在此时,紫奴的刀锋正好掠过了他的脖子。
一道血丝从杨树恩的脖颈处绽现,血丝越放越大,很快咧成一道大口子,殷红的鲜血从口子中喷涌而出。
杨树恩圆睁双目,身子狠狠抽搐几下,最后重重扑倒在地,再无声息。
紫奴身躯发颤,手中的刀掉落在地,眼神却说不出的空洞。
李钦载抱住了她,柔声道:“尘归尘,土归土,尉托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紫奴反身紧紧抱着他,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第六百八十九章 大功德
杨树恩的尸体很快被部曲处理了。
将他带到荒郊野外本就是为了方便处理尸体。
就地掩埋后,部曲们又扫净了血迹,杨树恩留在世上的痕迹从此彻底被抹除。
李钦载带着紫奴离开,回到了甘井庄。
而杨树恩从长安城神秘消失的消息,最终还是传了出去。
知情人只看见杨树恩从刑部大牢出来后,被一辆神秘的马车接走,便再没见到他的踪迹。
景教虽被朝廷严惩,但景教的信徒终究还有数十万,杨树恩消失的消息沸沸扬扬,甚至有些忠诚的信徒还去报了官。
官府接了案,派了几名差役装模作样地查缉了一番,最后自然什么线索都没查到,于是以“失踪”为名,草草结案。
死忠杨树恩的信徒们没有办法,如今又正是朝廷对景教严查的时候,纷扰多日后,信徒们只好不了了之。
没有人知道,杨树恩的死,是在李治的默许之下,李钦载设计,紫奴动手。
当宗教威胁到皇权统治时,李治也不会容许杨树恩这种人活在世上,就算李钦载不除掉他,杨树恩也会死于各种匪夷所思的意外。
真当天子没脾气了?
……
甘井庄。
李钦载蹲在田边,怔怔地注视着田地里悄然冒出的几株小绿芽儿。
番薯的长势喜人,连李钦载都没想到,显然这种高产粮食的长势超出了李钦载的预料。
只有几颗种子,李钦载于是只圈起了半分地,但在这半分地的周围,却密密麻麻站满了警戒的大内禁卫。
李治说的话没夸张,真的是一只鸟都别想飞进来。
确实有神射手每日执弓戒备,上空一旦有鸟飞过,就会被无情射杀。
因为种子已发了芽,禁卫们担心鸟儿飞来将绿芽啄了,影响番薯的产量,所以确实不能让鸟儿出现在附近。
李钦载正蹲在田边琢磨如何侍弄这种新庄稼时,嗖啪一声,又一只无辜的鸟儿被禁卫的弓箭射了下来。
李钦载被吓了一跳,转身看了那名神射手一眼。
神射手面无表情收回弓箭,一脸漠然地望向天际,像莫得感情的杀鸟狂魔,表情非常的寂寞。
“啧,射了一只鸟而已,表情为啥那么拽?我儿子也擅射鸟,他拽了吗?自豪了吗?”李钦载不屑地喃喃道。
从品行来看,荞儿更有绝世高手的风范,每次弹弓打鸟后,都小心翼翼地将弹弓藏起来,生怕被老爹没收,小表情更是不敢露出丝毫得意之色。
人家这才叫低调。
李钦载的身后站着两名老农,惴惴不安地看着地里冒出的绿芽儿。
老农是从别的村庄征调过来的,朝廷给发薪俸,一共征调了十人,他们是关中地区最有经验的农户,唯一的任务就是侍弄好番薯,力求收成最大化。
可番薯是一种全新的粮种,老农们见都没见过,不知这种新粮食的脾气,老农们也不敢胡乱侍弄,如今他们的心情可谓是忐忑又惶恐。
“李县侯,这种新粮食,它……究竟是个啥脾气?喜旱还是喜水,喜阴还是喜阳,施肥还是不施肥……”
李钦载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儿:“你是不是还要问它人品如何?要不我把它娶了,跟它共同生活一段日子,再告诉你它的脾气?”
老农呵呵直笑,接着叹了口气:“官府说让咱们侍弄它,可老汉也没见过这东西,不知如何侍弄才好,看这里里外外几千官兵,就为了保护它,显然是个金贵的东西,若被弄出个好歹,老汉百死难以赎罪呀。”
李钦载缓缓道:“说它金贵,它还真是金贵,大唐内外,万里疆域内,仅此几株种子,若真有个好歹,就算绝了种了。”
老农愈发忐忑,黝黑的脸色都白了几分:“如此金贵……这,老汉还是莫领这差事了吧,果然官府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李钦载笑了:“其实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你就按寻常的庄稼侍弄便是,该浇水时浇水,该施肥时施肥,心态放平稳,待到它结果留种之后,大唐境内都会推广普及,那时就不金贵了。”
老农苦笑几声,叹道:“您莫宽慰老汉,老汉知道,它肯定是个非常特别的东西,这两日听官兵们闲聊,说它的收成非常高,李县侯,它究竟有多高?亩产能有八百斤吗?”
李钦载笑了笑,道:“保守估计的话,亩产能有五千斤以上,若是种在良田,又侍弄周到的话,亩产破六千斤也不难,这东西见风就长,神滴很。”
老农大惊,倒吸一口凉气:“五千斤?李县侯怕莫不是在诓老汉吧?世上怎么可能有亩产五千斤的粮食?”
李钦载认真地道:“不开玩笑,它真有。”
老农瞠目结舌,喃喃道:“它若真有五千斤的亩产,天下从此再无饥荒……”
随即老农目光灼热地看着李钦载,道:“听官兵们说,这种新粮食是李县侯弄来的?”
“是,过程很坎坷,”李钦载黯然叹了口气:“为了得到它,我们付出了人命的代价,它种在土里是带着血的,所以还要拜托老人家,一定要小心侍弄,莫让英雄的血白流。”
老农咬牙,狠狠点头:“您放心,老汉就算死也不敢让它有丝毫好歹。”
沉默片刻,老农突然朝那片冒了绿芽儿的土地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眼里冒出了泪花儿,颤声道:“若亩产真有五千斤,天下的百姓再也不用挨饿了,旱涝灾年也不会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李县侯,您可为世间百姓攒下了大功德啊!活命百万之恩,应受万家香火供奉。”
“回头老汉就跟村里的乡邻说,咱们为您立生祠,供长生牌位,您就是天下子民的大恩人。”
李钦载苦笑道:“大可不必,你们不挨饿,我也就安心了,好好侍弄庄稼,夏末收成的时候,咱们算算产量,争取多留些种,慢慢向关中普及。”
朴实的老农嘴拙,不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跪拜了番薯后,紧接着又朝李钦载跪了下来。
李钦载急忙将他扶起,老农执意要继续拜下去,二人在田地间互相拉扯不清。
嗖啪!
一支利箭突然射出,一只没招谁没惹谁纯粹路过的鸟儿死不瞑目地栽落在地。
神射手面无表情地收弓,既萧瑟又寂寞地望向天际。
第六百九十章 学子归来
番薯被种进土里后,李钦载的生活陡然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甘井庄仍是老样子,不同的是,庄子周围驻扎了三千禁卫,他们每天执戈巡弋,任何陌生人接近庄子,都会受到严格的盘问。
那块种下番薯的半分地,更是严禁任何人靠近,连路过的鸟儿都会被射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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