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李崔氏拽着李思文上前,抱着李钦载就哭,一边哭一边使劲揉着李钦载的脑袋,泣道:“听前线军报时,可把为娘吓坏了,你就这么浑,被几万吐蕃贼重重包围,还敢跟他们拼命,混账东西,胆子长毛了是吗?”
李钦载被李崔氏狠狠捏住脸蛋,痛得龇牙咧嘴,含糊地道:“娘,再捏就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呸!刚回家说甚不吉利的话!听说你救了数万百姓,在菩萨面前可攒下了数万功德,菩萨若有灵,将你的功德折算成寿数,你能活几百年。”
李钦载感动地笑,父母的心思总是最纯粹的,他们都只是纯粹盼着孩子好,长命百岁。
一众亲人纷纷上前招呼,长辈揉揉他的脑袋,说几句夸赞的话,平辈又是捶胸又是掏裆,以此表达亲近,国公府外一片沸腾喧闹。
一道轻俏的身影静静地站在人群外,抿唇看着他笑。
李钦载看到了她,当即分开众人,也不顾世俗礼法,当着众人的面将她狠狠拥入怀中。
“呀,夫君,快放开,好多人呢,妾身以后怎么做人!”崔婕又羞又喜地道。
李钦载仍抱着她:“自己的婆娘,抱一抱咋了?他们难道不抱自己婆娘的吗?”
崔婕满面羞红道:“快放开,长辈们都在笑咱们呢……”
李勣等长辈皆捋须笑吟吟地看着夫妻二人团聚,李崔氏更是喜不自胜,咯咯笑道:“这门亲事算是许对人了,看看夫妻俩的恩爱劲儿,明年定能给咱们添个孙儿。”
李思文没说话,但笑呵呵地捋须注视夫妻二人。
站在门外与亲人们寒暄后,李勣招呼众人进门,前堂设宴。
以往李家的生活方式颇为简朴,府里虽然和大多数权贵人家一样豢养了歌舞伎和乐班,但李勣作为一家之主却很少赏歌舞,通常只有贵客临门才有这待遇。
但今日李钦载归京,李勣破天荒地下令传歌舞,在丝竹箫笙的奏乐声中,美貌袅娜的舞伎们在前堂中央翩翩起舞。
李钦载被安排坐在李勣的身旁,他的另一侧坐着崔婕,荞儿则独自坐在一张小桌后,睁着迷茫的双眼看着舞伎们的舞蹈。
小小的脑袋怎么也想不通,这种扭腰撅臀转圈圈的舞蹈有啥好看,为何大人们却乐此不疲。
还不如弹弓打鸟。
崔婕坐在李钦载身旁,笑着为他斟酒,执壶的刹那,崔婕眼尖地发现,李钦载的手掌上有一块半月形状的印记,一看便知是被人咬的,上面的齿痕很清晰。
崔婕脸色数变,执壶的手微微发颤,最终深吸了口气,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仍然为李钦载和李勣斟满了酒。
这块半月形状的牙印,定是一段不平凡的故事。这段故事里,没有她的参与,但她知道,夫君一定会将故事完完整整说给她听。
从鬼门关回来的人,能活着已是蒙天之幸了,那段关于牙印的故事,与生死相比,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崔婕抬眼看着李钦载,他的眉目如旧,仍和以前一样谈笑风生,说话也仍然气人,可夫妻毕竟同心,崔婕从他脸上看到了别的东西。
有蜕变,有沧桑,还有一丝悲悯与豁达。
这是她的夫君,此刻的脑海里,仿佛浮现出画面,他手执利剑,在重围绝境中高高仰起头颅,誓死不屈,他麾下的将士满腔赤胆,怀必死之心与敌拼命。
听军报说,他曾陷入吐蕃军的重围,几乎九死一生,若苏定方大军迟来一步,他与她从此便阴阳永隔。
绝境中拼命的那一刻,他的心中除了与敌同归于尽,是否有那么一瞬想起妻儿?
也许有,也许没有。男人的世界,不是那么容易走进去的。
一轮轮你来我往的敬酒,李勣已有些醉意了,通红着双眼拍着李钦载的肩,道:“钦载,你做得不错。说句实话,纵然老夫出使,恐怕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吐谷浑啊,从隋朝起,便是中原帝王心心念念欲纳入版图的梦想,如今你仅只靠数千兵马便拿了下来,为大唐立下泼天大功,好,哈哈!不愧是我李家好儿郎,大丈夫当如是也!”
第六百一十七章 夫妻夜话
国公府夜宴,今晚不请宾客,只有自家人。
一顿酒宴吃喝到子时才尽欢而散。
荞儿熬不了夜,早就睡着了,被丫鬟抱回了房,李勣也有了七八分醉意,不住地念叨着“吾家麒麟儿”,被下人搀扶着蹒跚回房。
前堂里只剩下李钦载和崔婕。
“夫君风尘仆仆回来,路上定已劳累不堪,今日少饮一些,早点歇息吧。”崔婕柔声劝道。
李钦载摇摇头:“无妨,再饮几盏,一醉方休。”
崔婕温柔地执壶为他斟满了一盏酒,见李钦载一饮而尽,崔婕突然伸手抚了抚他的脸庞,心疼地道:“夫君在吐谷浑一定受了很多苦吧?妾身听前线军报,每个字眼都觉得心惊肉跳,夫君陷身战局,不知怎样的凶险……”
李钦载笑道:“还好,我其实没遇到什么危险,部曲和将士们挡在我前面,他们舍生护我周全,两百余部曲带出长安城,回来时只剩三十个……”
说着李钦载神情黯淡下来,轻叹道:“都是爹娘生养的,我该如何对他们的父母妻儿交代……”
崔婕心疼地看着他黯然的脸颊,轻叹道:“妾身很小的时候,父亲教育我,人是生而不平等的。有的人一生注定要为别人牺牲,也有的人生来锦衣玉食,一念而定天下兴亡。”
“夫君不必伤怀,袍泽们舍生忘死厮杀时,你与他们在一起,你也在舍生忘死。不同的是,他们为你而战,你为国而战,漫天箭雨里,没有谁的命更金贵,生与死,是老天爷的选择。”
“阵亡的部曲和将士们,咱们好生抚恤他们的父母妻儿,让他们的家人过得安康,我想,那些死去的部曲九泉之下定会瞑目。”
李钦载点了点头,突然展颜一笑:“今日归来,是大喜的日子,不该如此低抑。”
“夫人,我离家的这些日子,荞儿可有做功课?可曾闯祸?”
崔婕心情一松,接着苦笑叹气:“夫君走后,荞儿没了管束,差点上天……”
李钦载虎躯一震:“抽他呀!后娘的刻薄嘴脸露出来,闯了祸就抽,我在学堂抽那些小混账们,不是给你做过许多次示范了吗?”
崔婕噗嗤一笑,随即白了他一眼:“妾身可不会打人,后娘这身份更敏感,荞儿心思又重,长大后记仇怎么办?”
“莫说打他,管教他做功课妾身都得小心翼翼,爷爷对他可宠溺得紧,前些日荞儿在书房玩火,差点一把火将爷爷的胡子都烧了,爷爷也不生气,直道有乃父之风……”
李钦载愕然,喃喃道:“这货是真要上天啊。”
崔婕释然笑道:“夫君回来就好,以后教育荞儿的重任就交给你了,你是亲爹,打骂管教没人敢说什么。”
回忆当初荞儿刚与他相认时,连吃饭都坐得笔直,每个动作仿佛用尺子量过似的,礼数规矩周到得连他这个大人都脸红。
如今的荞儿,已经成了国公府一霸,连李勣的书房都敢烧,前后一对比,李钦载顿觉自己的父爱还是给得太少,主要是揍得少。
夫妻又闲话了一会儿家常,久别重逢,崔婕今晚的话很多,从荞儿的功课聊到府里的鸡毛蒜皮,就连看门的狗都被她提了一嘴。
李钦载一直面带微笑听她述说,他知道,所有鸡毛蒜皮的琐碎话题,不过是她在倾诉相思。
见崔婕小嘴儿不停地说,李钦载欲言又止。
他很想告诉她,自己在吐谷浑和边城发生的一切,包括他与紫奴的故事。
然而他实在不愿破坏眼前这美好的气氛。
夜已深沉,府外传来打更声,李钦载目光深沉地看着崔婕,崔婕触碰到他的目光,不知想起什么,脸蛋儿突然变得通红。
“夫人,夜已深,咱们……该歇息了。”李钦载不怀好意地笑道。
崔婕羞红着脸道:“夫君你……今日刚回来,路上那么辛苦,不如明晚再,再……”
李钦载正色道:“夫人想到哪里去了?小别胜新婚,你我夫妻分别久矣,今晚我只是想抱着你同眠,什么都不干。”
崔婕羞涩地道:“夫君保证什么都不干吗?”
“我保证,夫人,你要相信我的人品。”
……
第二天上午,李钦载神清气爽打开房门,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转头见崔婕睡得正沉,俏脸布满了疲惫,发鬓也是凌乱不堪。
李钦载笑了,憋了几个月的男人,归来与婆娘同睡一床,她居然相信他的人品,以为他什么都不会干。
呵,天真的女人……
李钦载的人品,大约只有在贤者模式下,才能勉强算个正人君子。
昨晚崔婕被累坏了,在李钦载的强烈要求下,夫妻竟解锁了几个新姿势。
今日李钦载先醒来,正打算命丫鬟端来早餐,却见西边厢房的门打开,荞儿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房里走出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走到院子中的一株榆树下,撩起衣裳下摆,闭着眼一泡童子尿便冲着榆树倾泻而去。
“好尿!好大儿!”李钦载脱口赞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小小年纪已经懂得这个道理,长大后吃不了亏。”
童子尿撒完,荞儿仍未睁眼,迷迷瞪瞪转身回房,似乎打算继续睡。
李钦载一个箭步上前,狠狠一记爆栗敲在他头上。
荞儿哎呀一声,终于魂魄归位,完全清醒了。
“爹,为何打我?”荞儿揉着脑袋道。
“别人嘴里的‘犬子’是自谦,你是真的狗。家里没茅房吗?为何像狗一样随地小便,还尿在树下,打算圈地盘吗?”
荞儿掰着手指算道:“爹,孩儿算过,从房门到茅房,要走四十步,但房门到院子中的榆树,只要走五步,换了是您,您会怎么选?”
李钦载正色道:“再远再不方便,也要讲规矩,换了是我,自然要去茅房解决。”
荞儿不解地道:“可是……听曾祖说,爹经常在他书房外的院子里撒尿,还祸害了曾祖好几株牡丹……”
李钦载老脸一红:“今日不说撒尿的事了,数月不见,我要检查你的功课,去把我临走前给你布置的作业交来。”
第六百一十八章 顽劣逆子
孩子的教育是个大问题,前世今生都是。
这年头孩子算是比较幸福的,没有那么多的学科,更没有雨后春笋般的兴趣班,提高班,培训班。
一千多年后的孩子,活得比大人都累,也不知这种杂乱的填鸭式的教育方式,究竟给家庭和国家培养出了什么样的人才。
童年,少年,成人,自记事以来,人生的每一个阶段,几乎都找不到该有的快乐,技能倒是学得多了,性格却垮了。
李钦载不愿自己的儿子也变成这个样子,所以他从来不给荞儿学习上的压力。他希望荞儿有个无忧无虑的童年,长大以后他就会知道,一段美好的童年记忆,能治愈人生里的一切伤痛。
当初离开长安前,李钦载给他布置的作业并不多,稍微勤快一点,大约三五天就能完成,除此之外就是练字。
练字没得商量,字是一个人的门面招牌,长大后再不学无术,写出来的字必须好看。
荞儿取来功课,李钦载表情威严地检查,凌厉的目光不时在他和作业之间巡梭,眼神仿佛能看穿人生的迷雾,直达事物的本质。
荞儿被他威严的眼神唬住了,小身板儿瑟瑟发抖,一脸惶恐,飞快地眨眼。
见他这副心虚的样子,李钦载愈发肯定他心里有鬼,于是表情变得阴沉起来。
强大的心理威压下,荞儿终于忍不住道:“爹,孩儿错了……”
“你错哪儿了?”
“爹临行前交代的功课,孩儿偷偷撕掉了十几页……”
“为何撕掉作业?”
“因为孩儿想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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