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你别怂 第305章

作者:贼眉鼠眼

左思右想,终究还是缺了这份胆识,他害怕承担不起失败的严重后果。

一顿酒宴,刘仁愿已微醺,天色尚早,于是向李钦载告辞,带着部将踉跄离去。

一千余战俘被李家部曲看押着,李钦载趁着几分酒意走到门外,环视战俘后不由皱眉。

这一个个的,瘦得跟猢狲似的,而且人人面有菜色,显然是饿得不轻。

一千余人静悄悄地蹲在别院门外的空地上,引来庄户们的围观,听说是百济国的战俘后,庄户们如同围观珍稀动物似的议论纷纷。

战俘们面无表情,人群里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一路行来,他们已漠视了生死,哪里在乎被人围观。

李钦载皱眉道:“阿四,押他们下去洗干净,身上的毛发全剃光,包括头发也剃了,莫把病传染给乡亲,再让他们吃顿饱饭,明日开始,烧水泥窑的事情全都交给他们。”

刘阿四领命,和部曲们一同押着战俘们离开。

围观的庄户们还未散去,一名庄户犹豫许久,站出来道:“五少郎,烧窑的活儿我们也能干……”

李钦载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笑道:“还有很多活儿,不差这一桩,只要你们肯干,保证你们都能养活家小。”

“烧窑的活还是交给战俘们吧,不瞒你们说,烧水泥窑很伤身体,长久下去会得肺痨,我不能害你们,但战俘无所谓,这批人废了,大不了再让百济送一批战俘来。”

庄户们恍然,于是行礼后散去。

……

李敬玄仍然以谦卑的姿态,在学堂内当着博士。

博士这个官职的职责有点杂乱,既有督促学子端正学习态度的责任,同时也要统筹书籍,安排老师课程,组织学生辩轮经义等等。

当然,在甘井庄的学堂内,李敬玄的职责更杂乱了,学堂只有李钦载一位老师,而且不归他管,学生里面有一半是权贵子弟,他不敢管,剩下的便只有打扫卫生,督促三餐,俯首甘为孺子牛了。

说起来李敬玄这个博士委实有点憋屈,堂堂弘文馆学士,曾经的太子侍读,混到如今基本成了保安兼门房。

不仅如此,学生们也没把他当回事。这群纨绔混账里有两位皇子,两位公主,还有各种王侯将相家的孩子,李敬玄任谁都得罪不起。

但李敬玄的隐忍力还是颇为不凡,学生们虐他千百遍,他把学生当初恋。

李钦载这几日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基本就是上官与下属的关系,不咸不淡,聊天的内容仅限公事,私事绝口不提,彼此保持客气又疏离的状态。

李敬玄几次故作狂放状拎两坛美酒欲与李钦载对酌,都被李钦载温言婉拒。

大家不熟,就不要强行攀交情了。

李敬玄也不气馁,很快他又为自己刷到了存在感。

甘井庄学堂只教数学,学子们的文化课其实是由国子监的学子们互相传授的,李钦载向来没怎么在意,然后却被李敬玄抓住了漏洞。

于是,在李敬玄走马上任的第四天,同时也是李钦载犯懒缺课的这一天,闹哄哄的课室内,李敬玄捧着一本《礼记》走了进来,在一众学子愕然的注视下,李敬玄开始侃侃教了起来。

不必拜师,无需束脩,李敬玄仿佛与学子们聊天似的,从《礼记》的开篇说起,用浅显的语言逐句解释礼记里的经义道理。

李素节等学子皆是桀骜不驯的纨绔,哪里肯安分听课?课堂这个地方唯一能镇压他们的,当世唯有李钦载一人。

李敬玄的讲课自然没人搭理,课堂下各人聊天睡觉,有不耐烦的甚至起身就走。

没有师生名分,李敬玄在学子们眼里不过就是一个博士,区区六品官儿谁会在乎?

面对学生的漠视,李敬玄也不介意,仍然侃侃而谈,而且讲课时生动自然,举起先秦两汉的事例如数家珍,内容引人入胜。

纨绔们不耐烦听,但国子监的学子可是自小苦读经义,对知识天生充满渴望,于是很快被李敬玄讲课的内容吸引了。

先秦两汉,奔丧该用何礼,嫁娶该用何礼,小到言语,饮食,洒扫的礼仪,大到官员封袭,天子登基,各种朝代,各种礼法,李敬玄说得既详细又传神。

渐渐地,就连纨绔们也安静下来,静静地听李敬玄讲解,众人如同被催眠似的,神情缥缈,思绪飞驰,仿佛被李敬玄带入了千年前的大争之世。

待到李敬玄合上书本,温雅地朝众人行了一揖,然后含笑离开,众学子才缓缓回过神来。

纨绔们聚在一起讨论李敬玄讲课的内容,久不出声的李素节缓缓道:“不愧是弘文馆学士,倒是有点东西,呵呵。”

第四百四十四章 天是灰色的,人是灰色的

能被李世民看重,担任太子侍读,又能进弘文馆任学士的人,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终归是有几分才华的。

讲学授业什么的,对李敬玄来说不过是基本操作,苦读经义多年,若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实在是愧对这些年的寒窗艰苦。

傍晚时分,李素节来到别院,嬉皮笑脸蹭了李钦载家的一顿饭,饭菜上桌还没动箸,李素节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先生,那位新来的博士有点手段啊……”李素节叹道。

李钦载挟起一只鸡腿放进荞儿的碗里,没搭理李素节的话,反而问道:“你吃鸡腿吗?”

李素节下意识摇头,结果李钦载飞快将另一只鸡腿也挟进荞儿的碗里,抚着他的脑袋柔声道:“多吃鸡腿,将来长得比爹的个头还高,不求你打遍天下无敌手,把学堂里的师兄弟们收拾一遍问题不大。”

荞儿欢快地啃着鸡腿,嗯嗯点头。

李素节张了张嘴:“……”

李钦载的眼睛又盯住了桌上的一盘红烧鱼最嫩又无刺的一块腹肉,刚张嘴准备发问,李素节这回学聪明了,反应迅速道:“先生,弟子吃鱼肉的。”

李钦载眼疾手快伸箸,先下手为强将那块最嫩的鱼肉挟起,放进荞儿的碗里。

李素节的筷子在半空中凝固不动,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父慈子孝的画面。

李钦载淡淡瞥了他一眼:“谁是亲生的,谁是野生散养的,自己心里没点儿数么?”

李素节搁下筷子,黯然叹息,明明是怀着欢快的心情来先生家蹭饭,为何此刻的心情如此卑微失落?

突然没了食欲,李素节索性不吃了,道:“先生,您要重视呀,新来的李博士笼络人心有点手段,听他讲学经义确实有几分本事,师兄弟们都被吸引住了,弟子觉得这位李博士有所图……”

李钦载挟了一箸鸡胸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他图啥?图我给他升职加薪?”

见李钦载仍然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李素节急了:“先生莫忘了他是皇后派来了,说不定为了架空你,他笼络了学子们的心,以后学堂可就由他说了算,那时先生何以自处?”

李钦载嗤笑:“真把你们当香饽饽儿了?他若真能架空我,我真要谢天谢地了,当我乐意教你们这些蠢材咋?”

“原本我就不愿教书,是你父皇非要我把学问传下去,眨眼就给我变出几十个蠢货学生,我不敢违旨,只好勉强教教你们,李敬玄若能把这块烫手山芋接过去,我求之不得呢。”

见李素节一脸无语,李钦载又补充道:“我说的几十个蠢货学生里,也包括你,四皇子殿下。”

“你看,我从不背着说别人坏话,有什么坏话我都是当面说,如此宝贵的品质,你要向我学习。”

李素节急道:“先生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李敬玄来者不善,长久下去,学堂若由他做主了,弟子等人情何以堪。”

李钦载叹道:“如果我没有道德,别人就无法用道德绑架我,同样的道理,如果我对权力毫无野心,别人也无法用权力来威胁我。”

李素节顿时失望地叹气,他知道已无法劝说先生为自己争取什么了。

当一条咸鱼拿出摆烂的姿势死活不愿翻身,旁人只能遵从他的意愿,把他挂在屋檐下,让他安享岁月静好。

一顿没滋没味的饭吃完,李素节告辞离去。

李钦载则带着荞儿出门,饭后散步消食。

夕阳西下,父子俩的身影被金黄色的残阳拖曳得老长。

走到村西头时,荞儿突然抬手指向不远处,道:“爹,那不是李博士吗?”

李钦载抬眼望去,见李敬玄一袭青色圆领长衫,头戴玄纱璞巾,正坐在田埂边,他的旁边赫然坐着许自然。

两人有说有笑,不时抬头望向金色的残阳,畅聊心声的同时,似乎也不忘抒发一下夕阳无限好之类的人生感慨。

李钦载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继续领着荞儿往前走。父子俩缓缓地走在乡间的田埂边,荞儿牵着他的手,不安分地蹦蹦跳跳,不时伸出小短腿,将路面上的蛤蟆踢进田里,画面很温馨。

乡间的路上遗落了几颗麦粒,多半是前些日秋收庄户们落在地上的,李钦载俯身将这几颗麦粒拾了起来,握在手里。

荞儿也有样学样,笨拙地俯身拾地上的麦粒,拾起来后放到李钦载的手里。

良久,荞儿踮起小脚看了看不远处的李敬玄,突然问道:“爹,那个李博士是坏人吗?”

李钦载组织了一下措辞,道:“世上任何人都不能用‘好人’或‘坏人’去评价他,世人都是灰色的,每个人都有善良仁慈的一面,也有不可告人的阴暗一面。”

荞儿不解地道:“可我没做过不可告人的事呀,我不是灰色的。”

李钦载笑了:“你还小,等你长大了,难免会做一些阴暗的事,我们每个人都无法例外,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圣人。”

荞儿似懂非懂地点头。

扭头再看了看不远处的李敬玄,荞儿眨了眨眼,从怀里熟练地掏出一把弹弓,捡起一颗小石子,拉弓,瞄准……

惊愕的李钦载还来不及阻止,小石子便嗖的一声激射出去,目标直指不远处的李敬玄。

只听哎呀一声惨叫,李敬玄当即便倒了下去,捂住脑袋满地打滚哀嚎起来。

李敬玄旁边的许自然吓坏了,宁静祥和的小村庄里居然埋伏了刺客,许自然魂飞魄散,第一反应不是查看李敬玄的伤势,而是就地卧倒,双手紧紧护住头四处寻找掩体。

李钦载眼皮直跳,毫不犹豫地拉着荞儿往路边的草丛里一窜,父子俩迅速蹲了下来,心惊胆战地暗中观察情况。

看到围观李敬玄的庄户越来越多,李钦载才悄然松了口气,然后恶狠狠地瞪着荞儿。

“无缘无故为何伤人?”李钦载怒道。

荞儿茫然道:“爹刚才说,每个人都是灰色的,都会做一些阴暗的事,荞儿没做过,怎能被世人所容?所以荞儿也要做一件坏事,眼前恰好有一件,就不必客气了。”

李钦载瞠目结舌:“……”

李敬玄的惨叫声仍然声声入耳,现在不是教训孩子的时候,李钦载沉着脸道:“弯腰绕路前进,咱们先离开再说。”

父子俩猫着腰,掩人耳目的姿势悄悄离开了案发现场,快绕到渭河边才停下,最后若无其事地走回了别院。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下黑手与悲悯不冲突

父子俩以堂堂正正威武之师的姿态走回别院,刚进门李钦载却变了脸色,急忙下令将大门紧闭。

守在门口的部曲们见五少郎神色慌张,以为遇到了强敌,下意识便露出狠厉之色,右手也顺势搭在刀柄上。

李钦载没理他们,拎着荞儿走到院子中间,阴沉着脸喝令他站好。

左顾右盼想找件顺手的兵器拾掇他,找来找去只有部曲们腰侧的横刀比较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没到大义灭亲的程度。

“给我站好!腰挺直,头抬高……不对!头低下,保持认罪伏法的姿势!”李钦载怒喝道。

荞儿老老实实站直垂头。

李钦载再次左顾右盼,从廊下部曲的腰侧解下横刀。

横刀出鞘,部曲大惊,一把拽住刀柄死不松手:“五少郎,小郎君犯再大的错也不必动刀呀!”

李钦载瞪了他一眼,刀柄任由他拽着,却解下刀鞘径自走到荞儿面前。

“无故伤人,不教而诛,是虐也。今日必须要罚你,你可知错?”李钦载冷着脸问道。

荞儿垂着头低声道:“孩儿知错了。”

“好,做错了事必须挨罚,你师兄弟们犯了错会挨鞭子,你还小,可以不抽鞭子,但也要挨揍,手伸出来!”李钦载高高扬起了刀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