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谁知李素节下意识往后一躲,连连道:“先生不必了,弟子魂魄尚在。”
李钦载哼了哼,道:“你呢,不想来可以不来,但是进了我家的门,建议你的表情最好喜庆一点,不求你载歌载舞,至少也不要一副奔丧的表情,我阳寿大约还有八十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我把你送走。”
李素节苦笑,行礼赔罪。
“说说吧,遇到啥事了?”
李素节犹豫半晌,突然扑通朝李钦载跪倒,伏地大哭道:“求先生救我两位姐姐!”
李钦载吃了一惊:“啥意思?说清楚了。”
李素节哽咽道:“弟子的生母是萧淑妃,当年宫闱里的那些事,先生想必知道,从那以后,我的两位姐姐便被圈禁掖庭,而弟子,也惶惶不可终日,直到拜先生为师后,才算保住了自己的命。”
“可今日早间,羽林禁卫将我两位姐姐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都带走了,将她们关进了宗正寺……”
李钦载表情渐渐严肃:“她们犯了何事?”
李素节泣道:“两位姐姐在掖庭孤苦无依,餐食不继,能犯何事?弟子打听了,据说宫闱最近出了厌胜大案,不知什么缘故,我的两位姐姐竟然成了主谋,父皇亲自下旨,将她们关进宗正寺严审……”
李钦载眼皮一跳,失声道:“厌胜案?此案跟她俩有啥关系?”
李素节哭道:“弟子也不知,我两位姐姐圈禁掖庭多年,在掖庭里遭受诸多虐待,连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有心力去做这桩大逆不道之事,分明是有人诬陷!”
“谁诬陷她们?”
李素节摇头:“弟子打听过了,据说关在大理寺的郭行真和范云仙主动招供了,说他们是被我两位姐姐指使的。”
李钦载又吃了一惊,昨日他提审二人时,他们还死咬牙关不松口,今日便主动招供了,还把两位公主牵连进来。
李素节仍跪在他面前泣道:“先生,弟子敢以性命担保,我两位姐姐绝非主谋,她们自幼性情温良,与世无争,受了委屈也是忍气吞声,人前人后从不道人是非,如此温婉的女子,怎么可能行那大逆不道之事。”
李钦载却一言不发,眼中光芒闪烁。
他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如果说厌胜案是一桩阴谋的话,那么随着郭范二人的主动招供,这桩大案里面又有了阴谋。
越来越复杂了,李钦载已经失了头绪。
李素节跪在他面前嚎啕哭道:“先生,弟子深知此案凶险,事关宫闱秘事,外臣不宜掺和进来,可……两位姐姐生死未卜,弟子放眼长安,除了先生,实在没有能依靠的人了。”
“求先生看在师生一场,救救弟子的两位姐姐。”
李钦载神情凝重道:“这桩案子很要命,巫蛊之祸历来都是宁杀错,不放过,我若参与太深,只怕下场难料……”
李素节浑身一震,接着伏地大哭,却也不再求李钦载帮忙了。
他很清楚巫蛊之祸的严重性,这种案子简直跟起兵谋反同一个性质,李钦载教授他学问已是大恩,他怎忍恩将仇报,置先生于死地。
然而想到孤苦无依的两位姐姐,此刻在宗正寺里不知遭受怎样的折磨,李素节痛恨自己的无能,哭得愈发伤心悲怆。
李钦载的脑子里却在思索这桩大案的阴谋。
如果说厌胜案事发时,李钦载凭直觉认为与郭范二人无关的话,今日郭范二人的主动招供,必然是受人指使。
郭范比谁都清楚,一旦招供认罪,便是身死魂灭的下场,能指使他们认罪的人,能量必然不小。
尤其是他们的亲眷家人,既是筹码也是承诺。
能让郭范甘心认罪的,想必除了他们的亲眷家人,再无任何能打动他们情愿赴死的利益了,认罪就是死,人都死了,利益何用?
那么,这个让他们认罪的人是谁呢?
李钦载轻轻呼出一口气。
答案已呼之欲出。
除了宫里那位女人,还能有谁?
不得不说,这一招祸水东引真的高明,本来案发时她便背负了各种嫌疑,随着郭范的认罪,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到两位公主身上。
而她,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自辩的话,事实却已成功洗清了她的嫌疑。
未来能成为华夏数千年来唯一的女帝,她的能力,她的急智,她的手段,都是当世顶尖的。
今日若没有李素节的求告,以李钦载的性子,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至于那两位素未谋面的公主,李钦载不是圣母,更不是救世主,他救不了那么多人,也没有仗义拔刀的实力,只能选择漠视。
然而,此刻自己的弟子跪在他面前哀哀求告,李钦载顿时陷入了挣扎。
第四百零二章 有事老师服其劳
“不惹事,不怕事”这种境界,其实大多数人并不具备。
世人营营碌碌,总有色厉内荏的张狂者,亦有忍气吞声的懦弱者,真正能做到不惹事不怕事的人,在这世上至少是个名震一方的人物。
李钦载也不具备这种品质,如果他有,上辈子也不至于只是个一事无成的社畜。
面对李素节的哀哀求告,李钦载陷入了挣扎,他很不想掺和这件事,因为会要命。
“素节,我……”李钦载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
在这个年代,师生如父子,弟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当老师的若视而不见,以后怎么好意思腆着脸教他们学问和为人处世的道理?
“素节,你先冷静下来,遇事慌乱,只会哀求别人帮忙,这是男人该做的事吗?”
李素节垂头,飞快擦干了眼泪。
李钦载满心烦躁,使劲挠了挠头,叹道:“你先回去,我想想办法。”
李素节闻言立马抬头,眼里露出惊喜的光芒:“真的吗?先生能救我两位姐姐?”
李钦载闭上眼:“快滚,你这张脸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怕我会忍不住改主意。”
李素节连道谢的话都不敢多说,嗖的一声原地消失。
李钦载叹了口气,又揽下一桩天大的麻烦,自己究竟图什么?
独坐院子里,烤好的大雁已经凉了,李钦载完全没了食欲。
如何救下两位公主的同时,还能自保,李钦载脑子里不停地思索这个问题。
这一次,他的对手是武后。
与上次并州粮案不同,这次李钦载若出手救人,触动的可是武后的核心利益。
厌胜案祸水东引,武后的目的不仅仅是洗清自己的嫌疑,同时还要斩草除根,把昔日敌人的后代全都铲除。
李钦载甚至能猜到,若非李素节已拜他为师,恐怕这次连李素节都会被此案牵连进来。
可是现在已经不是得不得罪武后的事了,就算他想救人,都不知如何入手。
真正的主谋还在宫里潜伏着,两位公主成了替罪羔羊,主谋高兴还来不及呢,愈发不会露面。
想救人,李钦载连第一步如何迈出去都完全没头绪。
身后传来轻悄的脚步声。
“李县伯,这件事你不能掺和!”金乡县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钦载回头,上次宿醉后,金乡暂时借住在李家,亲爹出远门打工修路去了,金乡成了留守儿童。
关爱留守儿童是纨绔子弟应尽的责任,所以李钦载才让她暂住下来。
“你都听到了?”李钦载问道。
金乡点头:“我无意听到的。”
顿了顿,金乡很严肃地道:“李县伯,你不能掺和这件事,会要命的。”
李钦载露出霸道总裁的邪魅狂狷:“你在教我做事?”
金乡一愣,随即柳眉竖起,正要发火,李钦载突然换了画风。
“啊,对不起,角色代入错误,我以为你是崔婕……嗯,多谢县主提醒,好意心领了。”
金乡气道:“这种时候了,你还不正经!”
“弟子有事,老师服其劳。我也没办法……”李钦载苦笑道。
金乡白了他一眼:“‘有事弟子服其劳’,你倒是反过来了,世上哪有老师服其劳的道理。”
“师生即是父子,儿子有了麻烦,当爹的能视而不见吗?”李钦载叹道:“比如县主你,若不小心一头栽进了茅坑,世上唯一不嫌弃你浑身是屎,敢亲手把你捞起来,并真心觉得洗洗还能要的人,只有你爹滕王殿下了吧?”
金乡呆滞半晌,接着勃然大怒:“李钦载,你狗嘴里能说人话吗?你才栽进茅坑,你才浑身是屎!”
“县主息怒,我只是打个比喻,并不代表你真的……嗯?你这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模样,难不成你真的……?”
“没有!姓李的,你不要太过分,我好心好意劝你不要干傻事,你便是这般编排我么?”
李钦载打了个呵欠,敷衍地道:“多谢县主的好心,我会记住的。”
金乡深呼吸,暗暗说服自己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李钦载的嘴贱,自己早就从崔婕口中听闻了不少事迹,平胸而论,这一次他还不算最贱的。
平复了暴怒的情绪,忍住了把这登徒子掐住脖子塞进茅坑的暴戾念头,金乡努力用认真的语气道:“李钦载,看在婕儿的份上,你莫做傻事,这件事不是你能掺和的,你有妻有儿,出了事妻儿怎么办?”
“厌胜案我听说了,据说牵连的宫人不下千人,事发才三日,已有数百宫人被株连丧命,巫蛊之祸历来被帝王忌讳,任何人牵扯其中,必将承受万钧雷霆,李钦载,你掺和不起。”
李钦载目光如湖泊般平静,淡淡地道:“我只想帮弟子一个忙罢了,厌胜巫蛊什么的,我并不想掺和。”
金乡加重了语气道:“你帮了这个忙,就已身陷其中了,难道你不懂么?”
李钦载笑了:“师生如父子,还是那个比喻,比如说,你不小心一头栽进……”
话没说完,金乡大怒:“李钦载,你混蛋!”
说完金乡扭头就走。
院子里恢复了寂静,李钦载呆坐许久,神情萧瑟地叹了口气,道:“来人,给我更衣。”
穿好官服的李钦载出门,登上马车径自奔太极宫而去。
直到李钦载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内,拐角廊柱下,金乡的身影转了出来,盯着大门的方向,恨恨的目光仍余怒未消。
“没见过自己非要找死的人!如此大的祸事也敢往里掺和,真觉得自己的八字生得硬么?”金乡恨恨自语。
嘴上骂个不休,金乡的表情却越来越挣扎。
许久之后,金乡突然狠狠一跺脚:“混蛋,匹夫,登徒子,无耻之徒!若不是为了……为了婕儿,我才不帮你!”
说完金乡不再犹豫,整了整发鬓后,吩咐侍女备车出门。
……
太极宫,安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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