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更知道自己的妹妹如今对自己是何等的憎恶。之所以半年前仓惶离开长安,躲到并州祖宅里来,就是因为她深知妹妹心狠手辣的秉性。
别人眼里的武后是母仪天下端庄大方的皇后,她眼里的武后却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一旦锁定了敌人一定要将其置于死地才甘休的狠角色。
亲姐姐又如何?
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好狠心的小郎君,莫非真舍得杀奴家不成?”韩国夫人眼波一转,妩媚的风情像满溢出来的泉水,漾漾生波。
只是此刻的风情却透着几许恐惧,看起来显得很不自然。
李钦载眨眼,突然哈哈一笑:“夫人勿惊,下官开个玩笑,夫人是当今皇后之姐,天下谁敢害您。”
韩国夫人闻言愈发不踏实了。
当今皇后之姐又如何?要害我的人正是皇后啊!
刺史府夜宴,粮商们还没来,本来以为置身事外的韩国夫人却扎扎实实被李钦载吓到了。
风韵犹存的俏脸再也不复刚才风情万种的模样,韩国夫人惊疑不定地盯着李钦载的脸,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端倪真假。
然而她失望了。
李钦载此刻脸上的表情十足像个酒吧里撩妹的痞子,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根本让人捉摸不透,反而被他吊足了胃口,一颗心不上不下砰砰直跳。
良久,韩国夫人突然绽开了笑靥,一手拽住李钦载的衣袖,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好弟弟,多少跟奴家透露点什么,你吓到奴家了。”
此刻的韩国夫人不但称呼变了,表情和语气也变了,像一个看着渣男擦完提裤子的幽怨失身少妇。
李钦载一脸茫然:“透露啥?”
“长安城是否有人要奴家的命?”
这个问题她其实知道答案,可她还是希望从李钦载的嘴里得到确认。
李钦载愕然:“夫人何出此言?我只是陛下钦任的并州刺史,又不是刺客,谁想要夫人的命,我怎会知道?”
韩国夫人洁白的贝齿咬了咬下唇,欲喜还嗔的眼神勾得李钦载心跳加速。
难怪李治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男人在这方面的意志力实在是太薄弱了,李钦载此刻非常理解李治的心情。
他感觉也快管不住裤腰带了,体内一股原始的冲动在沸腾,想让她原地撅着……
暗暗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李钦载迅速恢复了冷静。
尼玛这位大姨妈都三十多岁了,自己怎么会着了道?老夫读《春秋》来的!
就算不读春秋,我也应是古往今来第一痴情男,从八岁活到八十岁,永远只痴情于十八岁美少女。
“夫人在长安城做过什么坏事?为何那么害怕别人杀你?”李钦载似笑非笑问道。
韩国夫人眸光一闪,幽怨地道:“奴家一介寡居的弱女子,能做什么坏事?”
李钦载突然凑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微笑道:“夫人在长安做了什么,我并不关心,但我却很想知道夫人在并州做了什么,能说说吗?”
韩国夫人一惊,不自觉地看着李钦载那张年轻的脸庞,心中顿时冒出一个念头。
这个年轻人绝不是个混账,他其实比猴儿还精,就差没沾毛了。
“好弟弟,套奴家的话呢?奴家在并州城可是清清白白,莫冤枉了好人……”韩国夫人顺势将身子软软地往他身上倚去。
李钦载飞快闪身,韩国夫人一个踉跄扑了个空,差点一头栽倒。
“夫人不愿说就不勉强了,客人至矣,夫人稍坐,下官去迎客。”
李钦载扔下一句话便昂然走出前堂,宛如拔D无情的渣男,连语气都变得冷漠起来。
韩国夫人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咬住下唇。
未多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缓缓传来。
二十余名或年轻或中年的粮商,小心翼翼地簇拥着李钦载走进前堂,众人朝李钦载和韩国夫人行礼,然后看着二人落座后,才各自坐在堂内。
刚坐下,李钦载便吩咐上酒菜。
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上桌,粮商们纷纷起身,恭敬地朝李钦载和韩国夫人敬酒。
李钦载来者不拒,酒到杯尽,今晚的他特别豪迈。
韩国夫人却明显心情有些低落,笑容已有些勉强,对粮商们的敬酒她也是爱搭不理,偶尔才举杯浅浅地啜一口。
酒过三巡,喧闹之后,李钦载搁下酒杯,众粮商也纷纷坐直了身子。
他们知道,该说正题了。
新任并州刺史与本地粮商,在今日这般情势下已然是敌非友,应酬方面的寒暄废话可以省略了。
堂内气氛莫名凝重起来。
李钦载刚才饮了不少酒,脸色有些红润,眼睛也不自觉地眯起来,看着有几分阴鸷味道。
“诸位粮商皆在本地经商多年,本官今日宴请各位,也算是彼此认个脸熟,”李钦载笑着指了指自己,道:“看清楚这张脸,并州新任刺史,来日相遇莫装作不认识,本官会尴尬的。”
众人识趣地纷纷笑了几声,嘎嘎的笑声表示李钦载的玩笑果然很好笑。
李钦载又道:“另外,有一位叫张寸金的粮商,昨日被我收拾了,说我立威也好,杀一儆百也好,你们随便怎么理解,事情我做了,不怕坏了名声,因为本官并不在乎名声。”
一番话令气氛陡然紧张起来,粮商们面面相觑,脸上的笑意已有些僵硬。
李钦载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微笑道:“昨日有一位百姓当街击阶而亡,不得不说,了不起!有魄力!也不知是在座哪一位的手笔,若敢站出来,本官一定敬他三杯酒。对狠角色,本官向来是敬重的。”
语声一顿,前堂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李钦载微笑环视四周,见粮商们默不出声,各自的表情已然有些难看了。
等了许久,终究没人敢站出来承认。
李钦载不由叹了口气,鼠辈就是鼠辈,敢做不敢当。前世飞机撞大楼这么严重的事件都有人抢着宣布对此事负责,为何民风朴实的大唐却没人敢承认呢?
韩国夫人坐在李钦载的右侧,环视众粮商,又看了看李钦载微笑的脸庞,以及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韩国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今日的夜宴断难善了,果真是一场鸿门宴。
廊下或许没有埋伏刀斧手,但今晚谁能活着走出去,决定权全在这个年轻人手上。
听说天子甚为看重此子,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一个被天子谓为栋梁国器的英才,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
半晌之后,李钦载叹了口气,道:“看来没人承认了,老实说,我很失望,一条人命轻易被送出去,按理说,也该是敢做敢当的枭雄之辈才是,可惜,终究只是鼠辈。”
阴沉地一笑,李钦载道:“既然没人承认,那本官就不客气了,这条人命便算在各位的头上……”
说着李钦载突然直起身,眼中的杀意毫不掩饰地迸发而出。
“无视朝廷律法,哄抬并州粮价,本官治下民不聊生,各位,给我个交代吧。”
第三百零七章 鸿门夜宴(下)
此刻粮商们终于不淡定了。
今晚赴宴之前,众人其实已料到可能是一场鸿门宴,也做好了与李钦载撕破脸的准备。
然而他们没想到,李钦载翻脸的速度如此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就算撕破脸,你未免也太直白了吧,就不事先铺垫一下的吗?
死一般的寂静后,众粮商面面相觑,他们的目光落在一名年纪稍长的中年男子身上。
中年男子也不惧,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站了起来,先彬彬有礼地朝李钦载行了一礼,然后缓缓道:“李刺史言重,容小人陈情。”
李钦载微笑道:“你说。”
“并州粮价非我等哄抬,而是我等搜购各地粮食时,已是天价了。今年的旱灾世人皆知,并州之外,各地的粮商和地主都不傻。”
“粮价实则是他们哄抬上去的,我等几乎已是亏本售卖,在座的粮商们今年大多白干了,小人实无法领受李刺史问罪,还请李刺史明鉴。”
李钦载恍然:“原来收购时已是天价,真是难为各位了……”
粮商们心中一悬。
这位刺史阴阳怪气,显然并不相信他们的话。看来今日这关不好过呀。
李钦载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张供状,懒散地道:“按理说,我该相信各位的说辞,不过,张寸金昨日被我收监后,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你们猜他说了什么?”
众粮商脸色立变,但仍然很淡定。
中年粮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张寸金与我等无干,他说了什么并不重要,纵是有心嫁祸,我等亦不认,想必李刺史明察秋毫,也不会相信他的胡言乱语。”
众人一阵附和,纷纷露出无辜的表情,反正我死不承认。
李钦载笑了:“你们无耻的表情让我感到很亲切,若非官商有别,我们或许是同一类人……”
中年粮商脸色顿时铁青,但碍于李钦载的身份,也不便发作,只好忍气吞声。
李钦载又道:“好吧,其实张寸金的供状也说明不了什么,本官不会拿他的话太当回事。”
“本官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而且性格特别宽容仁和,这样吧,不管你们以前在并州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本官一律不追究了,如何?”
中年粮商急忙道:“李刺史,我等是老实本分的商人,从来不敢做伤天害理的事……”
李钦载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道:“好了好了,无耻的表情一次就够了,挺大一把年纪,再装无辜就有点恶心了。”
粮商们一滞,顿觉心里堵得不行。
韩国夫人在一旁看着,想笑,却只能使劲忍住。
李钦载接着道:“以前的事我不追究,但你们也给我个面子……”
说着李钦载神情渐渐严肃起来,环视众人,一字一字地道:“即日起,并州粮价必须回落,往年的粮食卖什么价,今年还是什么价,一文钱都不准涨,能做到吗?”
众人一愣,接着前堂内炸了锅似的一片哗然。
“李刺史明鉴,粮价万万降不下来,小人刚才说过,今年我等收购的粮食已然是天价,许多同行皆是赔本,若粮价照往年再降,我们只能倾家荡产了。”
“李刺史若非要逼我等降粮价,小人一家十二口只好引颈就戮,断无生望。”
“求李刺史开恩,小人全部家当皆赔在今年的粮食里,还举家借了不少外债,粮价若降,小人一家真的没活路了啊!”
堂内一片哀求嚎啕,不少人甚至直接给李钦载跪下不停叩首。
李钦载表情冷漠,若不是他亲耳所闻,亲眼所见,或许还真会被这群人的演技糊弄住了。
幸好上任并州这几日他没闲着,城内城外打听走访,并州这些粮商是个什么德行,他已经非常清楚了。
韩国夫人静静地注视着李钦载的脸庞。
她很想知道,李钦载会如何处置眼前的情况。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些粮商可不仅仅只是粮商,他们还是一颗颗棋子,执棋的手隐藏在看不见的阴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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